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      更新:2021-04-30 16:01      字数:4730
  说实话,进宫也有一两年了,徐循一直都觉得自己和孙玉女到底还是隔了一层——两个人年纪差得多,经历和性格也都是天差地别,有点不是一类人的感觉。孙玉女的城府,徐循自问是拍马都赶不上的。她对孙玉女是有点又敬又怕,总觉得在她跟前有点心虚,好像自己抢了她应得的宠爱似的,尽管孙玉女受宠的程度未必比她少了,尽管孙玉女对她一直其实都还很不错。是直到现在,两个人困居在太孙宫里,和外头音信不通的时候,徐循才觉得,其实孙玉女也就是和她一样的人,她也有脆弱的时候,也需要别人的支撑。
  这个人,很遗憾不可能是太孙。虽然他对两人都还是很不错的,但徐循和孙玉女也有共识,太孙在外实在也不容易,没必要加重他的负担,还和他抱怨什么的。你说你抱怨了以后,太孙不做什么的话,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做什么的话……现在就怕皇爷惦记起太孙宫呢,怂恿太孙出面,不是自取灭亡吗?
  也所以,两个小姑娘就只好抱团取暖了,成天能窝在一起就窝在一起,有时候晚饭都是一起伺候太孙吃的。太孙还笑言,“不如小循留下来,今晚和你玉女姐姐一起睡了。”
  当晚,太孙也是预定要在孙玉女这里睡的,这个撩骚青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简直是一目了然。
  徐循还没说话呢,孙玉女的脸就都红透了,她半带着嗔怪地道,“你就作吧,爹那里刚得了不是,被皇爷骂得狗血淋头的,你是嫌事儿还不够多,还想往自己身上引啊?”
  这就体现出孙玉女的消息灵通了,太子宫的事,徐循还一点都不知道呢。她有点好奇地看了看太孙,太孙皱了皱眉,便对徐循解释,“前几天,抄检慈庆宫的时候,在……”
  身为儿子,议论父亲后宫里的事,确实比较尴尬,太孙咳嗽了一声,才续道,“在一些嫔妾的屋子里,搜出了许多新奇玩具。”
  徐循和孙玉女对视一眼,都有些脸红,太孙又清了清嗓子,方才续道,“爹肯定是把这事扛下来了,说是自己令人搜集采买的。可想而知……”
  皇爷正愁没人发火呢,太子就撞枪眼了,你说这训斥还能少了吗?徐循也是恍然大悟,她咯咯地笑起来,附和着孙玉女一道划脸颊羞太孙,“大哥你这不是明知故犯、顶风作案吗?”
  太孙眉头一皱,也是有点不高兴,“自己闺房里的事,难道还不能自己——”
  “大郎!”孙玉女心虚地看了看左右的伺候人,把太孙的话给截断了,场面一时有点尴尬,徐循看了看太孙和孙玉女,也明白孙玉女的顾忌:人心难测啊,张贵妃怎么说的,除非是和信得过的人在一块,不然,都别说犯忌讳的话……
  “那,太子宫的姐姐们没事吧?”她把话题给扯开了
  孙玉女和太孙私底下好像也不太说这个话题,她亦是一脸的茫然无知,倒是太孙,虽然不提此事,但消息是要比两个嫔妾灵通一些,他叹了口气,道,“阿翁拿爹的身子说事,说这些美人,全是要掏空爹身子的狐狸精……全让人在脸上横七竖八地划了十几刀,赶出慈庆宫关起来了,说是等事情过去以后,发落做苦役去。”
  要说起来,徐循平时和慈庆宫中年纪比较小的美人,接触得也不少,以前在南京,一去春和殿就经常一起荡秋千、打缨络、采花斗草的……听太孙这么说,她和孙玉女都惊呆了,彼此对视了一眼,均是张大了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太孙看了,也是叹了口气,把筷子搁下了。
  “不说这些丧气事了。”他说,“反正,能保住一命还算是好的。现在内宫里才是真正乱作一团,张娘娘已经彻底不管事了,关了宫门谁都不见,如今那里头哪是宫廷,简直就是活地狱!”
  毁容还算是好事儿了……内宫就是活地狱……
  徐循真的也是丝毫胃口都没有了,她忍不住就抱住肩膀上下搓了搓,孙玉女也是一脸的惶然,太孙也是摇头叹息不语。就是服侍的宦官与宫女,亦都露出后怕之色——他们能独善其身,也是因为住在太孙宫里,不然,只怕也要被卷进去了。
  屋内沉默了好一阵,孙玉女才忽然道,“哟!说起来,这事外头肯定没有丝毫风声吧?”
  她这一说,徐循才想起来,内廷的事,除非闹得太不堪了,不然,外廷众臣是无由得知,也无法干涉的。有些事过去了以后,连内廷众人都不知底细,更别说外面的人了。可以说,宫里的人哪怕死绝了呢,外头什么野史也好,传说也罢,都不会有一点痕迹的。当然,《起居注》里也根本不会有这一笔……人死在内廷,基本就等于是白死,死后连一点点痕迹都别想留下来。就是她徐循吧,比如说明天就死了,家里人只怕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知道消息呢。当然,至于个中原委,就更是永远都别想得知了……
  她没有说话,倒是太孙应了,“嗯,肯定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哎呀,其实杨士奇他们何曾不明白呢,只是不敢出声而已,此事背后牵扯到了谋害皇爷的事。不然,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倒是什么都知道,随便一扔就是一个大消息,但孙玉女却没追问这个,而是急急地说,“既然如此,那得快给南京写信,让太孙妃别着急过来了。先在南京多留一段时间也好!”
  现在天气转暖,风向也变了,小囡囡的身子也好了,太孙妃应该也要准备择日北上。——这一阵子大家都是人心惶惶的,徐循倒是把这事儿给抛诸脑后,连太孙估计也是才想起来,他哎呀了一声,“正是,你说得对,明天就使人快马送信过去,多住一段时间再来也好!”
  这一点徐循也是很赞同的,由是大家便转了话题,说起留在南京的妃嫔,现在只怕多数都要北上。太孙叹息道,“可惜,这却又无法劝阻了。”
  能把自己人捞出来已经不错了,皇爷的女人,这个真是没法管。大家叹息了一阵,也只能如此罢了。太孙吃完饭就去正殿了,徐循本来也要走,孙玉女却留她道,“今晚你就和我一起睡吧。”
  徐循说,“大哥一会指不定还回来呢——”
  “就隔了没多远,那么几里路,里头在成批成批的死人呢。”孙玉女的话也说得很直白,“他要还有心思取乐,那也太没心没肺了……就他有,我也没了。”
  看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内宫里的风波,对孙玉女的心情也是有很严重的影响。徐循犹豫了一下,便应承了下来,于是两人分别梳洗了一番,在灯下对着心不在焉地下了两盘棋,便一道睡下了。
  躺了一会,徐循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瞪着床顶正在发呆呢,那边孙玉女也偎了过来,低声道,“没睡啊?”
  “睡不着。”徐循老实说。
  孙玉女叹了口气,紧紧挽住徐循的胳膊,“我也睡不着……你说,琳美人,是不是也被……”
  太子的妃嫔里,美人中最得宠的就是张琳,因为和太子妃同姓,大家都叫琳美人。徐循还记得头一次在太子宫里吃饭的时候,她和太子妃抱怨没青菜吃时那天真可人的样子。她性子甜美,与世无争,东宫中低位年轻妃嫔宫女,都很喜欢和她玩耍,徐循和孙玉女自然也不例外的。
  “她那样受宠,侍寝次数总是独占鳌头……”徐循叹了口气,“过几天让嬷嬷打听一下,估计也就能知道了……”
  孙玉女嗯了一声,不说话了,她抱着徐循的手臂有点发抖,过了一会,又问,“你怕不怕?”
  话里已经是有点哽咽了。
  徐循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慌得很……其实、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就是忍不住……”
  两个小姑娘就凑在一起,嘤嘤地抽泣了起来,孙玉女一边哭一边说,“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我都进来十年了,可还是天天都想回家……”
  徐循被她说得,更是难受得恨不能把胸膛剖开,她的眼泪和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走,一开始还想安慰孙玉女呢。“别怕,就是实在不好了,大哥也会护着我们的——”
  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带着颤抖的低弱女声,渐渐地转化成了真正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孩儿们好,香妈又出场了。刷刷刷刷,白盔白甲,秀才娘子的床?搬走!举人老爷的写字台?搬走!银行的金块?搬走!通通搬到小香家去。(阿Q新传)
  每次看到“香妈威武”我都有这种幻觉。呵呵呵呵呵……
  至于故事走向,小香出品一贯扣题,所以,孩儿们不必担心。我不多说了,不然小香一调皮,要跟亲妈唱反调,非要虐小循一下,倒连累咱们的憨憨女小循循了。
  提前祝孩儿们节日快乐。
  节日前夜,香妈潇洒去了,提前更文也算节日福利。
  70、大杀
  只要是走漏出来;消息就终究是瞒不住的——这太孙都知道的内情;漏到王瑾这里也就是时间问题;王瑾再转头和孙嬷嬷一说;徐循不就也了如指掌了?
  太孙说内宫现在就和活地狱一样;的确也是很有道理的。现在的内宫,根本就已经乱了套了。获罪的根本就不止吕婕妤一宫的人,据说,宫里被临时调整出来羁押犯人的宫阙,已经是连开了五间之多了。就是这样还锁不下;现在哪宫里都有屋子,上了锁,原本的主子往里头一关也就完事了。
  张娘娘真是和太孙说的一样,封闭宫门已经完全不管事了,她那里到底还是没有人敢于去乱来的,别的妃嫔,也不论年资了,几乎各个宫里都被来回搜检了好多次,有一点疑问解释不清的立刻就锁起来,什么时候审那都是以后再说了。就是这样,宫里已经是一团糟了,也没法子正常开饭,听说还有人还没审问呢,就这么活生生饿死的。
  妃嫔都这样了,宦官和宫人,命岂非就更贱了?这一次办案的全是皇爷身边以外廷为主的中官,以司礼监太监刘思清为主,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根本就不讲情面,据说专事拷打的下房内,从早到晚都是惨叫连连,动不动就往外抬死人。至于抬到哪里去,这个就连太孙也不知道了,还是王瑾消息灵通:“景山后头出去,没多远就出城了,城外有个乱葬岗,挖个浅坑丢进去也就是了。这一阵子,乱葬岗附近的野狗,皮毛都吃得油亮亮的。”
  徐循都快听吐了,这一阵子,她是怕得茶饭不思,人都显著地消瘦了下来。
  孙玉女也和她差不多,晚上常做噩梦,有时候提起张琳来,也是直掉眼泪:琳美人的确是头一个遭罪的,脸上被划拉了起码二十多刀,当晚就撞柱自尽了。尸首立马就被抬出去,估计也就是和王瑾说的那样,去到乱葬岗中,为野狗腹中餐了……
  此时已经是三月中了,这场大戏整整地是演了有一个多月,可好像压根没到结束的时候。现在原委也是渐渐地浮出水面了:其实就是太孙当时说的那句话,在这宫中,有人密谋要加害于皇爷。
  事情暴露的经过其实是这样的,吕婕妤一直和宦官关系紧密,有些见不得人的事体。此事在年前就已经为人密告给皇爷了,只是快要迁都,皇爷没空搭理这些小事,虽说极为不悦,但也打算是在年后好好地处理一下这件事,顺便整顿宫廷风气。所以,年后过了十五,就派人把吕婕妤给控制起来了。
  吕婕妤自己做贼心虚啊,不知道是偷情的事东窗事发,还以为是当年陷害吕美人的事出来了,此事在当年弄了有一百多条人命,若是查出来以后,她岂不是要被烙铁烙两个月再死?估计也就是担心这点,吕婕妤才一审就崩溃了,什么都招了以后,干净利索地就自己上吊了。
  当时,这整个事件的性质还只是清扫宫闱而已,查检的主要就是一些角先生、春宫图等淫具,所以太孙宫也被查检了,当然因为十分清白,所以安全过关。但就在查检太孙宫的当天,吕婕妤把从前的事招出来了,不合招出来后又自己自尽了。皇爷一听回报,又怒又疑,立时开始拷打吕婕妤的宫女,要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拷打着拷打着,拷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吕婕妤和宫人鱼氏简直胆大包天,非但当年买通宦官诬陷吕美人,和宦官私通,彼此勾搭磨镜结为对食,而且还想谋害皇爷本人!
  虽然说,吕婕妤这几年也没什么宠爱,该怎么谋害皇爷还根本没说,但仅仅就是这句话,立刻就把皇爷的脾气给点燃了。谋害皇帝,背后肯定要有推手,有人配合,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吕婕妤和鱼氏是死了,可别的宫人没死啊,全都抓起来打,严刑之下,她们开始招了,每个人招的主使人还都不一样,低等妃嫔里几乎没有不被攀咬的。皇爷也是不分青红皂白,攀咬一个就抓一个,这些被抓的惊慌之下再互相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