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
乐乐陶陶 更新:2021-04-26 12:48 字数:47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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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人,到哪里去找米粒呢?即便找到米粒,又能对她说些什么?林红难免就犯愁起来,快快地挤过喧闹的人群,一步步蹭到学校门口。果不其然,哪里有米粒的影子?再打米粒手机,已然关机。林红夹杂在那些挂着臂章、戴着面具、手里拿着荧光棒的歌迷当中,无端地就想哭。她又呕吐起来。她弯腰扶着一棵粗糙的老槐树,把中午刚吃进去的羊杂粉汤和荞面坨坨全吐了出来。这很好,她觉得,如果把这三十年里吃掉的所有食物都返还给土地,多好啊,就像猪被屠宰后,大肠肯定会被清洗得一干二净。这不是老天对她的惩罚,而是老天对她的怜悯。
6
擦净了嘴唇的林红挤在歌迷当中,简直喘不上气来,她在桃源镇可没见过如此的阵仗。天上不知怎么就飞起雪霰,开始还是一星一点,掉脖颈里倏而不见,赶后就撕扯成大朵大朵,惹得人群中不时传来疯狂的叫声。林红低着头、缩手缩脚地默默穿行在这些人当中,旋即听到不远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便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说,是李宇春的歌迷跟周笔畅的歌迷,因为占场子打起来了。林红不禁扭头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正瞅到米粒。米粒被一个穿绿套服的瘦姑娘紧压身下,金色的向日葵花盘被身手矫健的小姑娘拼命揪撕着,而奋力扭动的米粒套身杏黄色衣服,看上去就像个老玉米被人在火焰上翻腾着烤炙。旁边都有各自的人拉架,但只是象征性地你拉一把我扯一下,似乎都被对方气势压住了阵脚,唯恐参与进去就要遭殃。林红慌忙挤蹭进去,一把就拽住了打人的小姑娘。小姑娘已如疯癫,满嘴污言秽语,见了林红劈头就骂。而米粒趁机脱身出来。抬手就扇了小姑娘几个耳光。两旁的人顺势把小姑娘和米粒拉开。这时警察也来了,人群稍事安静。
米粒恶狠狠地盯着林红,嘟囔着什么。后来似乎醒过神来,大声对林红说了声“谢谢”。林红有些受宠若惊,却也不晓得跟她说些什么。
“你来这里干吗?”米粒问。
“我……我……我……”
“你不会也是来看演唱会的吧?”
“啊……演唱会……演唱会?”
“你是凉粉?玉米?还是笔迷?”
“我……”林红看了看米粒的衣服,“玉……玉米。”
“你真是玉米?”米粒的眼睛冒出火来。
“是啊……是的……玉米。”
“你从唐山跑到这里,专门看春春的演唱会?”
“是……”林红结巴着说,“嗯。是。”
米粒的眼睛里充盈着泪花:“春春是神的孩子,我们都爱她。”
林红附和说:“神的孩子……谁的孩子?”
“每当我看到她纯净的眼神,曼妙的拉丁舞姿,独特的低音,我就会全身战栗。我就是为她而生的。”
“是吗?”
“是啊。你不是啊?”
“不知道,”林红恍惚着说,“……你有空吗?我想跟你待会儿。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谈谈。”
“哦?”米粒机警地瞥了林红一眼。“你不是来看春春的吗?”
这个女孩身上的毛刺总让人不舒服。还好,雪下得越发紧,躁乱的人群随着漫天雪色倒渐渐安生。不时有人过来跟米粒询问入场问题。林红在一边畏手畏脚地缩着,听她们讲话就像听黑社会的人在讲行话。她安慰自己,现在必须耐得住性子。否则依米粒的脾性,没准就会因了哪句话翻脸,那么一切都前功尽弃。
看样子,这帮孩子计划非常周密,比如,哨子要按“哆-索-咪-”的旋律吹奏;而那些男玉米,必须全部走在队伍最前列,用她们的话说,是让“恶毒的凉粉们”知道,玉米不光是剽悍的美女,还有深情款款的斯文小哥。看来,这是个组织严密、训练有素的宗教式歌迷会,有堂主副堂主,香主副香主……后来,她们钦点了几个娘娘腔男生,预备在三点十分齐放烟花,到时烟花怒放,万人齐颂,瞬间让“神的孩子”感受到她们内心的“呼喊”和“爱”,让“神的孩子”知道,她不是短信歌手,而是灵魂歌手。
这帮孩子真是疯了,林红想,她们年轻的时候,可从没干过这样的事。她们喜欢汪国真的诗,因为他的诗里总是有“玫瑰”、“爱情”、“身影”、“命运”这样的词汇。后来她和岑红又都爱上了张晓风的散文。她曾经抄了满满一本《初雪集》送给岑红。记得里面有一句:
“让我们在水底,像水草一样,将手臂秘密地挽起。”她小声地念给岑红听,念着念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红已然被米粒忘记了。林红只有如影随形,以防止被米粒甩掉。等米粒忙得差不多了,这才注意到林红,她搓着手问林红:“你的票在第几排?”
“我……我没票……”林红焦虑地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吧。”她看到米粒的鞋带开了,赶紧俯身下去替她系上。然后半弓着腰,讪笑着说,“我是乡下来的,说话办事不周全,你……大人有大量,别为早上的事生气了。”
米粒似乎根本没细听这个邋遢的女人在说些什么。“没有票也没关系,”米粒从兜里掏出一张,有些不舍地塞到林红手里,“送给你一张吧。我让三表哥买了两张VIP会员票!组织上还给了我两张。都是最好的位置!”她眼里顷刻间灌满了泪水,让她在漫天雪色中仿佛一位圣洁的修女,“这样,我就能在四个位置仰望春春了……”
“你表哥?”
“是啊,我表哥,李永啊!”
“李永是你表哥?”
“咋啦?”
“李永真是你表哥?”
“他不是我表哥。难道是我男朋友啊?我们是一个姥姥一个姥爷的。我一早晨去酒店找他,就是去拿票啊。这几天,我都把他的电话打爆了!”
林红差不多就要疯掉了。她最后看了米粒一眼。米粒左脸颊上贴着六张“大头贴”,那位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家伙咧嘴憨笑,露出兔子牙,手里抓着破牙刷,牙膏广告似的。林红觉得自己笨死了。她转身就走,米粒在身后大声呼喊着什么,她也没有丁点心思去搭理。她必须像条灵活的泥鳅,游过这些蔓生的水草浮萍,抵达另一个安静的水底世界。这个世界真是疯了,没有丝毫可以理喻的地方。
在人群中突围时,她忍不住瞧了瞧手机。有四个未接来电,其中三个是岑红的,看来她还在等着她一起去吃麻辣小龙虾;另外一个是妹妹的。林红连忙打过去,却是“嘟嘟”的忙音。在这个空气中散发着煤渣味煤灰味的城市,在这个下着雪的狗屁下午,林红想起妹妹,脑子里全是她婴儿时的影像:肥硕的南瓜脸,一双小耗子眼,脑上的羊角辫扎着粉色大丽花。她是一点想不起妹妹如今的样子。真的想不起来。
妹妹在桃源镇最大的一家商贸城租了柜台,卖那些花样和颜色都稀奇古怪的棉布、大绒布。她好像傍着一个不算很有钱的出租车司机。那个出租车司机长着张风干的橘子皮脸,硕大的酒糟鼻让他无论何时都像个刚刚闭幕的小丑。他经常拉着她出去跑业务,北京、石家庄、德州,偶尔去趟海拉尔,顺便给她买件廉价的貂皮大衣。她还傍过好多人,据林红所知,有急诊室医生、卖农药的二道贩子、练气功的中年鳏夫、人寿保险的业务员、青岛啤酒经销商、政府的副股级干部……他们也许只买给她一副鹿皮手套,一双丝袜,或者一瓶芬达饮料。她想和谁睡就跟谁睡,她简直就是只腐烂的橘子,每个男人的手指能伸进它松弛的内里,沾染些它的汁水和果肉。林红心里一阵绞痛……
终于挤出了人群,林红深呼吸口空气,点了根烟。吸烟的时候已不觉得呛了。她边抽边给妹妹打了个电话。这次终于通了,是个男人,声音嫩嫩的,却不是上午的那一个。
他有些羞涩地询问林红是谁,他说林艳正在卫生间里洗澡,他说你如果有什么事待会儿再打过来吧,他说你别问我是谁,我只是她的普通朋友,他说你怎么这么啰嗦啊,你是她妈呀还是她姐呀,他说要不我就把手机送到卫生间让她接一下,他说好了好了!我要挂了!我从没遇到过你这么磨唧的人!
妹妹不知道她的新号码。她的新号码没告诉任何人。在这次出门之前,她只是在餐桌上给妹妹留了张便条。谁晓得她什么时候会看到?
我去旅游。存折在糖盒里,密码是你生日,缺钱尽管拿。
你要多保重。
姐姐永远爱你!
林红
7
林红还是吃上了岑红的麻辣小龙虾。这个地方就是岑红家对面,装修体面,菜味也正宗。岑红对林红拒绝了老军人的晚餐很是满意,一个劲给林红剥虾,闹得她儿子直生气。李永是吃到一半时才到的,穿着制服,满身碎雪,靴子上水迹涟涟,看样子刚执勤回来。他吃得极少,只在一旁不停吸烟,间或皱眉看着他们,不知道是在看岑红,还是在看林红,或是在看孩子。孩子对父亲的到来满心欢喜,干脆跳到餐桌上唱起了《数鸭子》,引得服务员过来小声训斥,孩子撅着嘴下跳时,把茶水杯摔碎了一只。服务员还没过来打扫,岑红已随手把孩子拽过,解恨似的打着屁股,孩子涨红着脸大声啼哭,眼泪泉涌。他嗓门洪亮高亢,让林红很是吃惊,她慌乱着扫射了下四周,小心地把孩子抢抱过来,温声细语地哄。谁料岑红又把孩子拽过去,接着打屁股。
“你别这样好不好!”李永捻碎烟头,朝岑红低声喝道。
岑红没有吭声,孩子感觉到什么,也不哭了,乖乖地钻进母亲怀里。李永呷了口啤酒,抬头对林红问道:“你明天去哪儿玩?我从单位给你找辆车。”
“不用你们的警车,”岑红说,“我们坐公共汽车去。”旋即又补充句,“你不用陪着,你们明天不是扫黄打非吗?”
李永说:“明天不用去。跟老马换班了。”
岑红开心地说:“那也好,你给我们当司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永说:“林红大老远的来看我们,真不容易啊。”他没说来看“你”,而是说来看“我们”。他没拿林红当外人,这让岑红很是高兴,她捅了捅林红说,“看看,看看,僧看佛面树看皮,你面子多足啊!”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还算和美的小家庭,不会有人察觉到丝毫裂纹。林红趁岑红喂孩子之机,鼓足勇气,硬硬地朝李永抛了个眼色。李永起身说了句“我去趟厕所”。过了几秒钟,林红也起身如厕。洗手间只有李永一个人在闷头抽烟,林红边洗手边问:“你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我想见见她。”她的声线压得不能再低,仿佛就要塌陷到地面之下。为了防止李永没听清楚,她再次急切地重复了一遍。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看李永,而是开着水龙头,盯着哗啦哗啦的流水。良久,她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臀部触了一下。只是一下,犹如蜻蜒点水般急促。林红从镜子里看到李永脸色平静,嘴里喷吐出的烟雾让她看不清他的瞳孔。于是她直起身,对他说:“我真的想见见她。”
李永叹息一声,林红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想和她谈谈。”林红低着头,“我是为了你跟岑红好……你们多般配啊,多让人羡慕,还有个聪明的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李永没有说话。
“你们这么多年了……十年了。”她抬头死死盯着李永。她不知道她的瞳孔里燃烧着热烈的一簇火,或许她自己也不晓得这簇火是为谁燃烧。李永咧开嘴巴,笑了。然后,他扭头去了男卫生间。
林红拼命用凉水冲着额头。要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就像苍蝇终于从肉案板上飞走。
“刚才米粒给你打电话来着,她说演唱会结束了,你有没有空去陪她喝杯咖啡?”李永的手在烘干机下来回翻转,他冷漠的语气像是机器人。 “我不去……我只想见见那个人……我没别的意思……”
“那我就告诉米粒了,她一定很失望。”
“我不想见米粒,我只想见见那个人。”
“你发烧了吧?”他冷冷地问。
他们一前一后地回到饭桌上。岑红正在扒拉米饭。她饭量委实不错,已经吃了两中碗了,宽阔的额头满是汗珠。“我们明天先去慈云寺吧。”她把一只脆生的虾壳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咀嚼起来。可能虾壳卡住了某颗蛀牙,她慌忙着找牙签,急急地剔起牙来,剔完牙她就又从包里把那些安眠药倒出来,抓了一把干咽了。后来。她打了个悠长的哈欠,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看了天气预报,说明天还会有雪,估计去云岗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