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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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度 更新:2021-04-26 12:58 字数:4741
杨民警冲上前,夺下黄灿手中的菜刀,把愤慨中的黄灿带进了派出所。
杨民警是县公安学校毕业的,他读书时县公安学校只是中专,现在变成大专了。从公安学校毕业的民警,现在手上执着的是大专:文凭了。杨民警有些生气的是,他刚刚毕业,县公安学校就升大专了。他只读了两年,比他低一届的学生变成了读三年,出来拿的就是大专文凭。这对于很多人来说不算什么事情,但对于杨民警来说却是一件事情。杨民警在镇派出所的年轻民警里,警龄和年龄都是偏大的,提副所长应该是指日可待,但忽然县里就有了规定,为提高干部的整体素质,从今年起,只提拔执有大专以上文凭的公务员。这条县委作出的新规定,等于是把杨民警这类人一脚踢出了境,变成了境外球,这让他恨不得脱下这身警服。杨民警确实有一些龌龊的念头。比如他很想放纵一下自己,到怡园酒店找那个四川妹睡一觉。他抓过那个四川妹,那个四川妹很漂亮,从头到脚都是美人坯子,有点像《红楼梦》里演林黛玉的。又比如,他很想抢一家银行,一夜之间成为巨富。那他就可以销声匿迹,先去香港,再从香港去美国,在美国隐姓埋名地生活。这些思想很有些龌龊,但他毫无办法,生长在黄家镇这样龋龊不堪的世界里,难免不诞生一些龌龊的思想。然而杨民警毕竟是民警,经历的事情很多,晓得人一犯了法就没有头可回了。因此,尽管那些不好的念头时常如一只野猫子样在他脑壁上乱抓,他也会烦躁地将野猫子赶开,且非常冷静地对野猫子说:你莫害我,犯法的事情干不得啊咧。
杨民警之所以有那些龌龊的念头和之所以烦躁,是他感到自己结了个倒霉的婚。两年前,他发奋地追求一个女人,终于就追到了。这个女人名叫元元。元元长得假如你要用什么诗意的话来形容,那就是月朦胧鸟朦胧。她是那样的女人,乍一看不怎么样,但越看越耐看,因为她确实有点月朦胧鸟朦胧,属于梦幻型女人。然而长得月朦胧鸟朦胧的元元却不爱他,而爱一个抛弃她而去的男人。那男青年同县里的一个女人结婚了,那女人的父亲是县长,随便咳一声也会有人关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那男青年玩弄了她,然后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就不见了,半年后她忽然听同学说他结婚了,岳父是县长等等。她愤怒得三天三夜没吃饭,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冷笑了好几声,决定用自杀来了结生命。她吃了安眠药,又担心自己不死地拧开了煤气炉,遗书都写好了,就放在桌上,说她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命苦。她感到宽慰地嫣然一笑,以为自己这一下肯定能彻底告别这个悲惨世界了。但多事的杨民警破坏了她的计划。杨民警的家与她家住贴隔壁。那天傍晚,杨民警微笑着站在窗前欣赏槐树,槐树开花了,满树的白花,在夕阳的光辉下非常好看。应该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呀,平常他都闻得见的,为此他还要伫足半天。但那天他却嗅到了刺鼻的煤气味,他感到不好,就循着煤气味找来了。浓烈的煤气味是从元元家的门缝里泄出来的。他推了推门,门不开,就猛地一脚踹开门,又冲过去打开窗户,把元元从阴间拉了出来。当她在医院里醒来时,睁开眼看见一个年轻男人非常得意地站在她身前,且一脸的关心,便迷惑而且悲伤地问年轻男人说:我这是在哪里呀?
年轻的杨民警开口说:你不应该死,还有一个人爱你,那就是我。
她望着他,第一次觉得杨民警长得帅,便费了点劲才问他道:你愿意娶我?
杨民警点点头,说愿意。
元元朦胧地一笑,说我不爱你你也愿意娶我?
杨民警说:愿意,我想你会慢慢爱上我的。
元元出院了,试着跟杨民警恋爱。杨民警就很努力地帮助她,给她把门窗修好,把电线插座修好,把电风扇提到家电维修店修理,叫人来给早已不制冷的窗式空调灌制冷冻液什么的,还把她的高跟皮鞋拿到鞋摊子上修整,把她的皮衣拿到干洗店上油,把她的裤子拿到裁缝店去修改,还跟她解释“踏花已过马蹄香”这句话的含义等等。这一切做下来,终于感动了这个心灰意冷的女人。那年冬天,两人结婚了,可是直到结婚的前一天,杨民警还在她口袋里发现了那个男人的照片。那是那个男人站在湘江边上照的相,相片上的男人正对着镜头笑。杨民警心里一凉,把照片撕得粉碎地扔进便池,一把水冲走了。翌日,两人去异南春饮食店结婚,出发前,她还在房里东找西找,抽屉里、床铺下、枕头附近地寻找,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杨民警知道她在找什么,说你不要找了,我把它撕了,扔进厕所里冲了。
元元不找了,嫣然一笑,说你真做得出啊。就跟着他向异南春饮食店走去。
杨民警想自己这么努力地讨好她,为了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男人,他还背着她躲到厕所里背唐诗,把李白杜甫和白居易讲给她听。两人马上就要结婚了,她居然还藏着前面那个男青年站在湘江边上的照片,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划不来。在路上,他一本正经地告诫她:元元,我不是说你,我是劝你,劝你把那个男人忘记,因为我们今天就正式结婚了。
元元点点头,却锁紧眉头说:我早不想他了。
元元并没忘记那个男人。结婚一年多了,他以为她已经不想那个男人了,正庆幸自己因及时发现而力挽了狂澜。然而有一天——又是一个槐树开花的日子,他站在窗前嗅着槐花的清香,桌子上有一面镜子,他看见自己的鼻毛很不雅观地长了出来,想起元元常用一把小剪刀修剪指甲什么的,就拉开她的抽屉找小剪刀,忽然发现她抽屉的底层有一个绿塑料壳面的日记本,日记本里夹着的相片露出了一角。他将相片扯出来,又是那个男人的相片,仍然是他撕掉的那张相片的翻版,站在湘江边上,面对镜头微笑。他气得脸铁青,质问她为什么还留着一张这样的相片。她不回答他这个话题,而是咬住另一个话题尖叫着说:你没权翻看我的日记。你这样做,对我是一种伤害你懂吗?
直到这一天,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她跟他属于真正的同床异梦。他以为他的努力会让她忘记那个弃她而去的男人,但看来他失败了。他真想把她吊起来,剥光她的衣服,狠狠抽一顿鞭子。但他不能这样做。如果他这样做,假如她又一次自杀,而且自杀成功的话,那他的前程就毁在她身上了。从那天开始,他变得沉默寡言了,变得不怎么爱回家了 即使回家,他也是毫不客气地倒头就睡,不再跟地谈李白杜甫的诗,也不跟她讨论案情了。
这就是现在的杨民警,一个一想起老婆就很不开心的杨民警。
这天上午,黄灿的女朋友走进派出所找杨民警,杨民警冷冷地看着黄灿的女朋友,觉得这个女人身材苗条,脸蛋也不丑,在镇上的女人中应该算漂亮的,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醋意。想自己对元元那么好,元元心里仍装着一个离她而去的男人,为怕他发现,相片居然藏在日记本里,就有些忿忿不平。
杨民警,黄灿要关到什么时候?黄灿的女朋友壮着胆子问他。
杨民警想多关黄灿几天,既然他有一个女人如此钟情于他,那就应该多关他几天,消消火,免得他一走出派出所就闹事。对付这种自以为自己有理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关到他认为自己没理为止。
杨民警望黄灿的女朋友一眼,说关到他没有脾气为止。
黄灿的女朋友说:他现在没脾气了,我敢向你保证,他保证不再打人了。
杨民警抓住黄灿说过的话说:他不是说他崽不把他们打死吗?
黄灿的女朋友说:那是他在气头上说的话,他现在已经消气了,真的。
杨民警打一个哈欠,说我还有别的事,明天再说吧。
晚上,杨民警把刘民警叫到迎春路上的叶梅咖啡屋喝咖啡。叶梅是个漂亮女人,三十几岁了仍是独身。叶梅结过婚,嫁了个老师,后来又离了婚,两人没有孩子,从此叶梅就没再结婚。叶梅很会保养,还很会打扮,穿得很时尚,如果她不说她有三十三了,你以为她只有二十五六岁。叶梅是镇上的一朵交际花,跟什么人者贿来往,不光是跟同龄人和老百姓,跟镇领导的关系也很好,跟县里的头头也有交情。县里常有人来,来叶梅咖啡屋喝咖啡和吃煲仔饭,有时候要坐到晚上十一二点钟才走人。叶梅咖啡屋最开始并不大,营业间也就二十几个平米。后来生意火起来了,她就把楼上也改成了咖啡吧,设了放下竹帘子遮挡视线的雅座,让恋人们彼此不打扰的单独相处。杨民警常来喝咖啡和啤酒,一是他心里暗恋着这个丰姿秀逸的女人,其次是来聊天和感受气氛。元元跟他没什么话说,他就到这里来说话,说累了他就抿一口咖啡,让咖啡的香味化解他心头的苦闷。
刘民警喝了口咖啡,说我总觉得喝咖啡是过洋人的生活,中国人只爱喝茶。
杨民警说:我喜欢咖啡的味道,既有点苦味,又飘着香味。
你还不如喝铁观音茶,那也是既苦又香。刘民警望一眼叶梅,问:有铁观音没有?
叶梅含着笑说:有。
给我来杯铁观音,刘民警说,又望着杨民警道:李小兵刚才跟我打电话,要我去黄所长家陪沈姨打纸牌,我说我有事,就来了。
沈姨是他们对所长老婆的尊称。沈姨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叫上几个人玩不赌钱的纸牌。杨民警也被叫去玩过,但跟一个他们都不敢得罪的老女人玩牌,又不能开荤段子玩笑,实在乏味。杨民警感到李小兵有点恶心地摇摇头,说我真的不晓得那有么子意思?
还不是想巴结所长,刘民警说,边喝了口铁观音,又一脸正义的样子道:我看不起李小兵,昨天县局的郑局长来听汇报,吃饭时,郑局长的下巴上粘了粒饭屑,李小兵忙拿餐巾纸去揩郑局长下巴上的那粒饭,一副哈叭狗相,好让我看不起的。
杨民警不屑道:李小兵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天生就一副奴颜媚骨相。改不了。
刘民警说:黄所长很欣赏他。
杨民警蔑视地哼了声,打一个哈欠,说他是个小人。
女老板叶梅走过来同他们说话,两人便跟叶梅开玩笑,叶梅一离开,他们又说所里的事。直到凌晨一点钟,最后一桌客人走了后,他们才离开咖啡屋。这是四月份的凌晨,街上除了他们两人,好像就没有别的人了。刘民警评价叶梅说:叶梅还有几分姿色呢。
杨民警笑笑,说我觉得她比二十几岁的女人都漂亮。
刘民警说:客观地说,比起二十几岁的女人,她还是显得老了点。
杨民警回到家里,元元已睡了。他洗了脸,掀开被子,觉得被子里热烘烘的,那是元元身体释放的热能。他一想起叶梅,就充满激情地把元元抱住了,想同元元做那事。元元醒了,坚决地推开他说:你别烦我,我要睡觉。
杨民警有一个月没同老婆做房事了,就说:我只要一分钟就解决了。
元元于睡眠中恼怒道:你莫把我搞醒了,讨厌,莫搞。
杨民警没再坚持,一侧身,弓着背躺着,心想这就是我的生活?我跟一个什么女人生活在一起?他想要是叶梅……他禁止自己想下去,他叹口气,勒令自己什么都不想地睡觉。他的意识却不执行他大脑颁布的命令,心又跑到叶梅身上去了。我应该用什么手段才能把叶梅弄到手呢?他带着这个让他困惑的问题,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你这个人火气蛮大啊,杨民警瞪着黄灿,打人本身就不对,还是打执法的,他们穿着工商制服,代表政府执法,你还敢打,你真有蛮猛!为什么要关你五天你晓得吗?
黄灿摇头,杨民警说:那我告诉你,你藐视政府。
黄灿说:我不敢藐视政府。
杨民警咧嘴笑笑,说打执法队的还不算藐视政府?他叼着烟,斜睨着黄灿,又说:本来要关你半个月,你犯的不是一般的打架滋事。你是打工商局执法队的,性质就比较严重。莫说关你五天,关你半年都关得。判你两年或三年徒刑也没人为你说话,你懂不懂?
关了五天五晚且为自己的遭遇愤愤不平还咬牙切齿的黄灿听了这番话早已吓得目瞪口呆了,别说淤积在心里的恼怒了,就连半点脾气都没有了。那些怨恨和愤怒都被牢里十分顽固的尿臊气熏跑了,好像浓烈的灭害灵把房里的蚊子和蟑螂熏跑或熏死了一样。他现在想的是怎么摆脱这种可怜又可怕的困境。他说:我晓得我错了。
杨民警说:我今天可以把你放了,但还可以继续关你。理由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