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5 节
作者:不受约束      更新:2021-04-29 21:51      字数:5236
  被烘烤的又暖又香的亭榭内,渐渐变得燥热起来。
  落银额角开始蓄汗。
  她自认从进来,到现在,所做所说,皆算的上恭敬小心,并无不妥。
  可咸丰帝此刻这样又是为了哪般?
  她不知道,但很害怕。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落银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听咸丰帝开口了。
  “白国公真是好福气啊。”却是这样淡的口气,好似方才那刻意散发出威压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听得他这口气,落银蓦然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敢露出轻松的颜色。
  “真是好。”咸丰帝又道了句是,吃了口茶。
  不知是在说茶还是在夸人。
  有了前车之鉴,落银已经不敢再有分毫松懈。
  她仍旧没能明白咸丰帝方才为何那般,又为何请她入宫,且还大张旗鼓的颁了圣旨。请一个茶师入宫论茶而已,委实不必如此正式。
  “陛下,房大人在御书房求见。”亭外有太监禀道。
  “嗯。”
  咸丰帝并没有急着离去,反倒慢条斯理地细细将落银沏的那杯茶品尽,方起了身。
  “恭送父皇。”
  “恭送陛下。”落银随着宫女一同行礼。
  咸丰帝大步离去,幔帘被随行的小太监掀开了一刻,再放下时,已有一阵冷风趁机灌入,却叫落银觉得分外舒服,亭内烘的燥热的香气得以纾解,大脑似乎也跟着清明了许多。
  忽然恢复了正常律动的心跳,似在提醒落银方才自己从咸丰帝这里受到了一场莫大的惊吓。
  茶也沏了,茶理也说了,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种问题也拿出来讨论过了,现在皇帝也走了,所以她应当也可以出宫了吧?
  落银这么想着,刚欲同卢治开口请辞,卢治却在她前头开了口。
  “坐吧。”卢治这样说。
  还坐啊……落银在心底颤抖着说道。
  她不觉得卢治比咸丰帝好应对。
  若说咸丰帝最令她害怕的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威仪与杀伐之气,那么卢治则像是寒冬里的黑夜一般,既冰冷又使人压抑,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取烫伤药过来,为叶姑娘包扎。”
  冷不防的,落银竟是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她一懵,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卢治望了过去。
  他今日着一身常服,外面披着鸦青色的大氅,俊逸清朗如远山的眉目间,一如既往地不含任何情绪。
  “多谢殿下,不必了。”落银忙垂首道。
  心里却在暗暗惊诧。
  方才她被茶水烫到,分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也没敢表露出什么异常,就连咸丰帝都未曾发觉,一直像个局外人一样沉默着的卢治,又是何时看到的……
  这样敏锐的觉察力……
  “速去。”见那宫女听到落银拒绝而站在原处犹豫地看着卢治,卢治微一皱眉。
  “是,奴婢遵命。”宫女忙不迭应下,离亭而去。
  落银只得道了句:“多谢殿下。”
  卢治并未回应,自淡然地品茶。
  接下来,亭榭内是说不出的静谧。
  这种静谧,持续到取药的宫女回来。
  落银任由她给自己手背上的烫伤上了药,又细致地包扎好。
  “有劳了。”
  宫女盈盈一笑,退至一侧。
  “本殿有句话,想问一问你。”见落银手上的伤被处理好,卢治搁下了半凉的茶盏说道。
  “殿下请说。”
  卢治没急着开口,反而伸手撩起了一侧的幔帘,动作随意地将其挂在了一侧亭柱上的银钩上。
  ☆、368:不道姓名
  冷风便从这不大的缝隙中吹灌而入。
  落银等着他问话。
  “叶姑娘生性聪慧非常,胸襟与见识不输男儿,若一辈子为商,不会觉得遗憾么?”
  落银眼神微动,垂眸掩去,遂不做犹豫地道:“殿下太过抬举民女了,民女这一生,只愿与茶相伴,不敢有其它妄想。”
  卢治表情未变。
  一时间,亭榭内又形成了寂静的场面。
  “送叶师傅回去吧。”卢治开口朝亭外吩咐道。
  这就可以走了?
  落银既错愕又惊喜。
  “民女告退。”她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一从亭子里出来,便是冬日里的寒风劈头盖脸的刮来。
  乐宁城的冬日原本算不得太冷,可一旦遇上没日头的天气,再刮着干燥的寒风,便也会令人难以忍受。
  落银紧了紧从茶铺里出来时,拾香临时给她披上的连帽小披风,而后还是觉得冷得很,干脆抬手将风帽罩了上去。
  卢治透过撩起的幔帘望着跟在小黄门身后渐渐走远的身影。
  石青色的披风,外沿镶着一圈儿雪白色的狐狸毛,远远望去,正像一株亭亭玉立刚结苞的新荷。
  ……
  皇宫离华正街不近,坐马车来回加一起都要两个时辰,坐轿更要翻倍的时间还不止。
  故当落银坐着轿子被送回华正街茶铺的时候,已进了申时。
  再过一个时辰,铺子便可以打烊了。
  店内伙计见东家回来,个个面上带着与有荣焉的激动神色。
  不管在何处,一个茶师最高的荣誉便是被天子亲自召见。
  而且东家被请入宫,还是捧了圣旨的,这是何等的荣光啊!
  等着瞧吧,待了明日,整个乐宁城定都要传开了。届时又等同是给他们叶记的招牌上镀上一层金——
  打从宫内出来,落银心事重重,无暇去顾及伙计们兴奋激动的情绪。
  见茶铺里没什么事情,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吩咐了一些琐事之后,便打算去西雀街的铺子里瞧瞧。
  可刚到西雀街的铺子里,就听伙计说,半个时辰前月娘有急事回家去了。
  有急事回家?
  落银眼皮一跳,再细问是什么事,伙计便只摇头说不知道了。
  落银当即乘了马车朝着家中赶去。
  “出什么事了?”一进了家门,她便冲肖肖问道。
  肖肖一脸焦急,还有隐隐的喜悦,道:“小姐您快去瞧瞧,今个儿吃罢中饭,老爷睁眼说话了!现在夫人正在房里诊治呢!”
  叶六郎开口说话了!
  落银大喜,二话不多说,拔腿就往主院跑去。
  气喘吁吁地跑到叶六郎的院子里,一进去就见纪海和叶流风守在外间。
  “我爹醒了是吗!”落银喜不自胜地朝二人问道。
  叶流风没吱声。
  纪海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对上落银一脸的期待,有些不忍心,低声地说道:“暂时还没……弟妹正在里头看着呢。”
  她改称比自己还大了几岁的月娘为弟妹,实在有些不适应。
  可落银的注意力显然不会放在这上面。
  暂时还没是什么意思?方才肖肖不是说叶六郎已经睁眼说话了吗?
  落银看了纪海一眼,转身掀开帘子进了内室。
  月娘正在牀边收拾着银针包,神色落寞,眼睛更是红的不行。
  落银觉得心脏狠狠地一坠。
  “二娘,我爹他怎么样了……是不是醒了?”她走上前去,看到牀上与平日无异的叶六郎,仍旧紧紧地闭着双目,脸色是病态的白。
  “听说是醒过了那么一会儿……但还是说着胡话的,在牀上也动弹不得。没多大会儿,就又闭上眼没再睁开了。”月娘声音沙哑地说着。
  “说胡话?”
  月娘转过头来,一双泪眼看着落银,点点头道:“喊打喊杀的……说谁也不能伤害他的女儿,要将人送官府这些话……”
  落银听罢一愣,随即鼻子就酸的不行,酸涩感一直蔓延直至心窝。
  叶六郎在这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竟然还满心记挂着她,满心想着要如何保护她……
  从这些话来看,他的记忆是还停留在那个大雨天,他抓到大虎,要将人送官查办的时候吧?
  落银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问道:“那现在呢?是不是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既然都醒了,那么离真正的清醒应当也不远了吧……落银在心底这么跟自己说。
  然而却见月娘咬着唇摇了头。
  “还不知道……方才我怕他是因为刚醒来,身体各处跟不上所以才又昏迷过去,还施针试了试,结果发现……还同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并无改善。”
  “怎么可能呢!”落银皱眉道:“人都已经能睁眼说话了!”
  “这种情况应当是剧烈的意志力聚集压制到了一个极限,爆发了出来,才会促使短暂的清醒,但这种清醒并非真正的清醒,他依然没能分得清现在所处的情况,更无法支配身体。”月娘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最能击溃人的不是一直处于低谷,而是将人从低谷里拉上来之后,再忽然松手将人摔下去。
  天知道方才她在铺子里,忽然听肖肖说叶六郎开口说话了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兴。
  然而一转眼,就亲自将这残酷的事实给诊治了出来。
  落银觉得浑身一颓,整个人都无力起来。
  将月娘的话在脑海中重新过滤了一遍之后,她试探地问道:“二娘,方才你说爹之所以出现短暂的清醒,是因为剧烈的意志力积攒到了某个程度,是吗?”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和叶记都陷入了看似无法回转的困境之中,那个时候的叶六郎,心中的担忧和焦急是无法言表的。
  换而言之,他的潜意识还停留在那个时候,可能还没意识到现在自己是昏迷的状态。
  月娘边擦着眼泪边点点头。
  “那日后我们将现在的情况跟爹多说一说,多陪他说说话,说不定对他的恢复有帮助。”既然能不能清醒过来是跟意念力有关联的,那首要的就要让叶六郎知道,他现在是昏迷着的,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等着他醒过来。
  “也好。”月娘泪眼涟涟地点着头。
  只要有一线可能,什么方法她都要试一试。
  母女二人又说了些话,大致的情绪稳定了下来,这才一起出了内室去。
  二人方才的对话,纪海和叶流风也听了个差不多,知道叶六郎并没有真正的醒来,便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纪海拉过落银和月娘各自一只手,握着说道:“放心吧,肯定可以醒过来的,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不必过分担心,三弟他吉人自有天相。”叶流风也罕见地开口,安慰了一句。
  月娘点头,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
  由于是阴霾的天儿,故这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慢慢黑了下来。
  纪海有意调和气氛,笑着扯了月娘的手,道:“我同弟妹去做饭,待会儿拾香放工、虫虫从国公府回来,咱们便可以开饭了。”
  虫虫的私塾里已经放了年假,今日被接去了白世锦那里,陪老人解闷儿,估摸着待会儿白福就该将人送回来了。
  月娘被纪海拉着出了主屋去。
  叶流风却是踏步进了内室。
  嘴上不说,面上也很少表露出来,可终究是手足的亲兄弟,哪里能不担心,不失望。
  落银坐在外室的椅子上,心情始终阴沉沉的——今日在宫中咸丰帝和卢治奇怪的态度,再加上叶六郎这场空欢喜,让她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
  “小姐,小姐!”
  肖肖咋咋呼呼的声音传近。
  落银有些倦怠地朝门外望去,肖肖已经疾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落银问道。
  “外头来了个客人!”肖肖跑的急,有些喘息的道。
  “客人?”落银皱眉,心道这么晚了哪儿来的什么客人。
  “是个骑着马的年轻人,生的高高大大的,还挺好看!”肖肖将来人如是介绍道。
  落银无力地叹了口气,“尽说这些无用的,他可有说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没说!可他认得您和夫人老爷还有小少爷……我怕是坏人没敢让进,谁知道他还说,让您和老爷夫人出去迎他!”
  不肯说名字,还让人家一家子出去迎他?
  落银心中疑惑更重,实在想不到是哪个,便起了身来。
  叶流风从内室出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万一是找事的混账呢?
  落银点了头,三人朝着外头走去。
  外头天色黑沉似墨,天上没有一颗星子冒头。
  落银三人疾步走到了大门处。
  门前两盏瘦长灯笼,散着橙黄色的暖光,将四周照的亮堂堂的。
  踏出门槛,果见右边的香樟树下,有一人一骑,香樟树在灯光下投着阴影,将牵着马的人罩了个严实,看不清样貌。端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