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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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度 更新:2021-04-26 12:58 字数:4776
心理医生对我说,我的病他能治好,但需要我的配合。而我却问了他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我是精神病吗?医生很干脆地否定了,这令我很满意。于是我问了第二个问题:我是不是流氓?医生笑了一下,说,不,不能这样说。他说,你是心理上的毛病,不是品德方面的。
于是,我非常感激这位医生,并很乐意配合他的治疗。
我们每周见一次面。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医生分别用心理动力学方法、认知疗法和行为疗法对我进行治疗。也就是说,他先是通过谈话让我追忆,让我沿着时间这条绳子的纹路一直往前回想,这自然会挖掘出我五岁那年的事情,医生说这就是问题的起源。他说许多成年人的心理问题都是儿时形成的。接下来,医生开始调整我的认知结构,通过启发让我明白,我的窥视行为是一种儿童式的、满足初级性欲的方式,不是成年人所应该具有的。医生问我说,你已经快三十岁了,有没有想过恋爱、结婚和生孩子这样的事?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只是偶尔想过,但不是很强烈。我说,我最强烈的愿望还是偷看,看一次就立即感到轻松和满足了。医生说,这就是你病的本质,你的身体发育和智力发育已经是正常成年人的水平,但你的性心理年龄仍然停留在四五岁小孩子的阶段。我觉得医生说得非常有道理。
在我第七次走进医生的诊室时,医生面带笑容地说,今天,送你件礼物。
我的心理医生送我的礼物是一只婴儿用的奶瓶。
医生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从今天开始,你饿的时候,就用这个奶瓶吃奶。
我愕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医生微笑了,说,你看,说到用奶瓶吃奶你就这么吃惊。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说,医生,我是大人啊,怎么能用小孩子的奶瓶?
医生说,这就对了。你是成年人了,你会觉得用奶瓶很不正常,也很不好意思。那么,当你体内有了本能的冲动时,你是不是也应该用成年人的方式去解决?
那次治疗之后,医生给我布置的家庭作业就是,把奶瓶时时带在身上,一旦又有了窥视的冲动,就把它拿出来,用它吃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很听话地按照医生的叮嘱,奶瓶不离手,且里面灌满了奶水。有好几次,我又有了那样的冲动,于是我一面克制自己不立即行动,一面拿出奶瓶,放在嘴边猛喝一阵。
我的吃奶行为让家人充满了担忧。
这个时候,我的家中只有年迈的父母了。姐姐和妹妹已经远嫁,离开了这个被我玷污了的家庭。只有双亲接纳着我。尤其在我“精神分裂”之后,父亲已经不打我,母亲也只是唉声叹气,并不过多责骂我了。
看到我拿着奶瓶在房里转悠,偶尔还吃上几口,父母真的感到害怕了。从他们的目光和悄声耳语中可以判断,他们肯定以为这一回我真的精神分裂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午后发生的一幕。那一幕场景几乎可以说是我人生的转折性事件,是洒向我昏暗生活的一缕明媚的阳光。
那天午后我走出房门,在院子里转了一阵,感觉天气非常不错,便摊手摊脚地半仰在一把椅子上。我的健壮的四肢沐浴着柔和的微风,每根汗毛都在收集着太阳的能量。我能感觉到,又有一些不好的念头在我体内开始蠢蠢欲动,我只好赶快用奶瓶“吃奶”。这时,我忽然发现,院门口出现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正在探头探脑地向我这边张望着。女孩儿长得很可爱,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我猜想她可能是看见了我手中的奶瓶吧?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走到女孩儿近前,弯下腰对她说,你是不是想要叔叔的奶瓶?小女孩儿无邪地笑了。
这时,过来一个年轻女人,一把抱起女孩儿,转身便走。女人的脚步由疾速渐渐变慢,终于,在五六米远处停下了。女人缓缓地回过头来,我这才看清,她是花儿。
花儿瘦了很多。花儿的脸色比以前白了。花儿穿着一身素色衣裙。
在与我对望的那几秒钟时间里,我发现花儿的眼神有了变化,那里面仍然存有几分戒备,但已经不再是轻蔑和鄙视。那目光里已经有了些许温和的成分,而且,似乎深藏着几分淡淡的无奈。
那短短的几秒钟让我经历了一次从地狱到天堂的轮回。
当天晚上,母亲告诉我说,花儿不久前离婚了,这次回来,是要把孩子留在父母家,自己单身返回省城。母亲叹息着说,一个多么好的闺女,可惜命不好啊!
就在那天晚上,我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到省城去。
前几天,我在省城街头看到一张电影海报,片名叫《孔雀》,我一下子激动不已。我等不到休息日,就跟老板请了假——这时我已经在省城一家小公司打工一年多了——我要立即去看。
当我走出电影院的大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城市的街道车来人往,喧嚣异常,我的内心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怅然。
我掏出贴身的小皮夹,从最隐秘的隔层里翻出一个小纸包。纸上写着一串数字,那是花儿的电话号码;纸里还包着一枚光彩夺目的孔雀翎,是我在街头流动小贩手上买到的。来省城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动物园去看孑L雀;后来我又去过很多次,并且,我已经见识过孔雀开屏的样子了。
我默默地读着那串号码,犹豫着,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来省城一年多,我一直没有勇气拨响她的电话。我知道她跟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说不定在哪条路上,我们曾经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擦肩而过。多少个寂寞的黄昏,看到那些匆匆赶着回家的人们,我就想起花儿。在这个我从小就向往的城市,不知道花儿栖身舶巢穴会在城里的哪个角落。
我一直没有勇气。但今天有些不同。因为我刚刚看了一部电影,片名竟然叫《孔雀》。孔雀,那是藏在我心底深处最为隐秘的部分。
我终于在这个临近春天的黄昏,拨响了那个通往心灵深处的电话。
我说,花儿,你看了电影《孔雀》吗?
花儿淡淡地说,看了。
我说,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认为那个家庭里的小弟弟,也就是画了一张女人裸体画的那个中学生,他是流氓吗?
“……不是……”——花儿沉默了许久,终于这样对我说,“我认为他不是。”
我默默地合上了手机。
在省城早春的黄昏里,我站在乍暖还寒的晚风中,突然间泪流满面。
银灯笼
吴文君
他们是从家里带走他的。
站起来的时候,他用两个手掌抹了把脸,好像这样能让他获得某种清醒。两天了,也可能一天,他只吃了很少量的分辨不出味道的东西。没脱衣服,没睡,也没出过门。灰尘不动声色堆积起来,东一朵,西一朵,芦花般,到处都是。电脑还开着,Q上的头像正急切地晃动,——他想象得到,她,他新结识的女友的焦急。
你去哪了?
干吗不说话?
喂喂??
明天你去不去吗?
说话呀!!
他不无遗憾地走出了门。背后是他呆若木鸡的母亲,和一群被警车吸引过来的邻居。
他很配合。这应该归功于以前看过的数量不算少的警匪片枪战片,不过他的电影感很快消失了,在他被领进一间四壁空空的房间之后。
他一直盯着窗口那几根铁栅栏,直到电灯打开。
他说自己没有说谎的想法。稍坐片刻,他这样开始他的交待。
是的,交待。
他现在是嫌犯。虽然给人的感觉,他更像一个质朴的少年,而不是退伍多年却一事无成的青年。嘴唇嗫嚅,避免抬头直视,却躲不开日光灯过强的白光,不仅面目苍白,也把竭力压制的那点恐慌清楚地透露出来。也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有可能洗清自己。
他们递给他一支烟,一只打着了火的打火机,他急促地摆了摆手。
几天前,一个钟点工整理房间时,发现了被人扔在壁橱里的女主人。大部分人碰到这种事情都会语无伦次的。四川来的小姑娘停止颤抖后,向警方提供了一条线索。
那是个挺有钱的女人,自己开着公司,听说搬进西城花园还不到半年。西城花园是富人区,曾经是块闲置多年的空地,现在的建筑形式只有两种——别墅,以及联体别墅。
杀人事件总比任何别一种消息传得都快。没人会扎破自己的脾脏肝脏,再擦干净血迹,主动钻进壁橱的。被送进医院急救的女人变成报社和电台的新闻之前,已经跑过不少嘴巴。
他那时正没头没脑走在一条巷子里,脸上也是一副没头没脑的表情。头发很久没理了,胡乱搭在额头上,两条细瘦的长腿一跨就是两三级台阶。从来没人注意他挺拔的步姿,那是服役时养成的。更不会有人注意时刻在他心里纠缠的一句话,——我能干些什么?巷子建在坡道上。这城市多山,地势起伏大,陡峭的坡道随处可见,却都没有这条奇特,——倾斜的弧度永远只呈现给行走的人四扇窗户。每次走进去,他都有点迷糊,像兜一个神秘的圈子。
正是人们点火烧饭的时间,这件血腥的凶杀案由两个下了班偶然碰见的女人说出来,变得又寻常又平淡。凑在一起的两张嘴滔滔不绝,说完了女人,说凶手,说完了凶手,又说她们顺道买的猪脚和鸡翅,最后叹息几声,匆匆分手。
他默不作声跟在后面,五脏六腑顷刻间冰凉。
想要致她死命的,就是那把削皮的刀吧。刀身秀丽,宽不过一寸。他不仅见过,还被迫拿在手里过。也许就是他走后她被杀的,传说总是不够准确。当然,凶手不是他。他后来被刀上的光吓倒了,扔下刀子,不顾她在身后连声叫喊跑了出去,专找汽车通不过的岔道,那些曲折的小石子路。
他还在等她电话呢,他老觉得她还会把他叫去的。终究料不到发生了这样的事。这样一来,他也脱不了干系,——他们总会找到他,根据小区布控的电子摄像,根据他留在她那儿的要命的想不起来的蛛丝马迹,还有那个钟点工。想到这儿,他甩开两条长腿,袋鼠似的跑出坡道,在汽车和行人之间灵活地跳来跳去,直到爬上破旧的印花厂宿舍的楼道,在他母亲狐疑的目光中直人自己黑暗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没有什么事不可能。这句话,女人不厌其烦重复了许多遍。也许想给他什么启示。年轻人嘛,总需要过来人的启示。她捧着半杯白开水,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比如她的名字,周穆,还有她现在经营的编织厂。
她的手势很多,有时,他觉得,她说的话跟她的手势似乎毫无关系。因此他发现要听懂她的话比较费力,特别是人怎样定下自己的目标再去实现。尽管她打的比方一次比一次简单,他还是有点糊涂。他有时拎起心思听一点,有时就有些松懈,不太敢跟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对视。不是吗?她可以叫周穆,也可以叫别的名字。可以生产窗帘布,也可以生产别的什么布。这对他意义不大。
遇到她之前,他疲倦地坐在一只消防龙头上歇脚。有一阵子,他很希望屁股底下那只红色的东西最好能像火箭,一下就把他推进外太空。如果外太空不需要招聘和面试就能找到工作的话,他希望永远留在那儿。
她刚从一扇装着老式弹簧的门后面出来,朝着停靠路边的车走。那是辆灰色沃尔沃,车身庞大,似乎更适合男人驾驶。但是再看她,就明白没什么不对劲的。天很冷,她穿着几乎拖地的黑色大衣,又沉又笨,像个大方块。他扭头看了看门上的铜牌——天缘婚姻介绍所。他刚才正好是从这家天缘婚姻介绍所旁边的一间房子里走出来,那是一间简陋的职业介绍所,有一个市郊工厂招收工人,底薪只有二百元,还要交押金。招的人数倒是比较多,但是二百元,他想不到真会有人去应这样的聘。
要不是这个衣着显眼的大方块女人从里面出来,他可不会注意到这里还会有一家婚姻介绍所。
他第一个感觉是她走错地方了。她大概就是那个黑心的市郊工厂的老板,她是来寻找廉价工人的,而不可能是来找把个人的身高、体重等资料留在婚姻介绍所的男人的。
这个方块移动得并不坚定。他默然看着。下意识里,他的穷,好像正因为她的富。
当她走过他身边时,他快速地瞥了她一眼。他突然觉得她神情里有一种他很熟悉的东西,他一下子改变了对她的印象,她可能真是来婚姻介绍所找对象的,就像他真是来职业介绍所找工作的一样。
他对这个老板一样的女人就生出一种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