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1-04-26 12:57      字数:4933
  国主义之间,重压之下必有勇夫,血性男儿都是胯下一匹马手中一杆枪,血染红
  胡子,不枉活一场。”
  武士们情不自禁叫起来,“红胡子,好样的红胡子,盛君大概是唯一一个出
  国留洋的红胡子吧。”盛世才哈哈大笑,连喝十几下清酒,放在跟前的清酒都是
  用小木勺舀着喝,喝一下要停好半天,大家被盛世才的豪饮吓坏了。士官生嘿嘿
  笑,“喝得好喝得好,盛君露出了英雄本色,真人不露相,太难得了!”
  盛世才说:“胡子有他们自己的规矩,他们蔑视政府和法律。胡子的规矩是
  在拼杀中用血凝成的,大家都要遵守,首领也不得例外。而政府的法律是官僚们
  为欺压穷人制定的,有钱有势就可以使法律失效。”
  武士们感谢军校的人带来这样的朋友,让他们大开眼界。中国人盛世才所讲
  的红胡子气概与武士道不谋而合。这些故事充满异国情调,很适合年轻人的心理。
  盛世才回国后,在粤军中混过,给张作霖当过团长,他是郭松龄派出去的,
  不可能有出头的机会。张大帅的部队胡子气太重,玩命可以,打正规战稀里哗啦。
  盛世才神情灰暗,对朋友说:“日本有武士道,武士道把死亡和流血看作是生命
  的一种荣耀,看作是人生的一种道行。中国武道始终在民间,上不了台面。”
  那年,老帅死在皇姑屯,少帅除掉大帅府总参议杨宇霆,总揽东北大权;军
  校生压过了绿林出身的老军人,那正是盛世才崭露头角的好机会。盛世才跟少帅
  谈了几分钟就出来了,亲友们眼巴巴盼好消息,盛世才说:“少帅弄不成事,是
  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娃娃。”
  盛世才离开东北,赴南京找出路。蒋介石翻了他的档案,感到不放心。汤恩
  伯说:“日本陆大对他很器重,把他与吴禄贞蒋百里相提并论。”蒋介石说:
  “既然是个干才,就让他当师长吧。”汤恩伯说:“他是东北人,让他去张学良
  部工作,他能为中央效力的。”
  “让他来见我。”
  会见只用了五分钟。蒋介石改变了主意,“他不能去东北,他血气太旺,他
  会把张学良赶下台。”汤恩伯说:“赶走张学良,东北军就可以改编为中央军了。”
  蒋介石笑,“恩伯,你自比曹孟德,可你小看了盛世才,他会把东北军变成自己
  的军队,当张作霖第二。”蒋介石说,“对有才干的人我们尽量发挥他的才干,
  同时要遏制他的野心。盛世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让他远离权力中心,他还是很
  不错的。”
  盛世才被任命为总参谋部作战科科长,整天跟地图打交道。
  同僚们很羡慕他,他们奋斗半辈子才挤进总部机关,他刚出校门就当科长。
  他用鼻腔笑,“当科长有什么好羡慕的,吴禄贞一出校门就当师长。”师长是带
  兵官可以独立作战。大家噢一声合上嘴巴。他们当初也是怀将相之才奔南京来的,
  如今白白胖胖,军人所具有的粗犷和剽悍早已消失殆尽,有人跟他们谈军人的光
  荣与梦想,他们黯然神伤。
  到了升迁的时候,盛世才还当科长,处长局长的位置全让那些平庸之辈占了。
  有人偷偷告诉他,“刚来总部的人总司令都要亲自召见,总司令的眼睛是杆秤啊。
  你是日本陆大的高材生,当科长最多半年,不是师长就是军长。”
  “我当科长都两年了。”
  “你跟汤恩伯胡宗南他们不一样,你不是久居人下之人。”
  总司令问情报人员:“盛科长忙什么?”
  “他在看《曾胡用兵方略》、《国防新论》。”
  “很好很好,说明他开始脱胎换骨了。”
  “他是共党吗?”
  “不仅仅对共党脱胎换骨,对留学生和旧军人也要脱胎换骨,使他们一心一
  意忠于领袖。盛世才这个人,既有东北红胡子的劲头又有日本武士道的道行,这
  些都符合我们黄埔精神。他应该学习汤恩伯,汤恩伯是江南人,很机灵,北方军
  人太倔强太野蛮太感情用事太英雄主义。”总司令对北方军人没好印象。总司令
  说:“盛世才我们还是要用的,中日迟早要开仗,到那时再让他带兵吧。”
  总司令生性倔强,做事干脆从不拖泥带水,却在盛世才身上打了折扣。大家
  由此而断定盛世才是个厉害角色,至少在陈诚胡宗南他们之上。大家都有崇拜英
  雄的心理,有人把这些情况告诉盛世才,盛世才说:“总司令不会叫我带兵的,
  做一辈子幕僚算了,我都心灰意冷了。”同僚说:“盛科长是个真正的军人,不
  会心灰意冷的。”
  “你真这么看?”
  “大家都这么看,总司令也这么看。”
  “其实我已经不是真正的军人了,我徒有其名。”
  “你越是这样,别人越相信你,大家以为你是卧薪尝胆的勾践。”
  “我都不相信自己,别人信我什么?凭什么信我?”
  “凭你的形象,你在日本陆军大学求学时,就很成功地为自己树立了标准的
  军人形象。别人只看你的形象,并不看你本人。”
  “这是政客行径,不是军人。”
  “盛科长才开窍啊,纯粹的军人是不存在的。黄埔学生好几万,成功者有几
  个是纯粹的军人?”
  盛世才说:“日本人至今保持着武士道的真髓,明治维新引进西方军事体制
  和兵器,有识之士成立神风连,竭力维护日本刀的荣誉,军界一直把刀作为军人
  的魂魄。技术的改进没有削弱武士的纯粹精神。”
  “技术就是一切。”
  盛世才目瞪口呆。
  “他们说技术就是一切。”
  盛世才在家里咆哮,从墙上取下东洋刀,他要折断军人之魂。他折出一把血;
  刀子是软的,是湿的,跟一根甘蔗一样,散出甜丝丝的芳香。垫在刀刃上的是夫
  人邱毓芳的一双白手,手指破裂,鲜血直流。夫人忘了自己受伤的手,用纱布擦
  丈夫身上的血,血把丈夫的军服弄湿了。盛世才跟木头一样瞪着眼睛,看夫人忙
  这忙那,好像夫人在干家务、在擦桌椅、擦窗户。夫人叫他换衣服,他就换衣服,
  换一身新军装。“叫我看看。”他就左转右转让夫人看。他狂躁的心静下来,他
  眼睛里的光跳跃着,“我把你砍伤了。”“这把刀沾过你的血,这回又沾我的血,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好刀。”
  邱毓芳攥着日本弯刀,告诫她的丈夫:“军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毁坏武器呀。”
  夫人把刀擦亮,上油,入鞘,挂在墙上。
  “人家的夫人都在学钢琴,我没这个兴致。”
  “我们可以去听音乐会。”
  “南京的音乐不适合一个军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月光照进屋子,照到墙上,
  那把刀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一种很纯的钢的声音。”
  他少年时梦寐以求的理想就是去日本陆军大学学习。有这种理想的人太多了。
  他们家是辽东的小地主,父亲愿意卖地供他去日本,他不想以这种方式东渡日本。
  他投东北军郭松龄部当兵,郭很赏识他。他的军人气质不但赢得上司和同僚的好
  感,而且赢得了郭的干女儿邱毓芳的一颗芳心。盛世才是结过婚的人,妻子病故。
  邱毓芳正在上中学。盛世才曾到中学看过学生的演出,他不知道台上的那个让男
  人们怦然心动的少女是郭松龄将军的干女儿。盛世才的喜悦之情藏在心里,表情
  是很淡漠的。当有一天,郭松龄出面要为他做媒时,他也只是点点头。一个小军
  官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当邱毓芳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显得有些慌乱。他接过少
  女递上的茶水,整个人是硬的。婚后他从未对妻子流露过自己的志向。他比邱毓
  芳大十多岁,早过了夸夸其谈的年龄。前妻是个贤慧的女人,很温顺地侍候他,
  很少说话。他不习惯对女人谈什么雄心壮志。邱毓芳是个新潮的女性,受过教育。
  婚后不到半年,小妻子就斩钉截铁地说:“干爹要改造东北军,要选派军官到日
  本去。”他的心猛跳,一匹马在里边狂奔,他快喘不过气了。“收拾一下,我们
  现在就去干爹家。”东北女人干脆利落,给丈夫换上一身戎装,靴子擦得锃亮。
  盛世才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傍晚,娇小姐出身的邱毓芳跪在地上,那么认真细致地
  给他的靴子上油,用刷子刷用布条打。他热血奔涌,他跟一匹穿越在茫茫草原的
  马一样喷着粗气。邱毓芳站起来时,他的粗气喷到邱毓芳脸上,她用手挡一下,
  手背顶着脸笑,就像个孩子。
  事情很顺利,妻子与丈夫一起出国。妻子怕丈夫寂寞,在寓所潜心日本饮食,
  很快能做出地道的日本菜。因为丈夫从外边回来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日本饭
  简单,却有营养,中国菜太铺张了。”不久,灾难降临。郭松龄组织东北国民军
  反戈一击,进攻张作霖失败被杀。盛世才的学费中断,他们夫妇陷入绝境。那是
  一段很清苦的日子。到处奔波,渴望得到国内的支持以完成学业。正赶上国内的
  反日浪潮,留日学生分成两派,爱国派和逍遥派。盛世才手持大棒,谁敢妥协先
  吃我一捧!声嘶力竭,好像在自己的国家一样,对日本警察大声呵斥。邱毓芳在
  人群里流下眼泪,她不敢相信贫困潦倒的丈夫爱国热情如此强烈。真不知道他们
  是怎么熬过来的。邱毓芳给人洗过衣服,看过铺子,最体面的工作是给日本夜校
  讲授汉语。她不但供丈夫完成了学业,自己也在一所大学进修两年,学习社会学
  和经济学。
  “想想当初在日本,那么困难我们都挺过来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缺,缺的就
  是机会,有作为的人不怕没有机会。”
  有一天,他喝醉了。南京这地方很容易让人醉倒。秦淮河上,浆声灯影,几
  杯酒下去,盛世才的舌头就大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讨厌南京。”
  同僚们很吃惊,都不吭声望着他。
  “南京是个大妓院,军人呆在这里统统都会烂掉。”
  “盛科长你喝多了。”
  “你嫌我说多了吧,我无所谓,反正我不会在南京呆下去的,我要去西藏,
  我要去新疆,给部落首领当幕僚,在边陲线上训练一支劲旅,绝不是南京这种样
  子的草包军队,跟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军队,那也叫军队?你,你,还有你,一个
  一个吃得白白胖胖,跟猪一样,只会在长官跟前哼哼,不知道怎么上刺刀怎么拉
  枪栓,真可怜那些子弹啊,黄澄澄的金子一样的子弹啊。”
  盛世才在众人的惊讶中,掏出手枪,取出子弹,卸下弹头,跟吃炒面一样将
  里边的火药全吞吃掉了。勃郎宁手枪的八粒子弹,全吃下去了。一粒子弹一大口
  酒。
  “怎么样?花生米佐餐好味道啊,好味道!”
  谁也没在意盛科长的话,一个醉汉的话不就是胡言乱语嘛。
  这时候新疆省主席金树仁的代表鲁效祖到南京来延揽人才,支援边疆建设。
  新疆地处边陲,强邻环伺,急需军事人才。大家这才想起盛科长曾说过什么。盛
  世才自己也打个激灵,新疆招聘人才的消息首都各大报头条登着呐,中央对新疆
  也很重视呀,要不能上头条吗?可你也不想想大漠雪山戈壁之可怕,南京城里大
  家议论一番,连新闻记者也懒得去西域采访,不要说是去生活去闯业。大家只知
  道林则徐禁鸦片,让皇上给流放到新疆去了。那里自古是流放地呀。
  盛世才的心跳得别儿别儿的,他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他的那些狂言是很
  麻烦的。他给夫人说个大概,邱毓芳也傻了。谁不知道总司令对盛世才特别关照
  呢。邱毓芳真急了,急得直揪头发,看丈夫时满眼忧怨,盛世才恨不得把舌头撅
  下来。
  “本来这是个机会呀,丈夫!”
  “新疆太苦,我怕你受不了。”
  “就是地狱我也跟你下呀,何况那里生活着几百万人,我们就生活不下去?
  林则徐流放新疆,不是还有个降旨扫长毛的机会吗?”
  “总司令会放我一马的。”
  “但愿如此。”
  邱毓芳从来没有对丈夫生过气,这回她再也按捺不住了,一连几天讽刺挖苦,
  盛世才脸上的肉突突直跳。
  盛科长瘦了一大圈。能不瘦吗?夫人越闹越凶,女人再贤慧遇上这种事会没
  完没了的。盛科长继续往下瘦,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双眉紧锁,
  眼神忧郁,在南京总部出出进进,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盛科长一眼。大家基本上
  都知道盛科长的故事,酒后狂言,要出阳关,金树仁主席立马派人来请,去做现
  代班超,多好的事情呀。有人就对上峰说:“让人家盛科长去嘛,去新疆又不是
  去北平上海当封疆大吏。”上峰笑笑不吭声。总司令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