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4 节
作者:      更新:2021-04-30 16:02      字数:4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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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经过近十天的时间,经过袁嫔和孙皇后的二次洗礼,当时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已经下去了不少,留下来的更多还是难堪。皇帝没有对女儿撒谎,一时半会,他是真的不想见到徐循,不说她当日那激烈言辞对他造成的伤害,只说她那个人在那里,就已经令他颇为难堪。徐循就像是血淋淋的现实,她不能说有错,但现在却很难给他慰藉。
  不想殉葬是人之常情……难道他不知道吗?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还剩些什么?为什么连聊以自。慰的一点宽解言辞都要戳穿?她说的话是不假,皇帝就是人,谁会比他自己更清楚?但为什么就不能容许他抱有一点小小的幻想,觉得自己和一般人并不一样呢?为什么连这点自信都要击破?
  没有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
  就是现在想起来,这话都是刺心疼,皇帝真想问问徐循,她心里到底有他没他?是,她死了,他也不会跟着死,他死了,她想活也无可厚非……可她能不那样说话吗?那么一句赶一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不想想,听了这话他不会伤心,不会难受?
  现在屋里也没别人,就俩人的闺女,皇帝可以对自己承认,他……他心里是有徐循的,起码现在,知道自己把她打重了,就算是再生她的气,他的心也抽抽了一下:他是练过的,手上劲儿大,万一把她打坏了怎么办?牙齿打脱了,可就再长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打女人毕竟不是汉子所为,本来还是满满的理直气壮,这会儿顿时气虚了三分,辩解的话,在点点跟前就说不出口了。皇帝看点点还分外期待地望着自己,等自己给她一个解答,不由得有几分汗颜,他——
  可耻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娘不是生病呀?”
  点点有几分得意,“这个——简单那!我不舒服,曹姨姨不舒服,都是请太、太——”
  “太医。”皇帝已经明白了,不免又小小的惊叹兼骄傲了一下:女儿聪明呀!
  “对,请太医!”点点笑了,“娘生病了怎么不请太医呀,我就和姆姆说,娘没生病,你们都骗我——可姆姆硬说没有。”
  说到这,她又有点生气了,“我不要姆姆了,爹,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皇帝失笑道,“好好好,那就和爹在一起……今晚和爹睡,好不好?”
  点点点头应了,“好!”
  她笑开了,不知不觉就自己反了口,自言自语道。“那明天再回去找姆姆。”
  不等皇帝捉她的话口,她又问,“爹,娘不是生病,那是什么呢?”
  皇帝额头上流下一滴汗,“你是怎么从宫里跑过来的呢?”
  这就说到点点的得意事了,她手舞足蹈,讲述了一遍自己的脱逃大计划,“我就想……嗯,先出去,出去以后让他们带我找爹。姆姆不听话,不要她,欢姐姐听话,要欢姐姐。结果,结果我那天睡着了……”
  又有逻辑,又很混乱地说到了她从御花园冰雕丛中脱逃,一路往乾清宫跑的那部分,皇帝已经是对女儿有点刮目相看了,点点道,“后来欢姐姐还是把我捉住了,我说要来找爹,她不许,说要回去找姆姆,后来,后来我们就遇到娘娘了。”
  “哪个娘娘啊?”皇帝眼神一闪,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
  点点偏头思考了一下,很肯定地冒了三个字,“大娘娘。”
  和说到欢姐姐、姆姆、爹、娘这几个人时,那充满了亲近的语气不一样,小小的一个姑娘,语调居然是如此的不肯定,皇帝一听就能明白:只怕,点点并不太喜欢这个‘大娘娘’。
  “大娘娘让你来的吗?”他不动声色地诱哄着女儿。
  “嗯。”点点扳着手指头给他复述,“大娘娘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来找爹,问我找爹做什么,我说……我说我不要弟弟……”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偷偷地翻着眼睛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方才低声续道,“我说我要爹把弟弟抱走……我不要弟弟……”
  “那大娘娘听了说什么?”皇帝笑了。
  “大娘娘听了就笑了,”点点说,“好像挺高兴的……她说,什么,什么天伦,我记不清了,然后又说,想见那就见吧。就让一个老嬷嬷带我们来……”
  她的肩膀抽动了一下,语气更为疑惑而不肯定,“欢姐姐说:‘娘娘——’,才说了两个字,她,那个老嬷嬷就说,‘娘娘不问你,哪有你开口的地儿!’”
  这句话,她学得惟妙惟肖,说着还缩了缩肩膀,垂下头不做声了。
  “很凶吧?”皇帝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
  点点低声道,“她……她凶欢姐姐,我……我不喜欢她。”
  皇帝不免也微微一笑,“不喜欢,你不理会她是了。你比她大,她敢凶欢姐姐,可不敢凶你。你就是啐她,她也得忍着。”
  “真、真的吗?”点点惊喜地抬起头来,旋又摇了摇头,“我……我也不啐她……她别凶欢姐姐就行了。”
  她说完了这么一大通来龙去脉,总算是忘记了追问皇帝‘那个’问题,不过又改为纠结别的了,“爹,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呀?”
  “这个……”皇帝漫应,正好点心来了,他逃过一劫。“来吃这个奶酥,你娘都爱吃的呢。你娘刚进宫那会儿,别的什么不爱,就爱这个。”
  点点一吃也喜欢,又好奇,“娘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呢?”
  “十几年前吧。”
  “那时候我在哪里呀?”童言童语,非常可爱,也非常呱噪。
  好容易吃过点心,去上净房,回来以后皇帝带她看斗蛐蛐,不过点点年纪太小,不感兴趣,皇帝便取了一枚铜钱,里面插了削尖的小木棍儿,和点点玩‘捻转’,她大笑大叫,玩得不亦乐乎,皇帝乘机擦了擦汗——今儿他算是认识到了,带孩子真是体力活。
  好容易偷闲一会,点点玩腻了捻转,过一会又问,“娘,你什么时候和爹和好啊?”
  “你问错了,”皇帝又要纠正,“为什么老是念不对呢?我是谁?”
  “爹。”点点的眼神还粘在铜钱上,“爹,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啊?”
  自取灭亡的皇帝只能继续打哈哈,“这个嘛……对了,爹要写《九九消寒图》了,要不要和爹一起去啊?”
  点点性子倔,他是听徐循抱怨过好多回的,以前嘛,当爹的肯定都是宠溺地说几句‘我看不见得’、‘倔也有倔的好处’,如今自己带点点了,皇帝方觉得这个倔的苦恼,点点就是那种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答案她完全不会甘心的性格,怪道之前能闹足这么多天,这会儿也是,不管怎么玩也好,分散注意力也好,她只要一回过神来,就是那个问题,‘爹,你什么时候去和娘和好啊?’
  但你要怪她,也没什么好怪的,当孩子的哪有不盼爹娘好的?这血缘天性啊,难道还和她说,‘爹以后都不和娘好了’,那多伤孩子的心?
  可要答应她,那皇帝是真不敢开这个口,他断定自己一旦答应,点点必定要催他立刻过去,即使今日敷衍了,明日、后日若不能实践,说不得还要闹一次打上门来。让孩子失望,对孩子失信,这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可就是这么一直敷衍……也完全敷衍不下去,点点每问一次,都比之前更焦躁一点,要不是皇帝本人童心未泯,收藏了无数珍奇玩具,分散注意力**早就实行不下去了,饶是如此,现在她也越来越难集中精神,眉宇间也带上了越来越浓重的烦躁和抑郁……
  当点点把镶金陀螺丢到一边,又一次大声问道,“爹!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啊!”的时候……皇帝妥协了。
  “这个问题。”玩弄小孩子,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皇帝咳嗽了几声,方才俨然道,“是这样的,点点,你看,这一次呢,是娘做错了,不是爹,所以应该是让娘来找爹和好。”
  见点点张大了口,眼眶似乎又要红了,皇帝便忙续道,“所以明天你回去了以后呢,就等娘好了,能见你了,你就问娘,‘娘,你什么时候来找爹和好呀’,这才是问对人了。”
  这有理有据、使人信服的对策,起码是说服了点点,她侧头想了想,很未雨绸缪地道,“那要是娘不愿意来呢?”
  好丫头,爹不愿意来你就不管了是吧……皇帝道,“那就问她为什么不愿意来嘛。”
  “如果她来了,爹也不和她好呢。”点点自己就想了个理由,“你说嘛,你说‘娘来了,我们就和好’,那我就去和娘说。”
  这小小和事佬,灵醒劲儿真犯得不是地方,皇帝这回拒绝再让步了,“不用,你先去问你娘,问了你娘,她要不愿来,再说,好吗?”
  要求遭拒,小家伙有点不高兴了,扁着嘴想了想,方才委委屈屈地道,“好吧……那娘来了你要和她好啊!”
  “好好好。”皇帝好容易把这个小麻烦给搞定了,也是连连擦汗,暗道侥幸:虽然手段不太光彩,但总算是把这个小麻烦推给徐循了……
  至于徐循那里会如何回答点点,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见点点放下玩具,伸手去揉眼睛了,便忙将她抱起,“这样不干净,不能随便揉眼睛……”
  要不说爹不会带孩子呢,点点要吃点心的当口,其实已经靠近晚饭了,吃过点心,她便没了吃正餐的胃口,可到了睡前又有点饿,折腾着吃了点夜宵,又精神起来。玩到了二更方才露出困意,抱着皇帝的脖子不肯撒手,呢喃道,“姆姆……”
  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再‘讨厌’姆姆,到睡前也还是要她,皇帝不免微微一笑,抱着点点道,“爹在这里呢,睡吧。”
  “爹你不许走噢……”点点吧嗒了几下嘴巴,慢慢地就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匀净,已经是睡了过去。
  在昏黄的烛光下,她双眼紧闭、嘴唇微开,光溜溜的脑袋上,只有两绺手指粗细的小辫子,就像是两根小尾巴,虽然不算是金童玉女般讨喜的孩子,但在父亲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皇帝凝望她许久,轻轻地在点点脑门上亲了几口,才慢慢地将她的手掰了开来,收到了被子里。
  “马十。”他掀开帐子,披衣下了床,马十很快从屋门口走了进来,“带她来的那个宫女呢?”
  “本来在外头候着。”马十回道,“后来您说留公主过夜,奴婢就做主让她回去了,免得永安宫那儿心慌。”
  “嗯。”皇帝微微点头,唇角忽然出现了一丝哂笑。“送她们来的还有一个老宫女是谁?”
  “本来在外头候着。”马十回道,“后来您说留公主过夜,奴婢就做主让她回去了,免得永安宫那儿心慌。”
  “嗯。”皇帝微微点头,唇角忽然出现了一丝哂笑。“送她们来的还有一个老宫女是谁?”
  “是皇后身边的体面宫人周氏。”马十深深地哈着腰,虚拱着手回答,“当时皇后娘娘去咸阳宫看望惠妃娘娘,同四姑娘在长街上正好是撞见了,周嬷嬷送了人过来以后也回去复命,没留在外头。”
  “去找惠妃?”皇帝有丝讶异,“惠妃怎么了?”
  “惠妃娘娘感了时气,有些小病。”马十早已经是里里外外打听过了一遍,心中有数,回答得也是从容不迫。“皇后娘娘是去探望惠妃娘娘的。”
  “探望?”皇帝呵了一声。“她有心了。”
  马十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锦衣玉食的孩子,谁没有好一副脾气?就得好生管着,皇子、皇女身边的服侍人里,唯独只有宦官没权力管教他们,当养娘、乳母的绝没有惯着的道理,甚至连母妃身边的体面宫人,都可以板起脸来数落皇子、皇女,小主子们就得安分听着。大冷天,说要来找皇帝就自己跑出来找皇帝,还有没有规矩了?单单就是为了教她规矩,本来可以来的,说不得都变得不能来。欢宫女让她回去找养娘,这才是正理,皇后连这点道理都不晓得?恐怕不至于吧。
  点点复述当时情景时,马十站得远没有听全,却也是猜出了个大概,从皇爷的语气里来看,他基本也是有了一样的看法:皇后是个有心人啊……趁她病,要她命,永安宫这才有点风浪,就恨不得居中架火,要把徐娘娘烤起来了。先不说皇帝会不会把点点的话当真,光是放任点点跑到乾清宫这件事,这永安宫少不得就要落得个教养不得体的名声。若非点点口齿特别灵便,逻辑也清楚,当时就在皇爷跟前把真相还原了,不然,永安宫那里只怕是欲辩无门……
  他禁不住就偷眼看了看皇爷,又把自己的想法给推翻了:是不是欲辩无门,还得看皇爷的想法。一样的事,皇爷信你,别人怎么说也不管用,皇爷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