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73
  邓三奶奶又指派别人说:“黑牛妈,你呀,别的不用管,就等孩子落生之后,奶投下来之前,由你帮奶,一天多跑几趟。”郑素芝说:“我们早就订好了,没错。”
  邓兰奶奶又招呼春芳.“从今个起,你跟丽平两个人帮你大泉哥何候何候月子人。”
  春芳说:“咱们一个组的人都用不开,还拉丽平姐干什么。我包了。”
  周丽平说.“这还分什么你组我组的?互相友爱,大家的事儿大家办。”
  邓三奶奶说:“你们闺女家不懂,伺候月子人,事儿可多哪。
  做饭、照看孩子、洗尿片,冷了热了,早了晚了,都不行。月子里落下病是一辈子的事儿。咱们互助组优越性儿嘛,一定得让你大泉嫂将养得好好的。”
  春芳说.“我今个就搬这儿跟嫂子做伴来。”
  周丽平说:“对,把支书赶到铁汉屋睡去,我也来这儿住。三奶奶,有我们这两个护士,你还不放心吗?〃 '
  没容邓三奶奶回话,铁汉妈从屋里探出身来问:“水烧好了吗?' '
  郑素芝赶忙答应:“准备停当了。”
  几个人一齐挤到屋门口。
  高二林离开寨子,看看自己的屋,门上挂着锁。他想:媳妇兴许又到冯家去了;应当叫她回来,到嫂子那院帮帮忙,借机会和美起来,省得大伙心里都别扭。他这样想着,转身往外走,才走出几步,就听到哥哥那院里“哇啦”一声的婴儿啼哭,接着是一片喜悦的呼声。
  “大喜呀!〃
  “是个闺女。”
  “一儿一女一枝花嘛户
  高二林忽然想到,小时候常听妈妈说,高家儿辈子都没有闺女.不是没有,是有了没养活,养活没成人就送去当童养媳妇,被折磨死了,或是卖给外乡人,再也找不到了… … 他想,这个小闺女,是高家的根子;今天是新社会,一定会养活,会成人,应当害,应当亲;可惜,自己这个亲叔叔,还不如两姓旁人。
  漆黑的大车门里,传出一片调门很高的说话声音;接着,李国柱从二门里气扑扑地走了出来。
  冯少怀追在后边,说:“国柱,你得吃了午饭再走哇!〃
  李国柱奔向猪圈边一棵小偷树跟前,那儿拴着一头灰色的毛驴。
  冯少怀又把他的话重复一遍。
  李国柱这才一边解着经绳,一边回答说:“不吃啦。我们互助组晌午还要开会哪。”
  冯少怀停住步,故意生气地说:“你这样无情,可别说我无义呀! ' '
  李国柱拉着长声说:“唉,我早就看透了,虚情假意,没啥用处。”
  “你这是啥话?' '
  “啥话,咱爷俩全清楚。算了,我不想再说这个。我们支书说得好,这两年我没吃亏― 花些辛苦,擦亮眼睛,认识了人,长了见识… … 。
  “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
  “还用听,一宗一件的真实事儿,还不够让我清醒的呀?您的秘密,瞒了别人,瞒不了我,· 一”
  “国柱,你,可不能到外边胡说八道!〃
  “我呀,该说的时候再说吧!〃
  “国往,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是为你好。咱们天长日久见人心。往后你啥时遇着灾碰上难,混不下去了,再找表叔来,看我怎么对待你。”
  “谢谢您,不用费心了。我有了互助组这个靠山,不会再往火坑泥塘里爬了。”
  李国柱这样说着,牵着毛驴,往外走,跟高二林碰个对面。“国柱,你多会儿来的?怎么不多呆会就走?〃
  “刚到。我来借种子。我表叔给我算开了账― 算来算去,
  这两年我白干,给面子,不再让我找给他几个钱。一颗种子没弄到,空手回去啦。你可小心点呀,别最后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高二林倒抽一口冷气,朝里边看看,见冯少怀跟过来了,就说:“你到我家吃过饭再走。”
  李国柱说:“我回去有要紧事儿… … 你们这边也传达中央文件了吧?我回村就入了互助组。他们说我在芳草地呆过,懂门儿,硬让我当副组长。大伙瞧得起,就干吧。二林哪,跟穷哥们在一块儿,日子才过得牢靠哇! ”
  冯少怀到了跟前,朝驴屁股拍一下,说:“国柱要走你就快走吧。”他又变换一副笑脸,对高二林说:“饭熟了,这边吃吧。”高二林见李国住翻身骑上毛驴,那毛驴放开四蹄,朝远方跑去,感到挺难受,“别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句话,在他心里翻滚。
  冯少怀见高二林打楞,就扭头朝站在二门口的钱彩凤招手:“过来,过来,咱们一块儿定定那个事儿。”
  钱彩凤带着一副强装的笑脸,走过来,看看冯少怀,又看看男人。
  冯少怀对高二林说:“我正跟彩凤商量,让国柱来给打断了。中央有新指示,要搞互助合作,这是时兴的事儿。其实,咱们几家早就互助合作了,就是没挂上个名义口从今天起,咱们也是互助组了:村长当组长,组员有你,有我,还有秦富家。”高二林对这个问题一点精神准备也没有,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偷偷地看看媳妇的表情。
  钱彩凤故意借题发挥说:“姐夫刚才亲口说了,不会让咱们白干。今年秋天,给咱们五石棒子,让咱们先把毛驴换成大牲口。"
  冯少怀也附和说:“是呀。今年年景好的话,帮你换上牲口,后年,我再帮你拴上车,怎么样呀?〃
  高二林心里想:不图让你帮我拴上大车,能帮我换一头大牲口,也算没白辛苦,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间.“村长和秦富他们真入互助组吗?〃
  冯少怀说;“这还有错,村长亲自来动员我,秦富跟文庆都说清了。你怎么打算,这得自愿哪t 〃
  高二林想,参加有个党员领着的互助组,又没完全脱开冯少怀,名义好听,还能熬到秋后,闹上五石棒子换大牲口。他想到这儿,就说:“你们都乐意,那就试一年吧。”
  冯少怀拍手说:“好,二林就是跟国柱不一样,老实厚道。我做多大难也得成全你们。”
  钱彩凤也很高兴,说:“我们两个都没啥计算,全靠姐夫你照应了。”
  这小两口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并不是愉快的。
  高二林担心地间:“他说话能算数吗?〃
  钱彩凤说:“他亲口许下的愿,能吐出来再吞进去呀?〃 “你没见他对国柱那么绝情吗?就怕这个兔子连窝边草也吃… … ”
  “他不敢那样对待我,你放心吧。”
  “嫂子生孩子了,你不过去看看?〃
  “咳,只要咱们不跟姐夫家一刀两断,把心掏给那边的人,也不会说咱们好哇… … ”
  他们歇默地走了一截儿,见街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议论中央文件和搞互助组的事儿,越发使他们心神不安。
  高二林担心地问:“姐夫真要入互助组吗?是不是又在使手腕呢?〃
  钱彩凤说:“象真的,他还劝姐姐,说人得随世道,拧着劲儿就要倒桅了。”
  高二林朝街上热烈谈论的人群看一眼,无限感慨地说;“中央的文件威力真大,人心都变啦! 〃
  四+六岔道
  刘万的钱少,市上的车贵,没有碰到合适的,两天以后,他才风尘仆仆地回到芳草地。
  他爸爸在世的时候,凭着一手医道,给他创出一个可以保住温饱的小家业。他爸爸死了以后,他和寡妇妈跟他的哥哥嫂嫂过日子。嫂子是个破落地主的闺女,心眼毒狠。她调唆哥哥拿着刘万当牲口使,婆婆病在炕上都不给端一碗水喝。这样生活没法儿过,气也没法儿生,就吵闹着分家。写分家单的时候,哥嫂买通了村里保甲长,又找来几个向着他的亲戚,硬说欠东家的债,欠西家的粮,左折右扣,刘万只分到三间土屋和二亩薄地。他妈妈病身子加上气恼,分家以后就倒在炕上起不来,熬了半年,含恨死去。虽说埋葬老人的费用要由弟兄两个平摊,刘万年纪小,人又孤单,哪能算计过哥哥?结果典出那二亩地,才把丧事办完。刘万只好当了倒插门的女婿。不料想,过穷日子,为柴米油盐的事常跟媳妇犯嘴,打了一次架,刘万过起流浪汉的生活。他先给歪嘴子扛两年活,又到北京做两年小买卖,直到解放前才回到家里来。土改翻身,生活全新,增添了土地,分到了花牛,夫妻合了心,生了个胖儿子,去年得到了好收成,又把房子上了瓦,小日子象三伏天的高粱秆,眼看着节节往上升。他见互助组和一些人家拴车拉脚,能够挣个流水活钱,挺眼馋,就凑了个本,想拴上一挂车,往大里干一场。
  这个面皮白净、挂着茂密胡子茬的壮年汉子,浑身上下全是灰土,又饿又累地走进了他的家。
  门关着,锦子上挂着一把大铁锁。媳妇没在,孩子没在,只有热炕头等着他。他从墙上抽下一根木头撅子,用一根手指伸进小洞里,慢慢地掏出钥匙,捅开锁,进了屋。他左右看看,没顾抽掉身上的土,没顾洗脸,先把系在腰上的、贴着身子的一个白布包袱解下来;抖落开,是个手绢包,再抖落开,是一层纸包,上边缠着线,把纸打开之后,刁‘露出里边的人民币;清点一遍,原样包上纸,裹上手绢,抬腿迈上炕,翘着脚,把它塞进房擦的缝里了。这一切完毕,他拍拍身上的土,洗洗脸上的汗,最后从锅里拿出一张棒子面讲子,大日大口地嚼咬吞咽。忽然,什么响动惊动了他,又想起他的花牛,赶忙放下饼子,打开堂屋的后门,走到后院里。
  后院的牛棚是他把牛分到手的第二夭,由邓久宽帮着他搭起来的。这是临时对付一下的东西,又低又矮,花牛站在里边显得满满当当。好闻的牛粪味,动听的嚼草声,传到这个一心过好日子的庄稼人的心坎上。花牛油光光,两颗又大又圆的眼睛,两只弯弯的特角,滚圆的脖子,粗粗的四根蹄腿,看着它格外讨人欢喜呀!
  刘万心里想。等着买上车,拉一年脚,挣了钱,再添一头大驴,变成双挂,那可就太美啦。
  小柱妈抱着小柱回到家。她进了门,瞧见男人,没说话先抿着嘴笑笑,随后把孩子塞到男人怀里,这才开日:“你真回来了?我还当周永振跟我闹着玩哪。那边的风大吧?看把你那脸都吹黑了。”
  刘万朝媳妇笑笑,说.“风倒不大,就是干燥一点儿,鼻孔、嗓子眼都挺难受。”
  媳妇问:“车呢,没有买来呀?〃
  刘万把那边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问媳妇,不在家里呆着,锁着门到哪去了。
  媳妇说:“我替你去开会。吃完饭还要讨论,该你参加去了。听听开脑筋哪。”
  刘万这几天一心扑到车上,没顾上打听,也不可能估计到,在我们国家、在他的芳草地,又发生了一件跟他的命运有密切相联的重大事情。他问媳妇,开的是啥样的会,会上都说了什么问题。
  媳妇赶快把党中央下达了互助合作的试行草案,区委书记王友清到芳草地蹲点、连着开了好多会贯彻,还有村里的党员、宣传员们,每天晚上到各家宣传讲解活动,等等,都跟男人说了一遍。
  刘万这才知道芳草地正在发生的大动荡。
  媳妇说:“支书为这个找你三趟了,今个在会场上还问我,你啥时候能回来。”
  刘万又认识到这个大动荡也波及到他的身上。
  媳妇说.“支书一再讲,你要乐意,他们欢迎唱们参加他那个互助组。”
  刘万看媳妇一眼,进一步感觉到,自己的女人己经对区干部的宣传和高大泉的说服动了心。
  媳妇催他:“你想怎么着,可得早打主意呀竺”
  刘万把孩子送到媳妇跟前,转身蹲在牲口槽下边,拧上一锅子烟抽起来。本来他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一会儿的工夫却象失去了主见。从他那嘴里、鼻孔喷出来混浊的烟雾,熊说明他的心情的纷乱。从打去年刘样家遭祸受到高大泉一伙人的周济,接着发生了一连串象戏出一般的事件,都使得媳妇对高大泉,对互助组产生了非常好的感情,断不了跟男人表示赞佩。入冬以后,刘祥亲自到家串过几回门,说服他们参加互助组,媳妇虽然没有主张加入,也从没有说过半句反对的话。如今媳妇对参加互助组的事情已经动了心,又是在这样人多势众的时候,媳妇如果一定要入组,刘万不同意的话,准会出现一场家庭纠纷。他和她是破镜重圆的夫妻,他们的感情越是比过去加倍的好,他们彼此就越发担心那曾经破碎的裂缝再度裂开。刘万很了解媳妇那副独生女的任性。平时是个慢性子,一旦触发,是很不容易对付的。他想,现在不是年轻的时候,快有两个孩子了,要抓紧身强力壮的大好时光,一心一意地奔日子啦!正因为有了儿女,又要奔日子,刘万才不能轻易地放弃他己经找到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