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55
  昂着头、竖着耳朵,张望着人群。刘万又回头看看他的大花牛,伸出手来抚摸着那缎子似的皮毛。这花牛是他最心爱的私有财产。这花牛
  曾是他的精神的支持、行动的力量。现在要把花牛交给别人,从今后再用不着他来添草、饮水;走到小后院,再也听不到象乐曲一样的嚼草声,这在刘万来说是难舍难离的。小时候,他跟邓久宽两个人很要好,晌午,大人睡午觉,他俩就到野地、草塘去玩;玩个够,再爬到村西土窑顶上坐一会,聊一通。有一回,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给自己出个题目:“长大了,你想得到一件什么东西呀?”邓久宽说他想得到一块地,因为他爸爸死后都没地方埋,泡在大坑里。刘万呢,他说想得一头大牛.帮他驮东西,就不用他背了,帮他拉碾子,就不用他推了。后来,他们都长大了,才懂了得到土地和牛是多么不容易,· 一土地改革,他们想得到的东西,都得到了,给他们带来了幸福和欢乐,也带来了火热的追求。可是,无情的历史事实,也使刘万渐渐地明白了,迷恋私有制,不肯跟着党继续往前迈步子,又使他蒙受了灾难和痛苦。因为想用这头大花牛当做个人“发家致富”的本钱,去年春天他才觉着跟邓久宽一块搭伙种地不上算,才跟张金发他们学着卖套,把邓久宽甩下了。从此,他开始了下坡路的第一步。也因为他仗着自己有这点本钱,就没有听高大泉的动员,也没有听媳妇的劝说,血迷心窍,坚决不肯加入互助组,……他想到这些,又使劲儿转向刘祥,恳切地叮泞:“大哥,我把这花牛交给集体了,你要跟我一样对待它呀尸
  刘祥伸手接级绳,点头说:“你放心,你放心!〃
  刘万掂着手里的络绳,小声说:“这牛爱吃豆秸,喜欢喝东井的甜水… … ,;
  刘祥说:“这些个我都知道,错不了。”
  刘万终于把缓绳交给了刘祥.“你是个可靠的人… … ”大花牛也象留恋它的主人,朝刘万摇头摆尾,伸出粉红色的口所
  舌头,舔刘万的手。
  刘万在花牛背上轻轻地拍了一卜,急忙转身,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
  这泪水立刻被谷新民发现了,象钢针一样猛刺在他的心坎上,胸口一热,眼圈也红了。他赶快把脸转到一边,朝着大花牛看一眼,又朝着乱哄哄的人群和那个大瓦罐看一眼。
  朱铁汉站在谷新民旁边,热情地作介绍.“谷县长,这个拉牛入社的叫刘万。他过去中了‘发家致富’毒,上了张金发那个假互助组的当,把媳妇的小命都搭进去了。… … 这回他一步登天,坚决要求入社,净申请就写了三次… … ”
  谷新民几乎没有听到朱铁汉的声音,转身往里走。高大泉领着评议小组的人和一伙积极分子迎出来了。他们都带着感激的心情,跟县、区的领导和外村的客人们握手,拥着大家进了办公室。
  周丽平从小学校抱来花暖壶,因为跑得急,直喘气。吕春江从家里抓来一把茶叶。
  陈小环把壶碗洗了三次,才给客人倒茶,
  人们在里外两间屋里坐定了,那些不是评议组的人也不一肯走。周永振往外撵他们,站在门口截着看热闹的小孩子,窗户外边仍然站着一群男女。
  谷新民没喝茶,把手伸进衣兜里掏烟,手指触到了那份发言稿,赶紧把手抽出来。
  田雨喝了口茶,对高大泉说:“谷县长是专门从县里赶到这儿参加你们的建社大会的,王书记今天头疼,也陪着来了,这说明领导对你们的支持。”
  高大泉说:“是呀,是呀,大伙一听说领导来了,都高兴的不得了。这回可给我们加了油、鼓了劲。我们先给县、区领导同志汇报汇报吧。周忠同志是农业社筹备小组的副组长,让他先说,另心的同志补充。”
  老周忠跟高大泉换了个座位,非常郑重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抖落出那只折了腿的老花镜,戴好,从另一个兜掏出一卷纸。这是他自己订的本子。展开之后,他不慌不忙地说:“我也汇报不完全。怎么办的,就怎么说,请领导同志多给我们出出点子。这农业社是祖祖辈辈没有干过的事儿,走到这一步,比过五关难得多。这些个领导都知底儿,我就不罗嗦了。因为是祖祖辈辈没干过的事儿,我们从春天打井抗早起,就在群众里边宣传,就在互助组员里边磋商;每打一个仗,支部就借机会引着群众认识集体化的优越性,做到思想先入社。正式成立社之前,支书又带上各方面的代表专门到燕山区的红枣村、雄鸡寨参观一次,看人家的胜利果实,也学人家的办社经验… … 到昨夭晚上,共有兰十七户互助组员和单千农民报名入社。经过评议,里边有两户家里有个别人思想不通,我们就劝他们等一等再入。这样,共有三十五户,包括二十三户贫雇农、十二户中农,有党员五名,团员九名… … ”
  谷新民一迈进芳草地,看到一连串的意外现象之后,脑袋里就转开了一个问号:在农村里,象目前这样的思想的、经济的基础,就放开手开展合作化运动,特别是办农业社,条件到底成熟不成熟呢?下边的基层干部,出于热情,自发地搞了一下,成败无关大局! 可是,自己作为县级领导,不要说当众讲话,就是参加了会议,也算表了态,关系可就重大了。他想到在区里听汇报的时候,田雨说香云寺、梨花渡好几个村都在酝酿办农业社,都等着这里的大会开完,步芳草地的后尘,那么,“县长支持大办农业
  社”这个消息一传开,会不会造成全区性的群众思想波动呢?他想,应当赶快离开芳草地,到香云寺、梨花渡再看看,要果断地制止这种倾向的自由泛滥,全面地研究研究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一他这样反复考虑,对周忠说的一些干巴的情况,觉得非常乏味,屁股一F 边象坐着针毡一样不安生;等到周忠的话告一段落,接过朱铁汉递过的大碗喝水润嗓子的时候,他开口了:“我这次下来,主要是了解了解情况。你们的一些具体问题,就向区里的同志介绍吧,我还要到别的村转转。”
  田雨对县长突然变了调子很吃惊,又不好说什么。王友清也有点奇怪,不敢多嘴。
  高大泉说:“谷县长,您就是怎么忙,也得参加完大会再走吐!全村的群众都知道您来了。”
  朱铁汉说:“我让占奎、春江去喊人,提前开会吧。”谷新民摆摆手:“不要,不要。让友清同志留下看一看就行了。田雨同志陪着我转转,晚上咱们在区里碰头,好好地讨论安排一下。”
  高大泉看看屋里屋外的人,知道大家都很扫兴,可是,县领导既然有别的事情不肯多留,也不好勉强。他想了想,就恳切地说:“县长已经来到了,起码得对我们的工作作点指示,嘱咐我J! 句话也好哇!〃
  王友清说:“请谷县长在这儿谈谈吧。”说着就带头鼓掌欢迎。谷新民感到一阵烦躁,又觉着事已至此,不开口就走也不合适。他抽口烟,喝口茶,很快地理了一下思绪,慢声细语地说:“我到这儿看看,没准备讲什么。天门区是我的第二故乡,是我流过血的地方。我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深厚的感情,我希望这里的每一户农民都过上富足的幸福的日子… … 确实呀,我们右了
  长期受压迫、受剥削,又长期遭受战争,我们太贫困、太落后了,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就得尽最大的努力、花相当的时间,还得寻求最稳当的道路、最正确的方法… … 这不容易呀!每个同志都应当清楚:这个关系到每个人命运的大事,光凭美好的愿望是不行的。芳草地今天办农业社,这种积极性是好的,是值得表扬的。可有一条,一定要根据条件成熟的程度,按着上级的政策办事,必须做到自觉自愿,入社自由,出社也自由;如果准觉着入社不好,出去了,土地、牲畜所有权还是属于个人,这点要跟乡亲们讲清楚,让他们放心· · 一”
  这是一篇多么不得体的讲话呀!尽管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不了解谷新民此时的心境和用意,也不会起到太大的展动作用,但是,这种话的影响是深远的。
  谷新民把话讲完了,站起身来要走。
  屋里屋外的人,除了小孩子咭咭喳喳,谁也没有说什么,几乎都是应付地跟着站起,往外送。
  谷新民一边往外走,一边跟王友清小声交代:“要注意掌握分寸,不要轻易表态,不要说绝对的话;农业社怎么办,得全面地研究研究……”
  王友清点了点头,
  忽然,田雨挤了过去,对谷新民说.“谷县长,我得留下参加建社大会,让培林同志给您带带路吧。”
  谷新民收住步,奇怪地看田雨一眼。
  田雨满脸涨得通红,十分明确地说:“芳草地今天头一个农业社成立,是翻身农民的大事情,是我们全区的大事情。应当庆贺,我应当跟他们一块儿庆贺这个大喜事、大胜利! ”挤在两旁的人,都被这句简短的话鼓动起精神,脸上又泛起盯
  兴奋的神采。
  谷新民却扶了扶眼镜,没开口,就转回身,接过王友清推过来的自行车。
  这当儿,大个子刘祥迎面跑过来了,手里还捧着几片金黄金黄的大烟叶。他见谷新民推车子出来,一边让路,一边奇怪地看看众人,又发现门口里边田雨、高大泉、朱铁汉和周忠正站在那儿商量什么,就奔过来间.“喂,喂,大泉,县长怎么走了?我还给他拿烟叶去了呢! 〃
  高大泉含蓄地回答:“县长有别的大事情,咱们自己干吧飞”朱铁汉从刘祥手里接过烟叶,说:“你没有白费心,拿这烟叶招待老田同志。”
  周忠说;; ' .让支书回去张罗张罗开大会的事儿,我跟铁汉送送县长。”
  朱铁汉说:“那么多人,又有人陪着,送什么呀!〃
  周忠笑笑说:“我得给他指指方向― 县长抄的那条近路岔子多,得让他小心别走错了飞”
  朱铁汉和刘祥相对看一眼,嘿嘿地笑了。
  六十三擂起了战鼓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庄稼人,从芳草地三条大街,七、八个小胡同的侮一个土门楼、砖门楼、排子门、栅栏门走出来,奔向高台阶,奔向在那里成立的第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办公室。
  不论是喜悦的,还是好奇的,或者是观望的,每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振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闪着光,甸个人的脚步都格外快速,到了台阶下边,都急着往里边挤,都象眼睛不够用似地四下观看。
  姜波、周丽平、春芳这一群男女青年拥着党支部朽记、农业社主任高大泉从里边出来,又喊又叫,惊功了挤在门口的人,吸引了所有的眼睛。当高大泉把一块长方形的、写着鲜红大字的牌子挂在门口左边墙上的时候,人群里爆发起欢呼声。“东方红农业生产合作社户
  “多好听的名字呀互”
  高大泉被众人热烈的情绪感染。他从人群里挤出来,往东跨院的会场上走。刚才谷新民给他心里加进的别扭情绪,象一阵小旋风似地刮过去了。他想,谷新民对农业社冷淡一些、吹了几句冷风,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上靠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县委、区委的领导,下靠党支部和广大群众,就一定能让这棵小树苗茂盛地生长起来。从不同方面掀起来的风风雨雨肯定少不了,让它来吧,搞社会主义就是跟天斗,跟地斗,跟反对社会主义的人斗,革命者正好借这样的大好时机,锻炼锻炼。大树所以能够长得高入云天,就是跟风雨搏斗的结果。
  通向东跨院的门口也挤满了人群。有的高兴地说笑,有的得意地吵嚷,有的还动手打打闹闹,轰轰嗡嗡的声音响成一片。堵在门口最前边的人,是一个少年,是邓久宽的儿子黑牛。他一脸的期待、着急的神色,张着两只胳膊,使劲朝后边的人身上靠,唯恐别人挤到他的前边;见高大泉过来,就大声喊:“支书大叔,支书大叔,让进吗?让进吗?' '
  高大泉盯着对面这张天真的面孔,故意地问.“让进不让进‘穿日
  的,你来干什么?〃
  黑牛说:“入社呀!〃
  高大泉问:“你爸爸呢?让你爸爸来!〃
  黑牛说:' ,我爸爸有事儿,起五更就走了。他告诉我,入社一定得抢头一份儿;天不亮我就跑来了,不信你问问站在后边的人t 〃
  高大泉笑了:“好,好! 那就请进吧里”
  小黑牛急忙从地下抱起他那个大瓦罐,呼喊着,跳跃着,往里跑。
  他的后边是郑素芝、朱占奎、春禧妈和孩子,紧跟着的是陈大婶和铁汉妈、吕春江和张小山,下边是周忠的老伴和儿媳妇谭雅琴,还有高二林、钱彩凤… … 他们有的牵着牲口,有的扛着大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