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47
  朱铁汉又回到东屋门口,朝大伙扫一眼,一步跨进屋里,先叹口气,用手指点着刘祥的脑门子:“你呀,你呀,你头发昏了?你喝醉酒了?你怎么办这种傻事儿?你安心要给互助组脸上抹黑呀?〃
  一直呆呆站立的大个子刘祥,听着朱铁汉的数叨,心里边万感交集,想争辩无法争辩,想解释也不便解释,难为得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高大泉在一旁说:“铁汉,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我觉着这件事没给互助组抹黑,倒是增光了。我们在区里听说过的,别的地方已经出现了翻身户卖地的事,因为那些地方连互助合作的芽子都没有。咱们这地方,就坚决不容许这祥的事情发生。耳闻不如眼见,让芳草地的人擦擦眼睛,看看吧,要不是我们搞起互助组,要不是我们走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刘祥的房基地就卖了。你想想,增光没有?〃
  朱铁汉仍不肯原谅这个可气的刘祥,皱眉摇头地说;“你真怪到家了。别的事情可以试试,这样的事情,你也能试吗?你想想,这一春一夏,我们拚死拚活,为啥呢?还不是为了堵档住黑风黑雨,保卫咱们的胜利果实,不让翻身户破产呀!〃 刘祥已经接受了朱铁汉的批评,认识到自已做错了事情,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来想,什么也比不上互助组珍贵,保住它,就算保住了命根子;已经遇上跳不过去的沟坎,只有豁出自己那点地,好让大伙顺顺当当地往前奔· · 一”
  高大泉拍着刘祥的肩头,望着他的脸,深情地说:“刘祥大叔,您心是好心,意是好意,却干了这件不应当干的事儿。为啥呢?政治觉悟低! 您虽然入了互助组,走上革命的路,可是您还没有看到这个组的力量,也没认清这条路的宽阔。您只看到我,看到铁汉,看到周忠大伯这样几个人,您没看到我们背后靠着的是一个由共产党领导的无产阶级,您没认识到社会主义一定要胜利,任何妖魔鬼怪都不能堵挡,这是钢打铁铸的真理!〃 屋里屋外的人,都在这句话的经久不息的余音里沉思起来。
  二十打骡子马也惊
  钱彩凤在冯少怀家坐了一阵子,跟紫茄子东家葫芦西家瓢地扯了一大堆闲话,隔璧院子里的事态骤然变化,一概不知道。她虚惊消散了,想起男人,就借用冯家一只小瓦罐,从井里提了多半罐清凉凉的水,冒着毒热的日头,送到地里。
  高二林一见媳妇来了,赶忙迎到地头上,双手接过瓦罐,“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够。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水,又凉又甜,真美呀叮钱彩凤瞧着男人,笑嘻嘻地说:“刚才村里出了一件事儿,把我吓得心里慌慌的。”接着,她把刘祥家要卖地的事儿跟男人说了一遍。
  高二林听了,大吃一惊:“真有这个事儿呜?〃
  钱彩凤说:“我正在院子里晒衣服,听见哥哥那个院里有人说这个事;我到姐夫家一提,姐夫他们也知道· ,一”
  高二林听到这儿,伸脖子瞪眼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姐夫跟我说刘祥发了财,让我去跟他要粮食,我就去了;他要是发了财,怎么会卖地呢?〃
  钱彩凤本来经过虚惊之后,已经把这件事情看得平淡了,这会儿见男人这副异变的神态,心里也吃了劲,就说:“姐夫大概是先听见别人瞎传的话,没有弄清楚。”
  高二林说:“他专门跑地里来告诉我,说得有眉有眼,真真叨切,怎么会没弄清楚呢?要不是他一个劲儿摔掇,我哪能那么钊失?就算他不清楚,越不清楚越不该对我那么说,也不该让我那么做呀!唉,刘祥真落到出卖家产的地步,我那样对待他太不象话了。”
  钱彩风见男人越说越痛苦,就忙安慰他:“你不是故意的,别这么后悔啦,不知者不怪罪嘛!等晚上吃过饭,找人捎个活,眼下不让他还那粮食,全能过得去,疙瘩也就解了。”
  高二林叹息着说:“我一听说别人家卖地,就胆战心惊,浑身发抖,心里边特别难受。你没经过这类事,我可经过。我姥姥、老爷挺疼我娘和我们,他们那二亩地要不是被通着卖掉,我们哪会跑到芳草地逃荒呢?写文书那天,我老爷一边抹泪一边划十字,回到家一看,我姥姥喝卤水死了。我妈听到信,带着我连夜赶到那儿,我亲眼看见,姥姥的鼻子、耳朵、眼睛一齐往外流血,惨极啦… … 唉,庄稼人走到出房子卖地这一步,那可真糟心哪!〃 !
  钱彩凤也感触地说:“我没经过,可见过不少。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嘛。如今大伙都这么拚死拚活,加上你争我斗,还不是为着保全自己家里的几亩地,混好了,再想方设法地扩充几亩地呀! ' ;
  高二林说:“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一程子,我可尝到味了。”
  钱彩凤说.“你不用心里不塌实。在这个新社会里,只要咱们听政府的话,埋头干活出大汗,日子就能发起来,甜的在前边等咱们哪,你就干吧。”
  高二林觉着这话有理,也就想摆掉这股不快的心绪,又捧起水罐。让日头晒了一会儿的水,变得又苦又缝,他喝了几日就放下了。
  钱彩凤帮着男人干了一阵活儿,说了一阵闲话,见男人不再皱眉头了,才提着空水罐回家,准备去烧火做晚饭。
  高二林想继续埋头苦干,可惜劲头没有刚才那么足了,两只手没有刚才那么快了,常常不知不觉地停住发楞。他的脑袋里老是转动着刘祥那张愁苦难堪的面孔,红肿化脓的伤脚,拄着柳木棍子的艰难脚步… …
  二月里,好几个月以前的二月里,大个子刘祥遭受灾祸的风暴,已经过去了这样久,才在高二林的心头上引起一种强烈的同情的波澜。在那春暖花开的大忙时节,年轻力壮的高二林没有同情.心吗?有的。那会儿,他的眼睛他的.合地都被狂风带来的灰尘遮蔽,如今,还得借助狂风的力量,再把灰尘吹走吧?一片杂乱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扭头一看,只见干涸的小河沟子那边,有一头大黑骡子四蹄飞扬地跑了过来,直奔一匹正在草滩上吃草的自马跟前才停住。
  不一会儿,李国柱提着鞭子呼味呼味地喘着气追上来了。他故意装作和颜悦色,用轻手轻脚的动作,慢慢地凑到黑骡子跟前,一把抓住笼头。他见骡子再也跑不了,脸上就变成另一副样护,咬牙瞪眼,抡圆鞭子狠抽黑骡子,还边抽边骂:“我叫你跑,我叫你跑!”那骡子还想跑开,已经办不到,就打着哆嗦,歪着脖子,斜着前腿,坐着后腿,在原地打圈圈。
  忽地,那匹本来安然吃草的白马发疯般地蹿跳起来,扯断了拴在小树棵子上的疆绳,越过小河沟子,朝高二林这边跑来。在柳树荫一f 睡着了的放马的老人,被惊动,爬起来就追,喊叫高二林:“老乡亲,老乡亲,快给拦住!〃
  高二林怕那马跑到自己的地里,踏坏了小苗,赶忙丢下手里的瓜铲张开胳膊,帮着拦挡。他跟那个放马的老人前截后堵好不容易才把惊慌的自马捉住。
  放马的老人抹着头上的汗,向高二林道谢,又冲着牵骡子走过来的李国柱不出好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干?跑了我的牲口你赔呀?〃
  李国往分辩说:“我打我的骡子,并没有打你的马,你的马惊了,跟我有啥相干呢?〃
  放马的老人说;“你不知道俗话说的,打骡子马也惊吗?〃 李国柱己经听明白,故意不认错,说.“它惊它的,我没打它,你怨不上我。”
  放马的老人说:“我是让你明白明白这个道理,往后再遇上事儿,多留点神。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样不知道什么是好是歹呢?〃
  高二林怕吵起来,就过来把他们劝开了。
  那个放马的老人走后,李国柱牵着骡子要回村。他的脸上象堆满了阴云,很难看;不知是让骡予气的,还是让放马人气的,或者本来就有不痛快的事儿。
  高二林拦住他,关切地问:“你刚从村里出来,听说刘祥家卖地的事了吗?〃
  李国柱说:“当然听说了。”
  高二林又叮问:“是真的吗?〃
  李国柱说:“当然是真的了。”
  高二林呆呆地停了片刻,象自言自语地说.“这刘祥是从旧社会熬过来的人,应当知道滋味,为什么要割自己身上的肉?为什么挖自己脚下的根呢?〃
  李国柱对他这句话挺反感,说:“债逼的,欠人家的粮食,不割身上的肉行吗?不挖脚下的根过得去吗?〃
  高二林的脸上忽地一阵发烧,嘴唇抖动着,嘟峨着:“那不能算遏债,不能算通债。手头有就给,没有就不给,他不要硬强着给嘛· ,一”
  李国柱藐视地一摆手;“算了吧,狼羔子没叼走谁家的孩子,谁也不会真动心。就凭他刘祥那么一个要强的人,能在你那位姐夫、我那位表叔下巴颇底下接点吃的?能让自己比冯少怀矮半头?要我看哪,刘祥这个人真叫烈性,真有骨气,我算佩服到家啦!〃
  高二林这才听清楚,李国柱所说的“逼粮”,并不是指他高二林刚才做的那件蠢事的。他心里略微平整一点儿,接着又疑惑起来,小声说:“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吧?刘祥跟冯家一直挺别扭,从春天种地开始,见面就象仇人一样,他刘祥哪能借玛家的粮食吃呢?〃
  李国柱说:“这个底呀,我最清楚,你呢,也不见得不清楚。你表姐夫办的事儿,能瞒你,还瞒得了你们那日子?你们两口子还不是一回事呀。”
  高二林急扯自脸地说:“我真不知道,一点味都没有闻到,谁撒谎不是人。哎呀,闷死了。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国柱见他真急了,才把刘祥春天遭祸之后怎么到天门他妹夫家借债,冯少怀怎么插了手,还想扯长线,钓大鱼;这回刘祥又怎么到天门替高大泉组借债,如何识破了冯少怀的阴谋手段;刘祥被逼不过,就要卖地等等,说了一遍。他说到最后,又一挺胸脯子说:“我是明人不做暗事,实话告诉你,这件事儿是我给捅漏的。冯少怀还不知道。本来我想瞒着他。刚才这场事一闹,我看透了,再不能跟老狼睡在一块儿。这事儿,你知道,我知道,你愿意讨好,你就告诉你姐夫去吧! 〃
  高二林听完,如同凉水浇头怀抱冰,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李国柱看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又从通红变到发黄,脑门子上浮起一层汗珠子。长了见识的李国柱从这些表情能够看出,高二林也被这件事情动了心。于是,他对高二林的戒备心理解除了一大半儿,对高二林这个人也产生一点好感,就又感慨地说:“二林哪,我是慢慢地尝到冯少怀一点苦头才”懂得一点事的;你呢,我看照这样也快懂事了。小心哪,小心哪,别让他把你一口吞下去吃了!〃
  高二林没有再听李国柱说下去,也没有跟李国柱说一句自己的看法,扭头就往村里走。他的脚步是那么慌乱和艰难,好象随时都会跌倒。
  李国柱也有些惊慌不安,冲着他后背连着喊了几声:“二林,二林,你干什么去呀?〃
  高二林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他自己这会儿也说不出要去干什么。是找冯少怀把事情问个清白呢,还是找刘祥去解释自己的清自呢?是要去观看破产的人在写好的文契上划十字或按指纹的惨景呢,还是去欣赏一下象征着发了家、致了富的土地夺得者的喜眉笑眼呢?他盯着前边,因为惊魂未定,或者因为心里一阵烧、一阵冷,使得他两眼昏花,什么也看不清,只见到满天乱云,满地杂草。
  他进了村口,快到高台阶的时候,远远看到大槐树下站着两个人,正大声地说话,一个是村长张金发,一个是小算盘秦富。他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
  那秦富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颤颤抖抖地述说着他的冤屈:“从打你村长一拆墙、一盖房,我就动心了,就打下这个主意。我仁儿子,都大了,都得成家立业、生儿养女呀!他们将来就是当叫花子要饭吃,回到芳草地总得有个避风躲雨的窝窝趴着呀!砖瓦木料都准备差不离了,就是缺个合适的地方。人家少怀大晌午没睡觉,跑去给我透的信,说刘祥要卖那块地方,人家少怀知道咱的难处,让给咱买… … ”
  高二林听着,心里疑团更浓重了:闹半天,这个信是冯少怀透给秦富的,也是他摔掇秦富买的?这是为什么呀?
  秦富在那边继续跟村长张金发诉说:“人家刘祥是心甘情愿,我也是心甘情愿,有中间人,也有写字的,手续不缺不短,条条俱全,我犯什么法律了?我违什么条款了?那个高大泉,好厉害的高大泉哪!他带着周忠,还有个朱铁汉私自闯进我的家里,又撕字据,又摔碗二‘… ”
  高二林听到这儿,本能地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