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4-30 16:07      字数:4970
  于是很是混乱了那么一会儿,才终于将席仲舒扶了起来。眼看他老泪纵横,席临川也有点应付不过来,窘迫地看向红衣,红衣蕴笑道:“父亲……席焕昏迷了三日,身子多少还虚,我们……我们进去说。”
  可算将人请进了房中,而后,又成了另一种尴尬。
  席仲舒只要一看席临川,便是满脸愧悔的样子,连带着带在身边长大的席焕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席临川看看父亲又看看弟弟,少顷,清清嗓子:“我听来回话的禁军说……父亲住在淄沛北边,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家中的宅子也是……该修了?”
  席仲舒听言浅怔,似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倒还是席焕少些顾忌,短短窘迫了一阵,便说:“兄长,禁军可能……弄错了。早两年,我们是在淄沛北边住过一阵子,后来就搬到了南边,境况尚可,家中的宅子也还好,兄长不必担心。”
  “……哦。”席临川简短一应,心下亦舒口气。
  席焕语罢,偷眼看看父亲,又看向席临川,笑容变得愈发勉强:“有件事,我想……想跟父亲和兄长,打个商量。”
  席仲舒疑惑地蹙起眉头,席临川稍一颔首:“你说。”
  “我能不能,留在长阳啊……”席焕拖长了的尾音有点发虚,带着些少年做不了主时特有的期盼和堆笑意味,席临川心下微沉,不动声色地应说:“府里倒是有地方。”
  “焕儿!”席仲舒当即一喝,低斥道,“明日就回淄沛去,不许给你兄长添麻烦!”
  “……我不给兄长添麻烦!”席焕执拗地驳道,“我不住在席府、平日也绝不来叨扰兄长和嫂嫂,我就是喜欢长阳罢了,再说……留在淄沛也实在没什么出路。”
  这般听来,这要求丝毫不过分。然则过去那许多年的愧悔加起来,席仲舒又哪有脸点头答应这样的事。听言便又要斥他,席临川皱眉一咳:“留下便留下吧。我在长阳有别的宅子,此外红衣在敦义坊也置办过住处——从前是她和翰邶王次子的王子妃同住,现下二人都嫁了人,那地方空下了。”
  “嗯,少公子去住无妨。”红衣噙笑应和道。
  席临川言罢安静等着,想看自己这样顺着话茬就此不让他留在席府里住,他会不会再改口要求住回来。
  席焕却只是一喜,生怕父亲再做阻拦一般,立即向兄嫂一揖:“多谢兄长、多谢嫂嫂。”
  。
  至此,迷雾还是迷雾。
  红衣几经小心之后,算是全然对小萄放了心,知道更多玄妙底细的席临川却放不下心来。
  借尸还魂……
  此事不弄个明白,这提心吊胆的感觉便始终消不去。是以仍是每日按时把红衣从榻上“拎”起来、送到舅舅舅母哪里,下朝再顺道接回来。
  红衣对此没说过什么怨言,但一连七八日下来,也着实有点崩溃。
  “哈欠连天的,可是昨晚没睡好?”敏言长公主关切笑问,红衣苦笑摇头,敷衍说:“也没有,许是秋乏。”
  “倒更像是近来心事太多了。”长公主蹙眉一喟,将手中剥好的橘子搁在她面前,温声劝道,“临川在这样的位子上,事情总少不了的。你担心归担心,也别想得太重,到头来是自己受不了。”
  红衣点点头,轻道了句“我知道”,长公主又说:“不如我让她们收拾间屋子出来,你补补觉?”
  这样也好,她确是有点累得熬不住了。
  随着婢子进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小院,一看便是专门备给客人借宿的。婢子取来寝衣,她屏退婢子径自换好后躺上了榻,睡意很快袭来。
  浑身的疲乏中,一缕浅香拂过,味道柔和且微甜,拂得她一下便全然放松下来,转瞬间睡得更深一层。
  倏尔觉得微凉,似乎听得一声窗户被推开的轻响,她却没什么力气睁眼。蹙一蹙眉头想把被子盖得紧些遮挡凉意,又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恍惚中感觉被人驮在了肩上,心知应是席临川下朝来接她了,便迷迷糊糊地道了一句“我自己走”……
  没有回应。
  。
  两名婢子无奈地对望着,眼见长公主已敲着门唤了半天,将军夫人还是没来开门,均觉这位夫人也忒能睡。
  随在长公主身侧的席临川也不禁一声干笑,上前一步,尴尬的语声中不失宠溺:“红衣,快起来,回府去睡了。”
  仍是没有动静。
  他挑挑眉头,挥手让婢子退开,而后取了张银票出来,向长公主一揖,将银票奉上:“舅母得换扇门了。”
  敏言长公主一翻白眼,清楚他这是要做什么,接过银票往后一退,任由他毁门。
  席临川亦退半步,略一沉息,一脚踹过……
  十分的力气下,房门倏然大开,被踹裂的木头“咔啦”一响,响声过后,房中又再度安静。
  “……哎?”长公主一愕,唤了婢子回来,“人呢?”
  两名婢子向里一望,面面相觑:“没见夫人离开……”
  席临川面容骤然阴冷,目光未在空荡荡地房中多做停留,森然一喝:“来人!”
  随行的下人连忙进来,他克制心中惊惧,切齿而道:“传令封城!另请指挥使大人来搜大将军府!”
  他决断做得快,转而向长公主一揖,声音中终于压不住慌乱的颤抖:“事出突然……舅母恕罪。”
  “无、无妨。”长公主怔怔应了,定睛见他已转身向外行去,忙道,“你去哪儿?”
  “进宫。”席临川足下未停,紧攥成拳的手上寒颤不止,“求陛下暂封皇城。”
  他一壁摒开心中升腾不断的恐慌理着思路,一壁又抑制不住那份害怕。
  竟然、竟然还是出事了!
  他以为至少大将军府中该是安全的——这不是郑启和敏言长公主在长阳的府邸,这一处府邸,可是在皇城里!
  府中戒备森严,每半个时辰都有侍卫巡逻。结果,他最担心地下毒倒是没有,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
  “去看看席焕在做什么!”他又道,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皇城守卫、大将军府守卫逐个审问。”
  没有时间多做耽搁,必须尽快把红衣找回来。
  若不然,她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或者……回来的她,可能就不是她了。
  一拳狠砸向院墙,疼痛从手指直传到胳膊。席临川狠咬牙关,仰望着深秋清朗的天空,仍觉得周围黑成一片。
  这防不胜防的危险……
  全然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手握连赫契前王储都认为已然尽毁的赫契巫术、又有本事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大将军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偷”走。
  这是让他感觉无从抵抗的力量,就像在天边存在着一双眼睛,任他在长阳城里怎样小心、怎样设防,那双眼睛都能看得清楚。
  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148章 巫女
  红衣晕晕乎乎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帮“奇装异服”的人。
  嗯,偌大的屋中皆是看上去差不多的人,四处都是。乌黑的斗篷连着帽子,从头顶一直黑到脚踝。她能看到他们脚下穿着的是在大夏朝不曾见过纹饰有点古怪的靴子,又试图看一看斗篷里是什么样的衣服,却无奈斗篷笼得严实。
  这情状简直让她怀疑自己又穿越了,而且可能是穿越到了《哈利·波特》之类的书里,迎面撞上了食死徒或者黑魔王什么的。
  再仔细辩一辩……
  容貌也是看不到的。深灰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一双眼睛、一张嘴露在外面,每一个人都是同样森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你看够了没有?”
  一个低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红衣僵了一瞬,而后翻过身去,说话之人映入眼帘。
  她在屋子那端,倚墙而砌的几级台阶修得华丽,阶上她所坐的椅子……是这个年代尚未在中原流行的东西。
  椅子上铺着一块或是白貂皮、或是白狐皮的皮草,红衣猜她身份该是不一般,却是也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装束和周围的数人都是一样的,黑色的斗篷、深灰色的面具、纹饰古怪的靴子。
  只是,手上多了几枚颜色各异的戒指和手镯,看上去也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她坐姿随意,倚在靠背上,手里执着一只小矬,正磨着指甲。
  见红衣回头,面具下的檀口轻启,一吹指甲上的粉末,小声清亮:“怎的不说话?吓着了?”
  “你……”红衣仍自打量着她,目不转睛道,“你是谁?”
  对方定在长甲上的目光稍抬,睇她一眼,轻声而笑,反问说:“你是谁?”
  “我……我叫红衣。”她有点迟疑地这样答道,不确信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把自己弄了来、还是明知故问的捉弄。
  只见她持着矬子的手再度一顿,目光重新抬起后凝在她面上,须臾,一字一顿地再度问道:“你是谁?”
  森冷的嗓音让红衣不自觉地一颤。
  “我叫红衣。”她仍是这样答道,静了一静,强定下心神,续说,“我是骠骑将军席临川的妻子,为谨淑翁主霍清惜做事……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话音未落,周围便是一片笑声。
  “别笑她。”那女子微有愠意地道了一句,笑声又同时止住。她挥挥手,那一众穿黑斗篷的怪人便同时一鞠躬,毫无声响地退了出去。
  也算是……高素质。
  红衣悬着一颗心凝望着她,见她把矬子放在了手边的矮几上,而后稍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
  红衣想躲,却无奈全身酸软。
  “接下来的话你一定听得懂,所以别在我面前装傻。”女子在她面前定住脚,下颌微抬。总是隔着面具,红衣都能感觉出她面上的那股冷意。
  “你清楚你是不是‘红衣’。”她说。
  九个字,让红衣连呼吸都滞住,惊然望着她,感觉心脏都停了一瞬。
  “鸩占鹊巢的日子过得挺不错?”对方蔑然一笑,啧了啧嘴,又说,“我帮你回忆一下从前的事?”
  红衣轻打着颤:“从前的事……?”
  “四年前你刚到席府。”她一壁说着,一壁在她榻边落了座,坐姿优雅得直有些凌人,而后,那张带着面具的脸转向她,“他射了你一箭,然后任由着你自生自灭。”
  她说的“从前的事”只是这个?
  红衣心里稍平静了些,衔起笑意回看过去:“但后来他救过我——好几次。我也帮过他。所以阁下方才说的事已经翻过去了,多说无益。”
  “他现在喜欢嘴硬的姑娘了么?”对方冷声笑道。摇一摇头,睇着她的目光中透着压迫感,“你当真相信一个曾经厌恶你到想杀你的人会有如此之大的转变、转变到娶你为妻么?你就从来没想过……也许有别的原因?比如他其实是念着其他人的。”
  “你在说什么……”红衣惊愕不已,连连摇头后眉头紧蹙,“你到底是什么人?在信口胡说些什么!我要回去了,将军下朝后会去长公主府接我……”
  “你还是听我说完吧。”手指修长的手轻搭在她肩头,面具后传来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些。
  “我和你一样,十五岁就认识席临川了,而且很巧,也是在他十七岁的那年。”话语间传来一声明快的笑音,红衣怔怔听着,猜不出接下来的剧情。
  “我知道怎么让他喜欢我,很快就成了他的妾室。他很有趣,总不安于在长阳好好过日子,一次又一次地出征……我呢?我也为自己寻了事做。”女子说着,吁出口气,带着几许思量,又笑道,“赫契人出手很大方,我没有理由拒绝那样的盛情邀请;后来他们又以汗王侧妃的名位交换,要我告诉他们他的军队会走什么地方。”
  红衣半懂半不懂地听着,听得她冷声一哼:“那时他真傻啊……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书信往来时常会有,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军队在什么地方?可我也真傻,居然信了赫契人的鬼话,汗王侧妃……呵,不过是守着个侧妃的名分独守空房而已。”
  红衣越听越迷惑,回想她说的时间段——是自己穿越后与席临川一同经历的时间段,但是她说的这些事,她却半点不知。
  “还没明白么?”对方的口吻中透出了点不耐,遂淡泊一笑,“我才是红衣。”
  红衣全然讶住。
  她惊惧不已地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还未来得及将这惊天奇闻消化干净,对方便又续说:“汗王对我弃如敝履,我不知道怎么出这口气,只好拿倾全部积蓄去找王廷容不下的巫者。”
  昔日她为了当侧妃,与赫契人里应外合,取了一直待她不错的席临川的命;而后,又为了一释对汗王的怨怒,不惜求助于巫师、用让自己命陨的巫术致他重活,让他取汗王性命。
  她觉得这是让汗王“自食其果”。
  “让被下咒者重生,下咒者就要跟着重生。”
  “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