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1-04-30 16:06      字数:4799
  双腿已支撑不住,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着,自然又会扯动伤口。红衣死命忍着,就这么被他们半拖半扶地一路前行,痛感时重时轻。小腿第二次蹭过门槛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被满心的不甘委屈一起向外推着,话语嘶哑:“放过我……”
  没有人理她。
  “放过我……我、我是席府的舞姬……”她试着挣扎却仍没有半分力气。满心无可遏制的恐惧中,生出些许绝望的自嘲来:小说里穿越女总活得风光,她却从来了就不顺。身在贱籍、去做杂役,现在连命都要没了,而且……
  还清白不保。
  “呵?”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那正拖着她的人似乎脚下顿了一顿,道了一句,“你现在知道自己是席府的舞姬了?”
  。
  昏迷与清醒交错间,被扑面而来的凉水激得浑身一栗。
  她撑起身,有些发怔地四下望了一望,不算太大的一个房间干净整洁,炭火烧得很旺,有檀香阵阵传来。四周书架齐整,屋中央置着案几,笔墨纸砚齐全。
  视线越过案桌时,她的浑身滞住。
  席临川。
  那么……那几个人,是他的人?
  “公子……”油然而生的恐惧感让她低下头不再看他,深吸口气,暗自琢磨目下是什么情况。
  “说吧,见谁去了。”席临川凝在书上的目光没有移开,问得毫无情绪。
  红衣一懵:“什么?”
  “我问你见谁去了。”他又说了一次。
  阻隔开二人视线的书册放了下来,他冷睇着她,等她回话。
  “去了医馆。”红衣如实回道。
  席临川一声轻笑,对这答案十分不屑。
  “公子明明知道……”红衣蹙起眉头,又说,“是公子点头了的。”
  “红衣!”席临川低一喝,语出自己一滞——这是他重生后头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缓了一缓,他舒了口气,耐着性子道:“你若是自己不说,府里有人能治得了你;再不然,我请禁军都尉府帮忙审一审也不是难事。”
  她哑住。很想按他所希望的那样把他想听的事说出来,保自己一命,然后安心回去养伤。
  可是并不能——不是她不肯说,是她连他在问什么都不知道。
  这身子的原主和他必有什么旧怨,才让他对现在的她生出这样的误会。红衣愈加笃信这一点,默了默,问道:“我怎么得罪公子了?”
  席临川的目光显有一凛。
  “还请公子明示。”红衣下颌微抬,话语冷淡,“总得给个罪名。”
  等了许久而未有答案,气氛明显更冷了些。
  红衣目不转睛地望着席临川,他手中的书翻了一页,轻微的纸声在她心上一划。她凝神看去,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很快想起……
  就是这双手秉弓控弦,毫无征兆地给了她那一箭。
  他确实是可以不给她理由的,就和那次一样。想让她什么时候死、如何死,都是随他的意。而若他压根不告诉她原因为何,她就无从解释、只剩等死。空洞的恐惧在心中涌个不停,一点点击溃红衣心里残存的希望,转而变成了不甘和愤慨。
  胸口的伤口还在作痛,痛得气息不稳。她银牙紧咬地强忍着,怒视向席临川,凛然斥了一句:“伪善!”
  席临川浅怔,继而眉头倏皱:“什么?”
  “我在医馆里听说大夏和赫契要开战了。”她添了两分力气,声音提高了些许。席临川一愣,睇向她,以为她要说出些什么与赫契的关系。
  “医馆的人说大将军要带兵去,大将军的侄子也会同往。”她羽睫一眨,问得认真,“公子您是大将军的侄子,对不对?”
  他不知她为何这么问,点头应了一声:“是。”
  “呵……”红衣冷笑出口,有点尖锐的语声中带着讽刺,“我还以为您也算个正人君子。”
  ……什么?
  “我一直以为,能舍身为国的男人,多少算得个正人君子。今日才知,竟有人一边连自己府里的人命都不顾,一边又要赴前线上沙场……”她气息不足地一顿,强缓了口气,“实则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谈什么保家卫国,可笑!”
  字字清晰,红衣一口气吐出了连日来的怨愤。这个人一箭险些要了她的命在先、不予就医在后,方才带她回来的家丁亦是下手极狠。却连罪名都没有,当真把“欺压”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如若凯旋,加官进爵赏赐无数不说,普天之下也要赞你一声英雄。”红衣凛笑着,虚弱的口气不妨碍嘲讽全开,“所以么,谁在乎你在府里是如何‘随心所欲’的,谁在乎有没有人冤死在你手上?你成功了,你说过的话就都是对的,有英雄的光环罩着,你功成名就,身在贱籍的再死成百上千个,也没人在意!”
  好像残存的力气全用在了这一席话上,最后几个字在愤慨中说得掷地有声,但话音一落,她就连声咳嗽起来。咳得原本苍白的面颊涨出了红晕,她捂着嘴忍了又忍,刚平复了一点,就又补道了一遍那两个字:“伪善!”
  席临川眼中微有波动,带着几分探究,他问她:“这就是你叛国的原因么?”
  正打算再斥一句的红衣话语噎住:叛国?
  “觉得我草菅人命、觉得将领们手上都难免有府中仆婢的性命,就是你叛国的原因么?”席临川神色定定,说得更清晰了些。
  “我怎么叛国了?!”红衣听得心惊,脱口反问。
  席临川也心里发闷。
  上一世的大半事情还没有发生,无法拿出来质问。他又万分清楚那些事都非误会,沉了一沉,道:“聿郸来的那日,你就同他在廊下见了面,说什么了?”
  红衣浅怔,想起那事后,只觉得他这不是“多疑”,而是乱安罪名。冷笑中恨意凛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席临川神色愈暗:“我问你说什么了。”
  “无功不受禄;告退。”红衣答得很快,而后银牙一咬,森然笑道,“两句话、七个字,公子便觉得我叛国?那公子差去服侍他的人呢,是不是待他走后便要一并杖杀?”
  他一时被她的如珠快语堵得续不上话,她便又接口说:“公子也是为他设过宴的。”
  他一噎。
  红衣虚弱苍白的面容微扬着,有几分让他觉得陌生的傲气。挑衅之意已极尽明显,她与他对视着,不退不让,又续一句,“待他离开,公子自尽谢罪么?!”
  席临川猛一击案:“够了!”
  房中骤静。
  席临川面色阴沉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几经克制还是忍不住一腔怒火。伸手猛一拎她的双肩,红衣被伤口疼得一呼,未及回神,后背已被抵在墙上。
  “那你刚才去延禧坊干什么?!”席临川质问道。
  ……延禧坊?
  她思了一思,似乎明白了一些,惊魂未定地声音微微发虚,犹豫着反问:“咱们……在什么坊?”
  席临川一滞,纵使恼怒还是答了:“延康坊。”
  “那我……”她恍然大悟,顿时没了底气,垂头丧气,“我走错了。”
  ……啊?!
  一直守在外间,静听着房中动静等吩咐的几个家丁都忍不住扭过头来张望了,方才气氛那么冷峻,一派三堂会审、兴师问罪的架势,片刻前更是已动了手。结果……
  这被“会审”、被“问罪”的人,突然给了个“走错了”这么滑稽的理由?!
  还说得大是诚恳、面有窘迫,一众人面面相觑地哑了半晌,听得房中席临川也明显气息有点不稳,目光在她面上划了又划,一双如墨写就的眉头变得弧度复杂。他看了她好半天,终是难以置信地问她:“你……什么?!”
  “迷路了。”红衣颓丧地低头,方才的傲气与愤慨皆被抽净,全然破功。感受着对方的愤怒与自己混乱的心速,她咬着嘴唇,满是怨念,只剩了暗骂自己路痴的份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严肃脸】谢谢姑凉们因为爱我/爱女主/心疼女主/恨男主/又或是想炸死男主砸的各型号雷……
  ☆、对比
  “迷路了?”席临川蹙眉审视着她,试图寻出些说谎的迹象而未果,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松了一些。
  红衣轻一咬嘴唇:“我……之前还没出过府。”
  还没出过府、又发烧发得头晕脑胀,所以从医馆出来迷迷糊糊地走反了方向,出了坊门走了好久才觉出不对,再往回走,又走过了头。
  她屏息不言,知道席临川对她偏见大得很,一边心里期盼他能信,一边又并不指望着他会信。
  僵持了一会儿,席临川终是松了手。
  肩头一松,红衣抬手捂了胸口,顾不得席临川还在身边,侧身扶住近旁的书架,连咳数声,直咳得头晕。
  许久之后才安静下来,呼吸沉重地又缓了好一会儿,再度转过身看向他。
  视线初一触,他便先避了开来,面色阴沉:“回房去!”
  。
  红衣是扶着墙一路挪出书房的。席临川的视线穿过半开的窗户看去,夕阳下,她脚下踉踉跄跄的,脊背却始终笔直。好像遥遥的仍能感觉到一股无法磨灭的硬气,他觉得一阵陌生,皱了皱眉,提醒自己不该为她多想什么。
  之后安静了一阵子,寻了本兵书来看。隐约听到动静,说红衣没走出多远就晕了过去,这却是用不着他操心的,下人们自然会打理好。
  看书一直看到深夜。
  窗外只余风吹枯叶的声音,席临川走出书房,仍无睡意,便想在夜色中闲逛一会儿。
  黑夜中总容易勾起回忆,回忆总是有好有坏,而即便是好的回忆……有时候也是伤人的。
  府里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和红衣一起走过。
  有一次,在他出征之前,她不知是从何处听说此战凶险,躲在一处旧院里哭到半夜。还好他那日也看书到半夜,离开书房途经那旧院时听得动静不对,提步走进去,就看到哭得妆都花了的她。
  现在想想,那院子在他书房与住处的必经之路上,她是不是有意等在那里的,都未可知。
  一声喟叹,他抬眸看过去,眼前恰又是那旧院。
  房中烛火透过窗纸,光线幽幽的,是有人住且未睡。他皱了皱眉头刚要离开,院中却人影一晃。
  他一愣,那人也恰巧回过身来。原是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也看不清容貌,直至她走出院来见礼,他才看清她是谁:“绿袖?”
  “公子。”绿袖一福身,目光闪烁着,好像在有意躲些什么。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院子里,漆黑中寻得火光微微,好像是支着炉子。
  细嗅之下方觉有药香飘过,他心底已有了猜测,还是问了句:“给谁煎药?”
  绿袖面色一白,死死低着头:“是红衣的……”
  他神色不自觉地一沉,稍缓过来后点了头:“去吧。”
  绿袖再一福身回了院中,从她的动作中,依稀能看出她把药倒入药碗、又把药碗搁在檀木托盘里,端进了房中。
  席临川踌躇片刻,终于提步进了院。
  房门破旧得阖不严实,门沿处有一条不算窄的缝。他顺着看进去,先看到绿袖坐在榻边,而后视线微挪,就看到红衣环膝坐着。
  “快趁热喝了吧。”绿袖从榻边矮桌上端起药递给她。
  席临川心里低一笑,下意识地想,绿袖不该给自己惹这麻烦——红衣喜甜怕苦,每次喝药都很要费一番功夫,愁眉苦脸得像是要上刑场一样。
  下一瞬,他却看到红衣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爽快得没有半点耽搁。
  “好苦。”她还是蹙眉这样抱怨了一句,接着却是一头栽倒,拽过被子便盖着要睡。旁边就放着蜜饯,她都没动。
  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喝完药立刻就要拿蜜饯吃的红衣大相庭径。
  席临川在门口滞了一会儿,在绿袖出来前,转身离开了。
  。
  接下来一连数日相安无事。
  府中相安无事的同时,与赫契的战事终于彻底成了定局。皇帝下旨命他做骠姚校尉,随大将军郑启同赴战场。
  聿郸识趣地告了辞,没有引起任何尴尬,还给府中的一众女眷留了不少赠礼。
  说是从胭脂水粉到珠宝首饰一应俱全,席临川听完禀报未加多管,倒是下一句话让他眉心一跳。
  管家齐伯说:“还着意给红衣姑娘送了个簪子去。”
  “送簪子?”他抬眼看过去,管家一揖,“是,还在红衣姑娘房里坐了一刻工夫。”
  在他还未来得及细问的时候,管家将一只窄长的盒子呈到了他案上:“就是这个。”
  “……”他开盒子看了一眼,“怎么在你这儿?”
  “这个……红衣姑娘主动给我的。”管家如实道。顿了一顿,又说,“聿郸去的事也是她主动告知,还、还非让我在房里盯了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