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
乐乐陶陶 更新:2021-04-26 12:48 字数:4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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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畅说她感到意外。她记得秦市长研究过明代城门楼,对北宋年间的关隘也有见解,怎么现在忽然搞起民国一个土匪?秦石山这么当市长,是不是管得太多了?都像他这样,就这种事下达任务,推敲观点,还要他们这些学历史的干什么?秦石山说这不奇怪。一个领导得懂经济也懂文化,顾当下也顾历史,看眼前也看未来。他这些话报纸拿去登过,不要把秦市长的高度重视理解为抢饭碗。刘畅问秦石山拿这位“悍匪黄胜”做文章是何用意?拟使用于苍柏关古迹主题公园的特色旅游?秦石山大笑,说刘研究员脑子真是管用。刘畅说她感觉不伦不类,这篇稿子她不会用。
“这件事让我觉得非常可疑。”她说。
秦石山说怀疑什么呢?人物的事迹还是周水沐的学术水平?
刘畅说她怀疑秦石山的历史观。历史是什么?真实人文事件,还是可出售资源?让她尤其感到怀疑的是秦市长的历史热情,这种热情太有趣了,值得研究。
秦石山说刘研究员显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课题。
刘畅说她忽然有所冲动,说不定她会着手调查,为秦市长写一篇研究论文。她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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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会有重大发现,必要时她会把它用力扔在桌上,就像当年扔那半块破墙砖。
秦石山说刘畅的科学精神值得表扬,意气用事的毛病还是应当改一改。不要动不动就想扔东西,告恶状。他知道刘畅还在为研讨会那些事耿耿于怀,其实大可不必,应当看结果,古迹遗址保住了,这个结果最重要。
刘畅说但是她很生气。她曾经非常自以为是,不惜拍案而起,当众数钱,损失了一大笔专家费,后来才知道是被利用了。现在接受教训,绝对不为悍匪张目。
秦石山并不着急,说他一向最重视专家学者意见。黄胜是悍匪还是抗日英雄可以讨论,一旦他调到社科院任职,肯定拿它作为考题对刘研究员进行面试。再说吧。
仅仅过了一个月,他就亲自“再说”来了。那是个星期天上午。刘畅还在睡懒觉,九点来钟有人敲门,她没理会。电话铃响,她把电话线拔了。然后又是敲门,一遍一遍。弄到最后没办法,只好起床见人,却是小刘,秦石山的司机。
他说:“秦市长在楼下车里。请你说话。”
刘畅说有这么说话的吗?不去。
司机着急,说是不是要秦市长上楼来?刘畅一想那个大官可不一样,真是说来敢来。自己屋里乱得很,不好让外人欣赏。怎么办呢?只能屈尊,饿着肚子由该司机押着去拜见了秦石山。
秦石山却不跟刘畅说悍匪,他告诉刘畅他来省里开会,昨晚结束。他有事留下来,今天动身回去,忽然来了兴致,想跟刘研究员探讨历史。请刘畅跟他去附近乡下走两小时,聊一聊,也放松一下,研究吃。乡下有一些东西比香格里拉什么的好吃。
刘畅正饿着,秦市长这个重要指示她愿意接受。
他们的车出城,没走高速,走国道,然后转入省道,往山里开,也就走三十来公里,到了一个小集镇,镇四局群山环抱,山上林木茂密。有一条小溪从山岭流出,绕镇而过,小溪两侧星星散散建有一些民居小楼。车停在一座四层小楼边。
这什么地方?秦石山的家。不是秦石山与妻儿一起居住、生活的市长官邸,是秦石山的老家,他父亲、妹妹和妹夫居住的地方。秦石山出生在省城近郊这个小镇上,在这里读小学和中学,然后考入省建专,即建筑专科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下边市里工作,在那里一步步上升,直到成为市长。秦石山出身低微,其父退休前是此地镇小学的普通校工,已上七十,身体不好,卧病在床。其母亲早亡。秦石山的妹妹和妹夫都在当地镇政府工作,是一般干部。
其实秦石山不是专程邀刘研究员到这里,他是来探望自己的父亲,顺便请刘畅一起走的。他没说如此研究目的何在,与周水沐的论文有何相干,刘畅也不问,反正自会明朗。一行人到达时,家中热腾腾已经摆好一桌食物,都是当地产的山珍土货。那时还不到十一点,早饭不是早饭,中餐不是中餐,秦石山说不管,到了就吃。于是大家入席。红菇土鸡汤、白菜粉丝肉、炒青豆、煮笋干、河虾溪鱼,全都好吃之至。
刘畅不客气。她对吃最没意见,她只一条,就是不喝酒。秦石山跟他妹夫两个男人喝。开了瓶茅台,一杯接一杯。秦的妹妹悄悄做手脚,每次只给他们续半杯,秦石山当即朝她板脸,说干什么?这谁管谁?
刘畅打抱不平,说难道秦市长酗酒成性了?
秦石山说他个人对酒毫无兴趣,他的市长官邸从不开酒。今天跟妹夫得喝,妹妹妹夫两夫妻替他照料老父亲,辛苦了,用酒表示慰问。
刘畅说她知道秦石山很能喝酒,她在“香格里拉”领教过。秦石山说那种场合免不了要喝。基层官员不会这个可不行。碰到一些重要领导重要场合还得豁出去,敢往死里喝。这很要紧。喝酒爽快有助于他走到今天。
刘畅说:“现在轮到别人在你面前爽快,敢往死里喝了,是不是?”
秦石山笑,说还早。这不是才走到苍柏关吗?离东京汴梁距离尚远。
他忽然放下筷子,其妹夫端一脸盆温水正往楼上走。秦石山起身,接过那水上楼。刘畅问楼上什么事?秦的妹妹说,老人住上边,半身不遂不能淋浴,只能温水擦身。秦石山每次回来都要给父亲擦一遍身子。
十几分钟后秦石山走下楼来,背上背着他的父亲。老人干瘦,表情呆滞,静静伏在秦石山的背上,手臂搭在秦石山的胸前。秦石山是小个子,腰一弯背个老人顿时更见其小。但是这种时候他还显得纹丝不乱,步履很平稳,背着老人一步步下楼,一直走到楼下院子,把老人放在院里一张藤椅上;
他说老人想晒晒太阳。
然后继续吃饭。吃完饭没多耽搁,秦石山把老人再背上楼,一行人告辞离去。
路上,秦石山问刘畅此行有什么发现?刘畅说土鸡汤不错。秦石山大笑,说难道没有改变一点印象,还是“人品低劣”吗?刘畅说原来秦市长记仇呢,她应当为秦市长的孝心热泪盈眶吗?秦石山说这个不必,他只想为刘畅的论文提供素材。他父亲其实很值得刘畅研究。老人家特别不起眼,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但是就是这老人教他男子汉要办大事,要高瞻远瞩,敢想敢为,没有老人哪有他的今天。父亲曾经给他一粒鹅卵石,让他试着用小拳头把石头捏碎,说一天不行,两天不行,总有一天能行。
原来他拳握硬物出于家教。
就说了这些。除了研究吃,见识威风凛凛的秦市长如何孝敬老人,此行与历史无关。
刘畅觉得分外奇怪。
两个月后,刘畅在本院学术刊物的历史辑里见到了抗日英雄黄胜。该栏目的责编有两人,一人轮流负责一期。在刘畅拒绝之后,周水沐通过另一个路径解决了问题。
后来周水沐寄来一份当地报纸,在报屁股短讯栏里画了一道红线提请重视:本市方志办副主任周水沐所撰《一个尘封的抗日英雄》荣获市社科论文一等奖。
刘畅大笑。周水沐终于如愿以偿。任务完成得不错,秦市长龙颜大悦,赏以升职。另外有奖。现在苍柏关可热闹了。北宋的官道,抗日的战场,小卖部里有售宋代官服,还有悍匪的旧马刀和获奖论文。秦市长的主题公园真是丰富多彩。当然再丰富也不干刘畅什么,说到底悍匪黄胜与刘畅无关,她说过这事可疑,打算开展调查,为秦石山写研究论文,用力扔到桌上,其实不过是意气之辞。
接着就过年。春节后不久,有天午夜,刘畅在梦中被电话铃惊醒。她在下意识里感觉不好,骚扰电话又来了!哪想却不是陌生人骚扰,是周水沐。周副主任气喘吁吁,兴致勃勃,异常快慰地对刘畅报告了一个特大新闻:“秦石山坏事了!”
“什么?”
“他也有今天!哈哈!?
欣喜快慰真是溢于言表。他一定兴奋得手足失措,彻夜不眠。
秦石山坏什么事了?该领导大权在握大半年,身边到处“秦市长秦市长”,其实只是代理市长。还需要待来年人代会上依法履行选举手续。他没走过最后这道程序,在年初人代会召开前夕被紧急撤换。上级调派省水利厅长去该市,按法律程序提名,顶替他作为市长候选人提交人民代表大会选举。
这种紧急换马的情形很罕见,通常只在发现原拟任者有重大问题或重大嫌疑时才会。目前有关方面对此的解释是秦石山另有安排,确切的原因和解释还有待明朗。情况骤变后秦石山已在本地消失,有传闻称他被省里来的人带走了。不管出的是什么事,市长已经给别人当上,“秦市长”在该市已成历史。
刘畅问周水沐:“会不会跟苍柏关改道有关呢?”
周水沐说那件事秦石山真是伤了几个大家伙。不管做得多周到,反正人家认他,是他干的,所以总有人搞他。他可能以为自己压得住,其实事情都会变化。眼下当官的不能给绊住,一绊住就得查,一查多多少少总能找出点事,要么钱,要么女人,腐败。这回有他秦石山的好戏看了。
刘畅刺他:“你呢?周副主任,正科级。你是钱,女人,还是贩卖假货?”
周水沐大叫:“刘畅你饶我一次不行吗?”
刘畅骂他,说真烦,别再给她打这种电话了。
其后周水沐没再骚扰。刘畅却在一个饭桌上意外听到了有关秦石山的新消息。
刘畅的师兄喜得贵子,张罗请客,刘畅去吃。宾客中有一个特殊人物:陈处长。大半年前,这位官员带着一个随员,报称是考察组成员,找刘畅核实群众对秦石山的“反映”。不想他竟是师兄妻子那边的亲戚。刘畅跟他在饭桌上一见,居然彼此印象不浅,一眼相认,于是免不了要提起秦石山来。
陈处长说这个秦石山没当上市长,人却还“健在”,不像外边传的那么严重,没给抓进去,只是先挂起来。如果没查出大事。也还能另有任用。
刘畅询问秦石山究竟出的什么事,那人摇头,说挺意外,本来稳稳当当的,突然有人在人代会召开前夕到处散发举报信,指他贪污受贿,严重腐败,弄虚作假,道德败坏,列了七八条问题,其中一条很小儿科,叫偷改学历,欺骗上级和公众。学历问题不像贪污受贿,相对比较好查,就先查了,居然真是不太地道。秦石山在省建专毕业后参加工作,没读过本科。当副市长后参加过省内一所大学在职研究生课程班的学习,拿的是结业证,不能算学历。他的登记表学历一栏却填为研究生。
刘畅摇头,说她骂过这人的人品,说得可能过头了。但是有一点是确实的,他非常讲现实,好像不太注重真实。需要的话,改一改登记表算什么?他敢做,也会做,而且还能振振有词。但是这种事有这么重要吗?足以让一个人当不成市长?
陈处长说这要看情况,通常情况下一个人可以从早到晚哈欠连连,什么事都没有,特殊情况下一个哈欠足以把他毁掉。这一回就这样,除学历之外,秦石山还被人指为籍贯有假。秦石山是当地籍人,却把自己的籍贯填报为省城。市长一职有回避要求,一般不由本地籍人担任。因此没有办法,光这条,只能把他先撤下来。
刘畅说不对啊,秦石山老家确实在省城,他是在省城近郊一个小镇出生长大的,她到过,他的父亲和妹妹一家至今还生活在那里。
陈说他那个处不负责办案,情况都是听说的。具体细节不清楚,只知道籍贯真有不实。也不止这些。时下一些官员跟什么老板啊女人啊不清不楚,这位秦石山也跟一个女人不清不楚,不是小姐情人女秘,居然是几十年前的一个老土匪婆。
刘畅说怎么会呢!不是老土匪婆,是当地旧时一大土匪,叫做“悍匪黄胜”。
陈处长说不管土匪还是土匪婆,听起来很奇怪,但是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如果只有这些,这个人终究还会东山再起。
“没准该来当我们院长了。”刘畅笑道,“他总说他看得很远。”
那时她有预感,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秦石山曾说那个关口已经过去了,显然它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刘畅有幸陪同秦市长见证过该关口,也许很荣幸她还能继续有所见证,对秦市长的种种可疑做重大发现?从当年一段旧城墙开始,他们有不解之缘。
果然,十多天后又来了两个人。这回不是考察组,也不自称办案人员。两位客人中为首的姓张,张主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