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老是不进球      更新:2021-04-28 08:15      字数:2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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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农贸市场里卖菜的农人,都白送菜给我。那是有一次我在集市上买黄瓜。有一个男孩儿排在我身后。身边的空间其实挺宽阔,可是他依然与我贴得很紧、这个男孩儿我有点眼熟,他总在集市上,坐在菜堆上的阳光下吃苹果或翻小人书,好像是哪一位菜农家的孩子,也许就是眼前这个卖菜妇人的孩子,我觉得他们有点像。所以我便没在意。卖菜的女人那一天特别热情,不停地和我说这说那,还问我身上穿的衣服是那里买的,问我市长能挣多少钱。我一边挑选黄瓜,一边说,“市长是为人民服务的,人家根本就没考虑这个”。当我准备交钱的时候,忽然发规我的钱包不翼而飞了,也许是我稀里糊涂不知丢在那儿了,我当场就急得哭了起来。可是卖菜的女人说,“别哭了。谁都有困难的时候,这菜我就白送你了。”我十分感动!
  我家里也总是高朋满座、充满人间的欢乐,我在客人中间穿梭碰杯,频频点头微笑,一点都不寂寞。电话铃声也总是吵闹不断。以前,我的房门上贴着一张告示:“来人请十分钟内说Bye”现在,我的房门上依然贴着一张告示,不过内客却完全不同了,上边写看“随时欢迎你来!就像在你自己家里一样。”这下,我家里简直门庭若市,大门总是四敞大开。
  我几乎关不上门,一拨人刚走,另一拨人又来了。朋友们称赞我的气色,说我面容姣媚,细润白皙。我便说,“我还没洗脸呢!”大家都笑。我都发愁了,这些男男女女的朋友怎么这么爱我啊!我到底要不要嫁人呢?若嫁给他们之中的某一位,我担心会失去众多的朋友;而嫁给众多的朋友,法律又不同意,同时我担心自己也会吃不消而累倒的。欢快的时光,简直使我觉得度年如日!
  即使偶尔没有朋友来聚会,我一个人也是高高兴兴。晚饭时,我一个人还喝上一点点泡了西洋参的白酒(请注意,是一点点,不是很多),完全出于健康的目的。因为天气慢慢冷起来了,而你们知道我身体的血液循环不太好,热量不足,手和脚总是冰凉,喝点酒会使我的末梢神经活跃暖热起来。只是有一次,我喝得稍稍多了一点,结果我一个人聊了整整一夜,自问自答,场面之热烈,如同一场轰轰烈烈的研讨会。以至于第二天清早,我在楼道里碰到隔壁邻居时,人家问,“你家昨晚来了多少客人啊?”不过,这样的事,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
  我正在大踏步地进步,这当然得归功于你们的教化和治疗!
  特别值得欣喜的是,我现在已经不再只是呆在家里,靠母亲的遗产过活为生了,我已经走出家门参加了社会工作。我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地方找到一份库房管理员的工作,每天的任务就是登记入仓和出仓的物品数目。由于我拥有学历的缘故,我一去就当上了库房管理部的部长,而且人家依然觉得对我有点大材小用。但是,我非常满意,虽然这个库房的工作人员加上我总共才两个人,但是,管理部部长的级别差一点就够上副科级了,我再进步一步,就能成为一名国家正式干部了。
  当然,进步的道路是曲折的,任务是艰难的。你们是知道的,我对于数字,先天就缺乏演算的能力,虽然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选择了清点仓库这样一种需要和数字打交道的工作,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刻苦的实践,我还是总把货物入仓和出仓的数目搞错,结果我不得不离开库房管理的工作。
  但是,我并不气馁。
  昨天,有一个户籍警察未敲我的房门,本来我以为是一个男人,但我仔细一瞧发现是个女人,她零点漂亮真威武,我便放心地打开了房门。我母亲去世后,家里的人口发生了变化,由原来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她是来办理这些登记注册工作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户籍警察这个工作。我当即向她谈了我的想法,请她帮忙。那天,我们谈了很长时间。我看得出来,她十分喜欢我,她一定会帮助我的。一想到不久之后我使可以穿上女警服,走家串户,和广大人群轰轰烈烈打成一片,谁家吃米饭谁家没了酱油谁家向谁家借了一根葱谁家娶了儿媳妇,我都知道,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充实,我是多么喜欢这一切啊!
  由此可见,我的“幽闭症”已被你们彻底地根治。而通过我的文字汇报,你们也可以看到。我的思维是多么地清晰、慎密和富于逻辑啊。所以,我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不需要再检查什么了。
  再一次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倪拗拗
  1994年初冬于P城
  寄出给医院的信,我到商店里买了一只青蓝的灯罩,一束艳黄的向日葵假花,和一个乳白、淡紫相间的瓷罐,我把它们一一布置在我心爱的浴室里。
  布置完了的浴室,简直是另—个世界。
  白中泛青的光线射在安静简约的不大的浴室空间中,什么时候走进去,比如是阳光高照、沸腾喧哗的中午,都会使我觉得已经到了万物沉寂的夜晚,所有的人都已安睡,世界已经安息了,我感到格外地安全。
  雪一样白皙的浴缸上,头尾两边的框子平台处,摆放着那枝翠黄而孤零零的向日葵。它插在敦实的淡紫色的瓷瓶中,一派黄昏夕照的景致。浴缸旁边的地上,是一张褪色的麦黄草席,花纹缜密,森森细细,一股古朴的美。一根长条形的栗黑杠木镶嵌在白瓷砖墙壁上,—边随意地挂着一叠泛着香皂气味的毛巾,和一件浓黑的睡衣,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睡眠的颜色。湿湿的雾气,仿佛雨季来临。
  一副立体的现代派图画,一个虚幻的世界。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向浴室里边望上一眼,立刻就会觉得自己刚刚完成一次遥远的旅程,喘息未定,身心倦怠,急需钻进暖流低徊的浴缸中,光裸的肢体鳗鱼一般静卧在沙沙的水流里,感受着仅存的摩挲的温暖。
  浴室里的景致非常富于格式、秩序和安全,而外边的风景则已经潦草得没有了章法、形状和规则,瞬倏即变,鼓噪哗乱。
  这个世界,让我弄不清里边和外边哪一个才是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流逝了我依然在这里。
  有一天,我看到自己阳台上那些橡皮树、龟背竹和多年生的绿色植物,已经高大蓬勃得阳台装不下了。我忽然想,是不是应该把它们移植到楼下的花池里去。我从它们不断探头从阳台的窗口向下眺望的姿势看,它们和我一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犹疑不定。如果移到楼下的花池里去,它们虽然能够汲取更宽更深的土壤里边的营养,但是,它们必须每时每刻与众多的花草植物进行残酷的你争我夺,而且必须承受大自然的风吹日晒;而在我的阳台上,它们虽然可以摆脱炎凉冷暖等恶劣自然环境的摧残,但它们又无法获得更深厚的土壤来喂养自己。
  它们在想,我也在想。
  1995年7月1日至10月31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