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1-04-26 12:57      字数:4976
  “带七个兵还想弄事呢。”马鸿宾可以放心地喝茶了,噗儿噗儿,茶越烫越
  有味道。
  参谋长不放心,“当年夺循化县尕司令就带七个兵。”
  “本事大让他夺嘛,只要他不夺咱宁夏,管毬他哩。他是马步芳的仇人,又
  不是我马鸿宾的仇人。”
  “那咱把兵撤了。”
  “看你笨的,总得给马步芳个面子嘛,尕司令是个咬毬的大王,不要让人家
  说咱闲话。”
  马鸿宾喝一口换个杯子,卫兵不停地给他上烫茶。
  参谋长说:“烫嘴哩。”
  马鸿宾说:“我也不知道烫谁哩,让它烫嘛!”
  尕司令潜入河西走廊,骑上大马,一夜间走了千里路,直扑甘州。他的旧部
  二千多人被马步芳收编在这里,编成一个旅,旅长马谦也是尕司令的老部下。
  马谦一见尕司令,嘴张得跟一眼窑一样,眼巴巴看着尕司令走进窑里,马谦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尕司令说:“你是旅长,我是光杆司令,我到你跟前混饭来
  了。”马谦这才想起来叫司令,赶紧唤人摆席给老长官接风。宴席上一口一个老
  长官。几个团长都是马谦的亲戚,也跟着马谦一口一个老长官。尕司令说:“你
  别怕,我不当司令,我跟大家见个面叙叙旧,轰轰烈烈干了一场,出去了好几年,
  想弟兄们呀!”门口挤满了老兵,黑压压一大片,不出声,眼睛在暗地里放着亮
  光,尕司令撇下热腾腾的宴席走进那团亮光里。
  马谦连夜派人去西宁给马步芳报信,马步芳大叫:“他不是在宁夏吗?就是
  长了翅膀也飞不这么快!”马步芳给来人下命令:“回去告诉马谦,旅长不是擀
  面杖,想当官就当得下狠心,把马仲英灭了,灭得死死的。”
  马步芳派了最精锐的骑兵团,约好时间,协助马谦灭马仲英。那一团人马潜
  伏在山窝里,只要马谦发个信号,眨眼就能杀进甘州城。
  一连好几天平平静静。
  星期四晚上洗澡,军官先洗。马谦邀上老长官还有参谋长副官。尕司令只带
  他的小兄弟马仲杰,十几岁个碎娃。
  洗到一半,澡堂响了一枪,尕司令从热水里出来一看,是朝他开枪,是马谦
  旅长开的枪。马旅长不知啥时候穿好衣服,提着二把盒子,离尕司令近近的,举
  起手枪搂一家伙,又搂一家伙,估计死得差不多了。谁也没想到尕司令精身子,
  跟一条大鱼一样凌空而起扑上去。马旅长双手攥住枪,搂一下又一下,搂着搂着
  枪就不响了,尕司令立在他跟前,二把盒子扫射的是澡堂的后墙,是一面石头砌
  的厚墙。尕司令给马谦一脚,马谦扑通跪在地上。“挨毬的心太狠,哪有这么打
  枪的?两只手把枪捏死啦,你配当军人吗?”尕司令唾马谦一脸。
  第一声枪响,城外那一团骑兵就冲进来,在街巷里全被马刀砍死了,血流出
  城门洞。几匹空马性烈如火,翻过祁连山,回到宁海军的大营里。
  马步芳赶快调集大军,全青海的兵倾巢出动。连马步青的那个骑兵军也调上
  去了,数万大军分两路出山丹和边都口合击甘州。
  马仲英最精锐的步兵旅由马仲杰率领攻占肃州,仅仅两天,大半个河西走廊
  十几县落入马仲英之手。
  大战开始前,马步芳对阿哥马步青说:“老祖宗的家业眼看要毁于一旦,阿
  哥呀,咱是亲兄弟,咱要拚上命把马仲英打下去,他活着,咱就活不安然。”
  “他就是老虎咱也不怕,咱兵多将广,他才几个人?不怕他。”
  数万大军开上去。被堵在祁连山最险要的地方红水沟。红水沟淌着一条小河,
  水跟血一样,因为土是红的,石头也是红的。这是前定下的流血的地方。狗日的
  马仲英呀,你真会挑地方,这么大一座祁连山你偏把爷爷我堵在喉咙眼。
  大军一个整团一个整团开上去,死人倒浪浪,把红水沟快要填满啦。
  山上枪不响了,马刀一闪一闪跟镜子一样,把人的五脏六腑全照出来了。马
  步芳拔出手枪,朝天开三枪,“弟兄们冲呀,敌人没子弹啦。”被马刀赶下坡的
  士兵愣愣地着他们的长官,以军人的习惯,对方跟你拚刀子你就不好意思子弹上
  膛。他们的长官一马当先,开了一枪,又开了一枪,连打倒两个马仲英的兵。山
  下的宁海军乒乒乓乓放起枪。
  这已经是两天两夜以后了。这也是宁海军青马旅黑马旅损失殆尽之后,调来
  的援军,由马步芳亲自带领杀上红水沟。机枪夸夸夸夸叫个不停。
  “就打马仲英。”
  “长官,打死啦。”
  “你看清楚了?”
  “二百发子弹,跟下白雨一样下到他身上啦,他肯定湿啦。”
  “找他的尸首,我要攮他几个窟窿。”
  搜索队在死人堆里乱折腾,死的都是硬硬邦邦好小伙,日他妈个个都像马仲
  英。许多尸首被马步芳卸开了,喷满身血。阿哥马步青稍微冷静些。
  “兄弟呀,人死了就算啦,人家笑话哩。”
  “我要让他死得踏踏实实。”
  “死踏实啦兄弟。”
  “我不踏实,我眼皮老跳。”
  “你太紧张。”
  “不是紧张是警觉,人警觉点好,不吃亏。”
  马步青摇摇头一笑。
  搜索部队报告,马仲英残部向肃州撤退。
  “一个不剩,杀光。”
  马步青挡住他疯狂的弟弟,“肃州快到新疆啦,就不追啦。”
  “不成,全杀光。”
  “兄弟你杀红眼啦,你也不清醒清醒,咱把主力开到肃州就不怕兰州和陇东
  的军队抄咱后路。”
  阿兄的话把马步芳吓一跳。赶快收兵回营。
  回西宁后,马步芳哄阿兄去兰州看戏。马步青是个戏迷,听上一曲秦腔,魂
  都走了。阿兄的兵权一点一点让兄弟给夺光了。阿兄发觉时已来不及了,就在河
  州城里修一座蝴蝶楼,重金从兰州买一个秦腔名旦做姨太太,在蝴蝶楼给他一个
  人唱大戏。
  马仲杰带残部退回肃州,元气大伤,仅剩数百人。大家四处打探寻找,没有
  尕司令的消息。马仲杰不相信哥哥会死,他指挥部队照常训练。
  一个礼拜后,从戈壁滩上走来一个血人。阳光照射下,血人的身上有一团可
  怕的光芒。血干在身上,还那么鲜艳,跟裹一层红绸一样。马仲杰大叫:“哥,
  哥,我哥活着,哈哈,我哥活着。”
  尕司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祁连山走了三天,在戈壁上走了三天,缆个大
  圈,从嘉峪关外走回来了。
  “我走到马鬃山,那么威风的一座山,石头一绺儿一绺儿在天底下闪亮哩,
  像风在吹马鬃哩。”大家谁也没见过这么一座山。“马鬃山前边连着昌马儿山,
  日他妈昌马儿山,那么好一个地方,马能不昌吗?”尕司令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马仲英守住了嘉峪关以及周围四座县城,马步芳的大军三面包围着他。马步
  芳日夜盼望马仲英溃散。他好收编马仲英的残部。据情报人员报告,马仲英准备
  进军新疆。马步芳说:“民国十九年他准备打新疆,他的下属都不愿意,他的兵
  都是河州回回,离不开故土。”
  情报人员说:“马仲英招了好多汉民,还有内地大城市来的读书人。”
  马步芳说:“幸亏动手早,晚一步就麻烦了。”
  马步芳命令情报人员密切注意马仲英的动向,又派人去新疆联络金树仁,夹
  击马仲英。大漠之中如瓮中捉鳖,马仲英插翅难逃。
  8
  这是个凶年。马仲英频临绝境时,盛世才在迪化城也面临绝境。
  盛世才在迪化城名声大振,军校学员以结识盛教官为荣。省府举行联席会议,
  人们翘首以待,希望盛世才能担任师长一类的职务,独挡一面,而省主席金树仁
  宣布盛世才治军有方,擢升为军政厅参议。人们看见盛教官纵马扬鞭,向郊外飞
  驰,那真是一匹好马,乌溜闪亮。郊外的哈萨克牧人说:“黑马,黑马,黑马找
  骑手去了。”牧人们发现马背上有一位骑手。
  骑手和黑马离开草原,在戈壁上飞驰,戈壁上的红石头像泡胀的牛皮制成的
  空心大鼓,四野八荒响起来,大鼓发出一种低低的、阴沉的声音,像是野兽的怒
  吼和粗暴刺耳的雷鸣。后来,黑马驰进沙土地带,马蹄踏裂地表,在深深的沙滩
  上腾起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尘雾,好多次骑手勒住缰绳,马蹄腾空整个马直立在荒
  原上,发出恢恢的嘶叫,像要吞吃肥大的太阳。缰绳一松开,黑马平窜出来,蹿
  到妖魔山上。盛世才从山顶俯视迪化全城,山谷里吐出团团黑雾。
  盛世才是长子,父亲年迈,他就长兄为父了,他把父母亲四个弟弟一个妹妹
  还有岳丈一家全接到新疆,看样子要扎根边疆了。他的军衔还是上校,在省政府
  做上校参议,在军校兼职,两份薪水维持夫妇俩还可以,维持老老少少这么一大
  摊就很困难。这里不比日本,在日本,邱毓芳还可以出去找事做,中国的官太太
  是不能出门挣钱的。日子很清苦。
  同僚提醒他到上边走动走动,放一任县长,什么都有啦。新疆前任总督杨增
  新常常劝诫属下做官要有良心,不能太贪,杨增新的口头禅就是:西出阳关无好
  人,来的都是发洋财的贪吏。杨增新尽最大力气把属下们的贪欲降到最低线。你
  不能让大家不贪啊,这叫有限贪污法则。多明智一老头,硬是让肖耀南给杀了。
  金树仁主席上台,很直爽。金主席是甘肃河州人,河州正在打仗呢,马仲英拉杆
  子打冯玉祥,打得天昏地暗,河州难民就跑到新疆投靠金主席。金主席热爱家乡,
  更爱老乡,大骂冯玉祥我日你妈欺负我们河州人。金主席有义务有责任为乡党排
  忧解难,尽量满足乡党们的各种要求,从温饱到职业安排,到各个要害部门的位
  置。金主席管不过来了,叫兄弟管,金老二掌握衙门只有一个标准,会不会河州
  话,一口流利的河州话就能进衙门当个科员、科长,或者排长、连长。社会上就
  有“一口河州话,就能把盒子枪挎”的说法。
  金主席的官很好做,好做得让人不做一做官就好像你不是人一样,除非你是
  一匹马。
  同僚们很不客气把话说到盛世才面上,盛世才心里冷笑,“我盛某平生宏愿
  就是铲除军阀铲除贪官污吏解民倒悬,新疆未来的政府将是一个清廉高效的政府。”
  盛世才相信他能开出一片光明的天地。他不禁热血沸腾,大家不知盛先生怎么啦,
  粗脖子红脸的,急吼吼奔出办公室。
  “肯定是吃羊肉又吃西瓜,肚子胀,奔茅房,茅房肚子一块儿遭殃。”
  盛世才奔到街上,才平静下来,他的自制力很好,脑子再热也能压下来。他
  还觉得自己不行,这样冲动不行。他走得很慢,他彻底放松了。他看见金老二金
  老四骑着大马在街上奔驰,小贩们吓得乱躲,他也躲一边,他彻底平静了。
  回到家里他又忍不住了,四弟五弟还有妹妹刚放学回来,静静做功课。弟妹
  们是很听话的,都是学校里的尖子。可他还是对弟弟们吼起来:“你几个听着,
  你们谁要是以后有一丁点金家兄弟的样子,我非杀了你们不可。”
  “你又中什么邪啦。”邱毓芳把丈夫拉到房子里,“你把他们吓坏了,你看
  你的脸都歪啦,你要吃人呀。”
  “我要杀人,我一定要杀很多很多的人,把那些王八蛋们全杀掉,毓芳你记
  着,我以后当了省主席你提醒我,盛世才你不是什么狗庇主席,你是清道夫,你
  的使命是清扫这个肮脏的世界,你给我脸上吐唾沫,像越王勾践那样。”
  “你也不用对兄弟们发火呀。”
  “金主席会毁在他那帮亲兄弟手里的。”
  盛世才主掌新疆以后,真的把四弟给杀了,不是因为四弟腐化堕落,而是四
  弟太革命,这是当初他们谁也没想到的。
  盛世才在军队的声望超过省主席金树仁,连伊犁塔城阿勒泰的边防军也在谈
  论盛世才。
  部队的高级将领纷纷来迪化拜见金树仁,大家一致认为:盛某不除,他们难
  以驾驭部下。盛世才是鲁效祖招聘来的,金树仁问鲁效祖的意见,鲁效祖说:
  “我们当初招聘人家,是看重人家的才能,军校学员崇拜他,说明他训练得法,
  确实有一套。”
  司令官们说:“下级军官只知道有盛世才,不知道有长官,还要我们这些人
  做什么?”
  金树仁说:“赶人家走外边会笑话,当初只想让他把部队整动一下,像个样
  子就行了。”
  司令官们说:“蒋介石都不敢用他,可见他有多么危险。”
  鲁效祖说:“蒋介石也没杀他啊。”
  金树仁说:“我们也没给他多大权力,不就是军校教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