第 125 节
作者:公主站记      更新:2021-04-30 17:22      字数:4930
  听出了他家爷话里那隐含的那丝希冀之意,苏培盛苦笑,经粘杆处确认的消息哪里又能错的了呢?想不到他家向来冷静自持的爷,也有这般自欺欺人的时候,当真是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面上却也只能故作轻松道:“奴才这就去看看,爷也莫要太忧心,或许是他们弄错了也说不准。”
  四爷没有再说话,苏培盛暗叹了口气,小心的将手里的木镯子放在了地面上,最后看了眼他家爷孤寂的背影,眼眶一热,然后就别过眼轻手轻脚的退下。
  戒台寺的山脚下,苏培盛就遇见了正往回赶的福晋一行,待看了福晋那六神无主的惶惶之态,他心头就凉了一大截,等再见了那支离破碎的那位主时,他整个人更是如堕冰窖。
  听说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去跟他家爷说。他,不敢说。
  苏培盛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尽管他一路上一再拖延,可从戒台寺到四爷府也就那么长的距离,路总有走尽的时候。
  福晋抱着肩膀打了个寒颤,眼睛甚至都不敢往四爷所在的书房的方向上瞥,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脚尖,沙哑着嗓子终于开了口对苏培盛说出了第一句话:“棺椁已经令人备好了,人……也抬进去了,没敢让那两小的知道,所以就先没停在她院前,暂且停放在府外。你去问问爷,问问爷……”
  苏培盛僵硬的点点头:“福晋不必说了,奴才懂的。”
  福晋勉强扯了下嘴角。
  苏培盛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书房而去,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听了这消息他家爷会更难受吧?但愿,时间能抹平一切……
  推门而入的时候,苏培盛眼尖的发现原先他放在地上的木镯子不在了,可他家爷却依旧立在原地,如亘古不变的雕塑般,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竟是直挺挺的动也不动。
  “爷?”
  好一会,房间里才响起四爷沉哑的声音:“说。”
  苏培盛咬咬牙,最终硬着头皮道:“棺椁已经停在了府外……”
  屋里空气似乎于这一瞬窒住了,所有的一切都定格了在这一刹那,苏培盛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无形的捏着人的心脏,令人窒息的有种想去死的冲动。
  窗外夕阳的最后一丝斜晖透过窗户打落在他家爷的身上,投落在地面上的那形单影只的剪影犹如冷雨的晕湿,孤冷而凄,看在苏培盛眼里,仿佛隔了层冬天清早的霜雾,令他捕捉不到他家爷此刻任何的情绪,可却能令他无端的感到心酸。
  “爷,您……您节哀,张佳主子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愿意见着爷为她如此难过……”苏培盛抬袖擦擦眼角,伤感道:“奴才知道爷心里难受,可爷您得为两位小主子着想啊,小主子们还这么小,哪里受的了这样的打击?要是爷您不保重着身子,那两位小主子可咋办?”
  一直僵立不动的四爷这才有了反应。
  缓缓转过脸,四爷的目光落在苏培盛身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不是,只是那黑瞋瞋的目失了往日的亮色,那样沉暗的一片仿佛荒芜危险的沼泽,让人看了心惊。
  四爷动了动唇,干裂的唇吐出的声音艰辛而嘶哑:“苏培盛,你错了,爷不难受,丝毫不难受。”
  苏培盛的眼眶一下子又红了:“爷……”
  四爷说完后又转过头透过窗户仰头看向外面的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颓废的伛偻了身子,好一会,苏培盛方又听到他家爷似乎自语般的声音:“苍天从未善待过爷,从来没有,一次也不曾……爷习惯了,早就习惯了。”
  苏培盛狠狠咬着自个手背,这才使得自个的哭声不致于外泄。从小跟四爷一块长大的他,哪里不知他家爷这辈子过得不易?好不容易有个令他欢喜的人陪着,如今却也……苍天当真是待爷不公。
  “苏培盛,去传邬思道过来。”
  苏培盛闻言一惊,不由的抬头看向他家爷。
  四爷慢慢直了身子,浑身上下透着股令人胆寒渗入人骨子里的冷,看着窗外逐渐腾起的夜幕,神色明明灭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从来没有谁善待过爷,那爷为何要善待他们!欠爷的,爷要他们十倍百倍的奉还。”
  退下的时候,苏培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若说他家爷以往心底还能有一片柔软之处的话,怕是经张佳主子这一遭,他家爷所有的柔软都随之烟消云散的,留下的只有他家爷那颗没有温度的心。也罢,或许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只有将一颗心冷冻了,才不会再被灼伤,才会活得自在吧。
  125
  康熙的震怒可想而知;入关这么多年了,这些反清份子们依旧是死而不僵,在他的统治之下仍旧有人不服他的统治,这不明晃晃的打他的脸么?一面雷厉风行的派遣军队南下捣毁朱三太子老巢,一面下旨给各府上有伤亡女眷的府上以安抚,康熙在恼恨朱三太子的阴魂不散外;同时也愈发的不待见老八那两口子了,要不是那郭络罗氏;他们皇家又何至于在天下人面前出这么一大丑?
  “爷。”
  四爷府里;丧幡垂挂一片萧索凄清,触目望去一片惨白。苏培盛一身白色丧服小心的挨近书房门,朝里低低唤了声;想着他家爷自昨个初闻噩耗起就未曾出过房门;送进去的汤水也是原样送进原样端出,不由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好一会,屋内才传来四爷枯哑的声音:“进吧。”
  苏培盛小心推门进去,合了门后,轻着步子来到四爷跟前,道:“宫里头来了人,还带着皇上的圣旨,这会正等在府内,等着爷过去。”
  书架已经恢复了原位,四爷就在书架旁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闻言只是动了动手指,阖下的眼睑让人依旧看不清他的情绪,只是从他枯哑的嗓音中听得出几许沉暗:“走吧。”
  传旨的公公见着了四爷的到来终于松了口气,这四贝勒府里太过阴森,且不提这丧幡飞舞女眷披麻戴孝的嘤嘤啼哭,就是看着府里这感觉冒着阴气的黑森森棺椁,就足以令他汗毛直竖,恨不得拔腿远离才好。
  设了香案,四爷带着全府上下跪下听旨,那传旨公公打开圣旨,朗声念道:“圣谕:禛贝勒府侧福晋张佳氏,恭良温厚,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淑德含章。今闻其奄至沦殁,朕载深感悼,特追加为柔侧福晋,择日择地下葬,钦此。”
  合上圣旨,那传旨公公一看地上跪着的四爷没有反应,不由干咳一声,提醒道:“四贝勒爷,接旨。”
  四爷的手指死死扣进了石板缝隙里,可人却最终伏下了身子恭敬的磕了头:“儿臣谢过皇阿玛恩典。”
  接过圣旨,四爷由苏培盛在旁扶着起了身,夋黑的眼愈发幽深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攥紧了圣旨他转身就欲再回书房,只是目光不经意间略过的那尊黑黝黝的棺木,那样黑与白的极致对比仿佛是根无形的刺瞬间刺痛了他的眼,让他针扎般的忍不住瞬间收回了目光,转身疾步远离此地,只是那向来沉稳的脚步此时此刻却透出了几许仓皇。
  苏培盛叹口气,然后将传旨公公请到一旁,小声问道:“刘公公,恕奴才放肆,只是刚才的圣旨中奴才听得皇上要咱们府上的……柔侧福晋择日择地下葬,奴才只是不明,不知可是圣旨有所疏漏?”
  那传旨公公眼一眯顿时尖声道:“放肆,皇上的谕旨岂容你这奴才说三道四?”
  苏培盛忙跪下,诚惶诚恐:“奴才该死,奴才不敢,是奴才愚笨才会多嘴一问,断断没有不敬圣上之意,就是借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呐——”
  传旨公公眼角扫他一眼,小范围扫了下四周后,冲他勾勾手指。苏培盛会意,忙起身将耳朵凑近,只听那传旨公公小声道:“按理说皇子侧福晋那是要入皇陵将来要与贝勒爷同葬的,可你也知道,你家那位主子那是,那是死无全尸啊,皇家可是忌讳着呢,能追加谥号已经是天赐的恩典了,难不成你还想要得寸进尺?”
  苏培盛扯着面皮连连点头称是,那传旨公公扫他一眼,也不愿在这里多呆,随意嘱托两句就赶紧的打道回宫了。
  那传旨公公一走,苏培盛脸上那勉强扯出来的笑意就收了起来,叹着气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的往他主子所在的方向而去。
  “爷,前头粘杆处的人又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张佳主子遇难的地方的确是有野兽出没的脚印,且张佳主子的痕迹也是止于那处,怕是……”苏培盛小心看他家爷一眼,又接着道:“从现场痕迹来看,张佳主子是被贼人追赶不慎从坡上滚落了下来,坡壁上有张佳主子擦过的痕迹,而张佳主子落于坡底后还是清醒的,却是在逃跑途中不慎遇上了觅食的野兽……”
  被阴影遮掩的四爷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静静的听完,默了两秒,然后开口道:“爷知道了。你下去吧。”
  苏培盛迟疑:“可爷,那张佳主子下葬……”
  尽管四爷的脸隐没在阴影中,可苏培盛依旧能看得清他家爷那一瞬间的勃然色变。
  但也仅仅是一瞬。
  转瞬间四爷的脸色又恢复了那种无表情的漠然,只是那比平日更沉更没有温度的声音泄露出他此刻的内心并非那般平静:“人都去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不去清东陵也好,那么多人都挤在一处,想必以她的挑剔定当也不会喜欢。”
  苏培盛忙将头垂的更低,这般近乎大逆不道的话,他只能当做没听见。
  “就西边吧。苏培盛,你去,”四爷深吸口气,到底咬牙出口:“你去替爷划出一块地来。”说完后随手从书架子上抓起两本公务来,四爷面容绷得死紧疾步走向书案前,拿起笔蘸了墨,竟是伏在案前头也不抬的处理起公务来。
  苏培盛怔了会就无声无息的退了出来,在他眼里,他家爷向来是果敢的,是无畏的,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令他家爷有所惧怕。可自那位主的棺椁被抬进府邸的那刻起,他发现他家原来不是永远勇敢无畏的,原来他家爷也会有脆弱逃避甚至自欺欺人的时候,那棺椁停在那一日一夜的功夫了,可他家爷却始终连看都不曾敢看一眼,更遑论打开棺椁看一眼那张佳主子的遗容了。
  想想那支离破碎之景,苏培盛也不期打了个寒颤,爷不看也好,平日那般放在手心里疼宠的人,转眼一瞬间毫无征兆的就变成这副模样,想必换做是谁也接受不了的吧。苏培盛叹气摇头,连给张佳主子选墓地这么大的事情都放手交给他来处理,足矣见得他家爷心里是何等的抗拒接受张佳主子遇难一事。只是木已成舟,爷就算再逃避又能怎样,那位主终究是去了,再怎么不肯承认她也是活不过来了。
  慢慢合上两扇沉重的厚门,当四爷伏案疾书的消瘦身影逐渐遮挡在两扇门之后时,苏培盛不由得红了眼眶,他知道,或许从今个起,他家爷的心里就住上了一座坟。
  福晋院里,富灵阿牵着弘昀的手,仰头直直看着神情憔悴的福晋:“嫡额娘,富灵阿和弟弟的额娘哪里去了?嫡额娘看见了没有?”
  福晋身子晃了晃,面对着两孩子清澈懵懂的双眼,不由产生中喘不过气的来心酸感,摇摇欲坠的倒在刘嬷嬷怀里,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九岁的孩子懵懂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富灵阿顿时很焦躁,转头看向一侧的翠枝:“翠枝嬷嬷,为什么你们都在哭,为什么问你们话你们也不说,为什么富灵阿和弟弟的额娘看不见了,你们快点告诉富灵阿!”
  翠枝哭的几乎接不上气,手里拿着孝服哆嗦着手就要给富灵阿穿上:“小主子你要乖一点……不然……主子走的不安心……”
  富灵阿暴躁的一把推开翠枝递来的衣裳,大声喊道:“不穿,我和弟弟都不要穿那样丑的衣服!我要额娘,你们都不带我们去找额娘,那富灵阿就自己带着弟弟去找!”用力将身前赶忙来拦他们的奴才推开,富灵阿牵紧弘昀的手,飞快的跑出了福晋的院子。
  福晋哭着道:“快……快啊……”
  刘嬷嬷忙抚着她的背:“福晋别急,老奴这就令人去将两个小主子追回来。”转而看向周围一圈奴才斥道:“还等什么,赶紧的出去看看小主子们,千万可别出什么岔子。”
  一干奴才们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追了上去。
  弘晖也随之赶紧追了上去,待看见他的弟弟和妹妹发怔的围在那黑梭梭的棺木旁边,已经晓得人事的他自然晓得人生离死别的痛苦,不由得快步上前想去将他的弟弟妹妹拉走。
  富灵阿甩开弘晖拉她的手,手指着棺木,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弘晖,问:“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