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1-04-26 12:51      字数:4917
  醒地叫道,“凶手!”
  客人们从赌台旁站起来。这一下所有人都停下来了,全都盯着约翰·基尔伍德。他眼睛下的眼圈是乌黑的,从眼中流出了眼泪。那鼓突的脸呈现出一种紫色调。他一直在摇摇晃晃,可他仍坚持站着。他的话,法语,在大厅里回响:“凶手!对,凶手!”现在他十分阴险地说,“不光是我!还有我最珍贵的公主,我的了不起的阁下们,我们的整个令人尊敬的社会圈子!我们全都是凶手!”
  我看到,这回特拉博和泽贝格也急步赶向他。警官们已经逮住他了。他推开众人。他盯着我。他嚷道:“您看到的这些高贵的人和我这个老傻瓜醉鬼,卢卡斯先生——我们是凶手,我们大家,是的,凶手!”
  “老天,他怎么了?”昂热拉深为惊骇地说。
  “这我倒很想知道。”我说。我看到,现在,他这个社交圈子的所有男人都站在他周围,只有若塞·萨冈塔纳例外。他坐在一旁的一张深靠背椅上,吸着烟,观看着,一动不动。
  其他人七嘴八舌。
  “请您现在住嘴,约翰!”
  “酗酒的笨蛋!”
  “没理由激动,我的先生们,这个人只是喝醉了。”
  “是的,我是喝醉了,没错!正如我们大家是凶手一样正确。我们大家,大家,大家!”基尔伍德喊道。
  我突然惊呆了,虽然这厅里很热,我感到发凉。我看到和听到伊尔德·赫尔曼,在她的床上,在她的幽灵似的家里,挂满首饰,疯了。疯了?她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回响:“您别摆出这么一张脸来!请您别这样!您一清二楚,所有的人一起杀死了他……”
  伊尔德·赫尔曼有多疯?约翰·基尔伍德有多醉?
  我从包围着他、拉扯着他的男人们的圈子挤过去。
  “等等,基尔伍德先生。您听……”
  泰东多斯野蛮地将我推到一边。
  “走开,你这家伙!”
  我跌进一位警官怀里。
  “请别闹出丑闻来,先生。”他低声说,“这位醉酒的先生得离开这儿,尽快。”
  泰奈多斯和托威尔架起基尔伍德的胳膊。
  “来,来,来,您走吧,约翰!”
  “您醉了!”
  “那又如何?我讲实话!一切都开始于那位博卡的阿尔及利亚人……。
  男人们将基尔伍德又拉又扯,这下他终于失去平衡了。泪流过他的脸,滴落在地毯上。
  泰奈多斯和托威尔迅速地拖着基尔伍德穿过大厅,经过那些惊呆的赌客和愕然的守局人身旁。监视器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一幕,它是不是被录下来了?我想,我能不能得到那录相?”
  警官们在基尔伍德周围手拉手围成了一圈。
  守局人们回到了赌台旁。又响起了他们的喊声。
  “下大注,夫人和先生!”
  “下大注!”
  现在,那群人已经消失在大厅门口了。那位发疯的造火车头的小个子意大利人,从我身旁穿过去,冲我喊了句什么。
  “他说什么?”昂热拉问。
  “现在他无论如何得下二十三。”
  “为什么?”
  “因为流眼泪了。流眼泪时就得投二十三。”
  我问昂热拉:“这一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全是凶手?’”
  “人就是怪。”昂热拉说。我看到,不远处,特拉博在跟一位警官讲话:“也许真有一大罪孽在折磨着这位基尔伍德。它以这种骇人的方式表达出来。我在加利福尼亚区的肉铺师傅是一位非常虔诚的人。您知道,他做什么吗?他一边挥斧砍碎他杀死的动物;一边唱宗教歌曲。有一回我亲眼看到了。他割下一头羊的头,嘴里却唱着‘祝福这头小羊吧’。真是无奇不有。”
  “博卡是什么,昂热拉?”
  “戛纳的一个城区,在老码头附近。在西边。”
  “那儿生活着阿尔及利亚人吗?”
  “没错。那是一个社会福利房区,您知道。邮局的小职员,退休人员,阿尔及利亚人。”
  “基尔伍德说,一切都是从博卡的那个阿尔及利亚人开始的。”
  那个意大利人突然又嚷又舞,他的举止前所未有的疯狂。他投了二十三,因为流眼泪时应当投二十三。在他那个台子上二十三赢了。
  三
  14
  我们开车回家。
  此时是凌晨两点。
  昂热拉像往常一样坐在方向盘后面。
  一条狭窄的街道蜿蜒而上,通向她的住宅区。我们驶近铁轨。拦木放下来了。昂热拉按喇叭。在路旁一间道口看守员的小房间里,一个男人爬起身来,转动滑轮。拦木升起来了。
  “这些拦木夜里总是放下的,得按喇叭。”昂热拉说,“这样,即使道口看守员睡着了,也不会发生事故。”
  当我们爬上坡时,在车灯照耀下,我看到周围别墅的花园里有许多栋榈树和柏树。月光洒照着它们。那装着二十三万五千法郎的包裹我抱在膝上。昂热拉把车开进她的车库,锁上车库。这上面空气清新,我感到吃惊。我一点不累。
  我跟昂热拉坐电梯去四楼她的住处。小小的电梯里我们的身体碰到了一块儿。我们彼此对望,纹丝不动。在她的房门外,昂热拉在手提包里找钥匙找了很久。当她终于打开了门时,我犹豫不决地站住了。昂热拉双手抱住我的头,吻我的脸。我抓住她,搂紧,吻她的嘴。透过衣服我感觉到她身体的每一根线条,她一定也感觉到了我的冲动。她先是紧闭着嘴唇,然后,突然张开来,她的嘴温软神奇。她轻声呻吟。然后她推开我。
  “不,”她说,“不,罗伯特,亲爱的罗伯特。请别这样。我不想……”
  “您不愿发生得过早?”
  她只是凝视着我,不回答。
  “好吧,”我说,“明天上午我有事。我叫辆出租车去康托码头。咱们在特拉博夫妇的船边再见。”
  “您找得到它吗?”
  “它叫什么?”
  “沙利马。”
  “那我就找得到。”
  “您有游泳裤吗?”
  “没有。”
  “我为您买一条。浴巾、防晒油和所有的东西全由我带。给您带一顶帽子,因为太阳。在海上它非常厉害。”
  “我不知道,”我说,“我是不是愿意脱得只剩下一条游泳裤。你们一个个都晒得黑油油的。我……我身上很白……”
  “这让您难为情?我们曾经都很白。您别招人笑话了。”
  “我很可笑,对不对?”
  “一点也不。”
  “每一个热恋的男人都可笑。”
  “但您不是,”昂热拉说,“您不是。相反,您太严肃了。几年前,戛纳这里生活着一位作曲家,一位在法国非常有名的人物。他也跟您一样老是顾虑重重。他老是说,他身陷困境。他会因为每一桩小事陷入困境。您知道大家怎么称呼他吗?”
  “怎么称呼?”我问,嗅着她的清新皮肤上的温馨。
  “困窘乔。”昂热拉说。
  “他为什么又离开了这里?”
  “他找到了一位妻子,一场伟大的爱情。它治愈了他的困境癖。他跟她远远地离开了,去了一个遥远的国度。我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听说他非常幸福。”
  “晚安,昂热拉。”我说。
  她又温柔地在我的嘴上吻了一下。
  “晚安,困窘乔。”她说,“我给你叫辆出租车。你别让人宰了。到‘庄严酒店’,司机至多可以索要十二法郎,不能再多。如果他抽出那么一张表格想多要,您得马上抗议。”
  “好的,夫人。”我说。
  “明天在‘沙利马’见。”昂热拉说,说完随手关上了门。我坐电梯下楼。我将钱包裹甩来甩去。困窘乔。滑稽,很滑稽。只不过我确实是身陷于困境之中。比如说,我有个妻子。比如说,我身体不健康。可这些昂热拉不知道,必须公正。她也不应该知道这些,我痛苦地想。不,她应该永远不知道这些。永远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困窘乔。非常滑稽,真的。
  出租车来了。在铁轨那儿我们又得停下来,因为拦木放下来了,先得让它升起来。那位出租车司机认出了我是外国人,在‘庄严’酒店前面果然抽出一张表算账。我粗声对他说,车费十二法郎,给了他十三。他说了句“臭老外”之类的话就开走了。
  我洗澡,裸身躺上床去,想像昂热拉一丝不挂的样子。然后我想起我的妻子。我也看到我的妻子一丝不挂,这让我非常神经质,我爬起来找烟。我一整天没吸烟了。现在我连抽三根。我像个傻瓜似的打量着我的左脚趾。我穿上一件晨服,走上阳台,望着夜幕下的十字架路和大海,想我跟昂热拉的未来。喷水车驶过,清扫着行车道。我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神经质。三点半左右,我给昂热拉打电话。占线。我一再地试,昂热拉的电话总是占线。后来我放弃了。妒忌攫住了我。昂热拉这时候还跟谁通电话?我又吸了一支烟。这时电话铃响了。
  “卢卡斯!”
  “罗伯特!”是昂热拉,她的声音听上去透不过气来,“你跟谁讲了这么长时间?”
  “没跟谁。”
  “可你的电话一直占线!”
  “对,因为我正试着给你打电话,可是你那儿一直占线。”
  我听到她笑起来。
  “我一直在试着跟你通电话!”
  “为什么?”
  “因为……我……我还想说点事,罗伯特。”
  “什么事?”我问。
  “谢谢。”
  “谢什么?”
  “有一回你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啥也不谢。’”
  “对,那是三天前……漫长的时间以前……千年以前。现在我真的要感谢你。”
  “为什么谢?”我再次问。
  “为你在分手时表现得那样。”
  “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噢,不,”她说,“这不对,你知道的。如果你强迫了我,我……我会放你进房。那样不好。”
  “不,”我说,恢复了平静和从容,“不,你说得对,那样不好。”
  “不应该这么快,”昂热拉说,“这样很愉快。应该慢慢来,好让它完美无缺。你不也想这样吗,罗伯特?”
  “对,我也想这样。”
  “你机灵。你不是困窘乔。我想过此事。你肯定有真正的麻烦。”
  “每个人都有一些。”我说。
  “您会解决它们的,罗伯特。”
  “肯定会的。”我说。
  “我对你讲你写在纸条上的话。现在我说‘谢谢’。谢谢一切。你扔掉了那张纸条吗?”
  “我一直随身带着它,在我的钱包里。”
  “把它放在那里面吧。将来我们会端详着它回忆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对。”我说。
  “晚安,罗伯特。好好睡。”
  “你也是,”我说,“晚安。”
  我把听筒放进叉簧,关掉灯。通阳台的门我没关。又有洒水车驶过十字架路。我听到它的喷水口在沙沙响,扫净路面的大辊子轻轻滚过。
  15
  矮个子路易·拉克洛斯和那拉来自尼斯司法警察局的鲁瑟尔探长默默地听着我讲。探长高大魁梧,长着灌木样的浓黑眉毛,波浪样的白头发。我向他们讲了自从我回到戛纳后发生的一切。我告诉了他们,我在杜塞尔多夫从弗里瑟司长和缉税官克斯勒那儿了解到的一切。
  我边讲边眺望窗外的马利提姆码头,小艇在那里驶进驶出。渔民们夜航归来了,正在清洗他们的船只,把网张开来晒。远方的树阴下我看到有几个老头在玩球。现在还不到八点,戛纳还不是太热。
  “这一切,”鲁瑟尔最后说,“非常让人捉摸不透。克斯勒先生的解释跟您现在的解释截然两样。”
  “这当然有可能纯粹是自我保护的解释。”我说,“特拉博邀请我今天跟他、他的妻子和黛尔菲娅夫人一道去海上。特拉博也许会向我讲点对我们有用的重要的事情。他给我一种正直的印象。克斯勒在戛纳吗?”
  “他又回来了,对。他打过电话。他还没来。我们现在正等着从巴黎来的我们的金融专家。他显得想跟他们合作。他没通知过您吗?”
  “没有。可这是约定好的,我们只在万不得已时才联络。否则我们形同陌路人。”我掏出一只信封递给拉克洛斯。
  “这是什么?”他问。
  “您向我要求的笔迹。”
  “噢,您全弄到了?太好了。我马上把它们交给我们的笔迹专家。也许……”他的声音哽住了。
  “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