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1-04-30 16:08      字数:4798
  他们换了衣服便朝郡守府走去,一路上见到许多饥寒交迫的灾民在雪地里只铺了张席子。盖了一床破被,蜷成一团地睡了,心里不免有些伤感。
  郡守府里已经忙碌开来。各种赈灾物资被分门别类地删选,御寒的衣物交予士兵们逐一发放,施粥棚里支了五六口大锅,熬着大米与小米混合的米粥。李正炽犹是不放心,特意凑了过去,认真地将粥舀起研究一番。看到粥还算黏稠,喝下去也算管饱,才满意地咂了咂嘴。他见到一旁早起的孩子。饿的脱了形,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充满渴求地睁着。身上的衣服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里头的芦絮迎风飞舞。便不由自主地问道:“除了粥还有干粮么?这么小的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若是天天都吃这个,怕是不好。另外,我和楚王殿下商量过了。这里的安全和卫生工作也会交由灾民负责。如此一来,若是不能保证干粮的供应,体能便很成问题。“
  司马清听了,在一旁不断地点头称道:“殿下说得不错。下官已经命人在灾民里寻找善于烹调之人,过了午时,等衣物发放完毕,便着手制作糕饼一类耐饥的食品。灾民若是想要外出谋生或投奔亲属的,每人每户按人头发放相应的钱款物资;若是想要留在酒泉的,等到耕地丈量完毕,便按在户的人丁给予,成年男子每人一亩地,成年女子减半,少年则视天资给予学习的机会。”他弯腰抱拳,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二位殿下意下如何?”
  李正煜抚着下唇,神情严肃地说道:“孤与齐王皆是初来乍到,于风土人情之类并不了解,想必大人给出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有理有据的。孤所担心得却有两点:第一,怎样让这些灾民的生活回归正轨,这比单纯的物资救济要来得重要许多;第二,是救援的持续性,若是孤的队伍回到京城,朝廷的救济也告一段落,这些灾民会不会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
  司马清仿佛是黯然:“殿下在酒泉待的时间越久,对于灾情处理便越有利。若是能等到过了年才起程回京,也便不用担心会有骚乱的发生了。”他搓着手,仿佛没什么底气似的瞧着李正煜脸上的神情。
  李正煜沉吟许久,须臾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仿佛三九雪天里的红梅,带着丝丝的凉意:“今年过年正逢母后的周年,原本也不该大肆庆祝的。既然如此,孤与齐王便留在此处助大人一臂之力。你也无需再忧神费心。”
  司马清只道这请求是希望渺茫,没想到李正煜却一口应承了下来。他一张脸上神情顿时云破日出:“若是真能如此,天下万民自然会对殿下感恩戴德。”
  李正煜却是摆摆手,惨淡一笑:“孤于歌功颂德之事并不在意,只要这些灾民可以生活和顺,也算了了一桩心愿。再者说,这么做也算是为母后添些福报,她在九泉之下亦能感受得到。”他回头去瞧李正炽,语含歉意:“可惜了,要你陪着孤一同受累。”
  李正炽一摇头,正要答言,却见柳长宁匆匆赶了过来。因为是来赈灾,柳长宁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男装,头发高高地梳起,眉眼间颇有些少年的英气。她见了李正煜,开口便道:“你猜怎么着?那大汉也架不住我的严刑拷打,什么都招了。”等见到李正炽身后的司马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语,只好尴尬地笑笑:“也不算严刑逼供,不过是软硬兼施罢了。总之,我已经晓得了潜伏在灾民之中、意图不轨之人,只待王爷一声令下各个击破。”
  李正煜在大事上从来是谨小慎微,这个词落在其他人的身上,免不了给人唯唯诺诺之感,但是用在李正煜的身上,却能够显示出他刚柔并济的特色。他沉吟道:“若这是他的反间计,此番出兵搜捕,非但起不了稳定人心的作用,只怕是要惹得人心惶惶,倒是让父皇的一片体恤之意付诸东流了。”
  柳长宁道:“王爷谨慎小心也是应该,可是长宁又怎会将未经考证的消息拿来告知王爷?方才夜里,我已差了人去探查那些人的底细,果不出所料,别人都安然入睡了,他们却如说书一般昼伏夜出,在仓库前徘徊不去。之所以未动手,也是因为见那大汉出了门便未曾回去,知道事情有了变数,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李正煜思忖道:“打草惊蛇是查案的大忌,若是他们一朝被蛇咬,便当起了缩头乌龟,岂不是成了酒泉郡的悬梁之剑?”
  柳长宁仍是不以为然:“那大汉是王爷绑了送来的,一开始就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总不能再白白地将他放了回去。从他口中得到答案的时候,我便吩咐了所有的暗卫,他们素来是来无影去无风,被盯梢跟踪的人自然是浑然不觉。时间一久,他们见一切风平浪静,便会以为是那大汉甩下了他们一个人逃之夭夭了。耐不住性子的,自然还会铤而走险出来生事。”
  李正煜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情却柔和了下来:“孤可没有那份闲情雅致等他们安下心来。”
  柳长宁也是微微一笑:“方才果然有人生事,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说是赈灾的粮食只有告示上的一半,物资也不是人人皆能取到。灾民们不知所以,立时便群情激动起来。”她斜斜地睇着李正煜,脸上是自信满满的笑:“那人正是名单上的头一号,守候在一旁的暗卫一边以‘造谣生事’的罪名将他逮了,另外的那些人尚未行动也一个个被套进了麻袋送到郡守府中去了。”
  李正炽仍是不放心:“你方才不是提到灾民们群情激愤么,若是这种情绪蔓延开去,想必会捅出天大的篓子。”
  柳长宁气定神闲地摆摆手,手指所指之处正是施粥的草棚:“喏,瞧那儿,那么井然有序的样子哪有半分群情激愤的样子。”她笑得颇有些得意:“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能用一句话引来恐慌,我自然也能用一句话让灾民们定下心来。方才,埋伏在灾民中的暗卫捏着嗓子喊了一声‘施粥啦’,那些原本议论纷纷的灾民便顾不上怀疑,一股脑地冲到粥棚前排队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打不识
  李正炽被柳长宁的情绪所感染,也活跃起来:“啧啧,原来脑袋却是跟着胃跑的,腹中饥肠辘辘,脑袋自然也是空空。”他伸手在李正煜的手臂上轻轻一拍:“三哥,何不一起去粥棚瞧瞧?”
  李正煜亦道:“好。不过有言在先,如今你我三人身份太过尊贵,远远瞧着便罢了,若是走的太近,反倒会耽误了赈灾。”
  李正煜与李正炽在朝野内外声名赫赫,却也是出生于富贵乡里的天皇贵胄,因而见到灾民们争先恐后地领粥的场景,不由得愣在了原地。柳长宁上一世也曾见过京城之外流民迁徙的场景,如今倒是要比两个人来得镇定许多。但灾民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模样仍旧让她微微红了眼眶,联想到这几日听到的可怕传闻,说是饿的去了半条命的灾民往往会‘易子而食’,更是觉得触目惊心。
  李正煜侧头对一旁的司马清说着些什么,那斜飞入鬓的眉毛、高高耸起的鼻梁和刀削斧凿般地下颌线条甚是好看。他嘱咐完了,便潇洒地向司马清微微颔首:“孤这么做,你可有异议?”
  那司马清却是一副如获至宝的表情:“殿下所言甚是,下官原本甚是忧虑,总觉得百密必有一疏,不晓得那个关节便要出事。如此一来倒是万全之计,下官这就速速差人去办。”他刚要转身,却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满脸羞赧地开口道:“二位殿下与宁婉郡主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下官先时却存了小觑之心。总觉得三位的年纪加在一块还不到一旬,此番前来赈灾,也是走走过场而已。如今想来,实在是我有眼无珠了,还望三位见谅。”
  他见三人都是微笑着点了头,这才一转身,放心地退了下去。
  柳长宁一夜未合眼。走了两步,脚下便是一个踉跄,生生叫李正煜扶住。她脑子里一空,只觉得李正煜的手从手臂滑了下来,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他的声音低沉却细腻,似乎还带着些蛊惑人心的味道:“虽然你一夜未歇。还是要劳烦你同我走一趟了。”
  却见前头两个交缠打斗的身影,黑的黑,白的白,分外好看。柳长宁眼尖,赫然瞧见白色人影手上拿着的一杆红缨枪似曾相识。脱口便道:“这不是那日你送给近思的枪么,怎的却和人打了起来?”她的视线落在那黑色的人影身上,那样矫健的身手武功。若是见过,绝不至于认不得。
  李正煜见两人眉头紧锁、苦苦思索的模样,便慢悠悠地道:“此人便是那黔军残部中的少年。”
  柳长宁仿佛不安:“亏你还笑得出来,那少年功夫那么好,若是下手没个轻重,近思难保不吃亏。”
  李正煜却仍是袖手旁观,脸上也不见丝毫紧张的神情:“你我在这瞧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及时接应便罢了。”
  李正炽见柳长宁满脸担忧,便道:“三哥又岂是坐山观虎斗之人?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他一来可以试探出少年的功夫究竟如何;二来。也好瞧瞧他是否能为我所用。”他一跺脚,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三哥这么相信你,你倒怀疑起他来。要说女人真不能感情用事。再聪明的人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柳长宁并不答话,但回过头时脸上神情却甚是严肃。却见那一头,一黑一白的两人胜负已定,少年长剑脱手,刘得远的长枪抵在他的颈上。两人皆是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李正煜忽然“啪啪”地拍起手来,他的声线虽然不高,却是中气十足:“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两位的功夫已经精进如斯,真是可喜可贺。”那语气和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正炽瞧了不由得微微一抖,实在像极了大殿里高高在上的皇帝。
  刘得远和少年本是一脸防备,如今却稍稍放松了下来。那少年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大将军王!”
  李正煜迈开长腿走了过去,他永远是脊背挺直的样子,背影便显得风度翩翩。他一手轻轻按下了刘得远手里的长枪:“都是自己人,舞刀弄枪的多伤和气。”他开怀一笑:“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你们俩这一闹彼此应该也就熟识起来了。孤便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典军将军刘得远,这一位,嗯,便是黔军中的勇武少年。”他回过头去瞧那少年:“事到如今,孤还不知你的姓名籍贯,是否能告知一二?”
  那少年抱了抱拳:“奴才行龙,陕西人。因为在家中排行第四,大家平日便叫我一声龙四。”
  李正煜整了整衣襟,严肃道:“龙四听令。”
  那少年吓了一跳,却仍是恭恭敬敬地应道:“在。”
  “孤命你跟随典军将军左右,一同戍卫地牢及粮仓。”
  那少年犹是惊讶:“地牢?难不成……难不成……”
  李正煜仍是气定神闲地笑着:“你若是不愿,孤也不会强逼。”
  那龙四毕竟是少年心性,被李正煜欲擒故纵的伎俩拿捏得正好:“奴才愿意,奴才这就去。”
  原本露宿街头的灾民们陆续住进了空置的兵舍,原本嘈杂凌乱的街道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施粥棚里几口大锅须臾不停地熬煮着混合的米粥,一旁的妇女们则手脚麻利地制作着面食糕饼;排队领取御寒衣物的灾民,神情里已经没了初时的麻木与绝望;城门前更是排起了长队,许多人领了钱粮纷纷踏上了归途。三个人悬着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因为是寻常打扮,虽然一眼望去便知出身不俗,因而灾民们在他们面前并不掩饰。那司马清又不是喜欢粉饰太平之人,因而眼前所见的景象应该便是酒泉的现实状况。
  李正炽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负着手笃悠悠地走着:“事情圆满解决,我也便放心了。”他侧过脸去瞧李正煜:“三哥不是答应那郡守要留一个月么,如今瞧着,半个月也便足够了。你真确定不回京守岁?”
  李正煜脸上不见喜怒:“你若想回去便回去吧,这里的事不完我不放心。况且……”他低了头,声音也愈加低沉:“若是宫中宴饮,我也不便参加;若是去母后陵前祭拜,又怕触景生情。不如便留在此地清清静静地过个年,也多积些福报。”
  李正煜这一番话说得清楚直白,不带一丝的藻饰,到让听者一个不备,差点惊掉了下巴。李正炽撇撇嘴:“我也不过顺口一说,真要在宫中过年,还真不如在酒泉来的逍遥。”柳长宁却是瞧出了李正煜眉眼之间的落寞与萧索。她用力回握住李正煜的手,大冷的天气,掌心里却沁出几丝汗水:“大家都陪着你,这个年必然过得不会太过冷清。”
  李正煜将手中的书看完,已经是日近中天的时分。李正炽跑来邀他去同审李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