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乐乐陶陶      更新:2021-04-26 12:48      字数:4786
  偏僻地方。刘畅一看,这还轻松什么7,一片乱坟岗。坟堆一个一个挤在乱石间,均破败不堪。
  秦石山向身后的年轻人比个手势,年轻人赶紧从拎着的包里掏出一盒烟,还有一个打火机。秦石山点着支香烟,抽两口,把香烟倒过来,滤嘴朝下插在一个土包上。
  他问:“刘研究员怕鬼不?”
  刘畅说秦副市长请自便,不必为她担心。据说上坟不能喊人名字,以防野鬼记住了。拿身份相称不要紧,市长副市长什么的,鬼搞不清楚,记不住。它们不评职称。不擅长研究。它们那时可能还叫“知府”“知县”什么的。
  秦石山说没那么早。他摸过底,这里半数左右的坟墓属民国年代。
  刘畅说秦副市长对坟墓也这么感兴趣?
  秦石山让刘畅记住这一片坟场。他说。不要多久,待刘研究员下次再来,这些坟头可能已经不复存在,就像当年那段明城墙。满坡乱坟变成什么?娱乐城、夜总会、桑拿房。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欢声笑语,通宵达旦。
  刘畅不禁失笑,说野鬼们现在高兴了,他们喜欢热闹。
  然后他们走下山口,与大队人马会合。
  看过A点,全体与会人员又去后山看了B点。晚上研究资料,第二天研讨会进入大会讨论阶段,与会专家学者各抒己见。毕竟都是省里的专家学者,学术水准不低,说起来一套一套,大家发言踊跃,都很有见地。讨论了整整一天,各种意见都有,比较多的专家倾向B点,至少肯定B点残路为宋时遗存。认定古苍柏关遗址应为A点的也有几个人。双方切磋,一时难分高下。
  刘畅不说话。主持人请她发言,她一再推却,说这里她的年纪最轻,职称最低,辈分最小,这里没有她抢话的空间。同行都笑,说刘畅怎么一来就变成了淑女?刘畅说这里有个西装革履的秦副市长,声如洪钟,目光如炬,跟北宋年间抡两把板斧,杀人如麻的水浒好汉李逵似的,不由她害怕不已,光怕说错话被他砍了。于是大家都笑。秦石山很严肃,板着脸当即表态,充分尊重专家学者发表不同意见的权利。
  当晚休会,周水沐找到了刘畅的房间。会议报到那天,他们老同学已经见过面,但是没多接触。按照“点对点”接待安排,周水沐负责招呼唐老师,那是本省历史学界重量级人物,周水沐重任在肩,没时间关照老同学。但是现在需要他上了。
  刘畅问:“是秦石山让你来的?”
  周水沐立刻东张西望,坐立不安。
  刘畅说:“有那么恐怖吗?”
  不用说,周水沐是主流派,B点。他还是始作俑者,所谓B点,就是他慧眼独具,亲自发现和阐述出来的。这天晚上他找刘畅,请老同学一定要发表宝贵意见,对他予以支持。他说刘畅的论文提到古驿道经过苍柏关,并没有具体谈及古苍柏关的准确地点。所以刘畅肯定B点,并不是自我否定,叛变投敌,无需有心理障碍。
  刘畅说她根本就没有心理障碍。
  “但是你得老实跟我说,”她追问,“这回你又因为什么了?”
  周水沐苦一张脸,支支吾吾。刘畅说不敢讲就赶紧走,别耗时间。周水沐自知拗不过刘畅,终于老实招供。上一次弄城墙,这人因为评职称和女友调动而叛变,这一次更有内容:他们方志办一位副主任明年退休,他想谋那个位子。
  “是正科级,”他说,“过几年还可以上副处。”
  刘畅说她不懂这个。
  周水沐解释,说他们方志办是副处级建制,所以副主任是正科级,资深副主任有望加个括号,享受副处待遇。
  刘畅说:“周水沐,你把学问都做到这种地方去了?”
  周水沐一点都不尴尬。他说:“刘畅你不懂,地方上跟你们学术单位不一样,讲究的就是这个。”
  刘畅点头表示理解:“真是无利不起早。你知道我特别喜欢占小便宜,这回你准备拿什么哄我?”
  周水沐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三千元。”他说,“专家费。”
  不由刘畅点头:“还行,真不少。”
  周水沐说,时下类似研讨活动都给专家费,地方上搞的活动,发到这种程度,确实不算低。这里有个情况:按照惯例,不同级别的专家等次不同。本次研讨会当然也这样定,正高职称给三千,副高只有两千。刘畅目前还是副研究员,只能拿两千,他坚持不行,必须给最高。有人不同意,说是破了规矩,不好办。官司打到秦石山那里,秦石山亲自拍的板,按规定办,两千,免得其他人有意见。但是秦石山另拨了一千元加进去,不让其他人知道,别声张,只让周水沐跟刘畅说清楚。
  刘畅不禁发笑,说让秦副市长这么看重,真不好意思。他这种大官还真有趣,不捅他不理,捅他一下,他记住了,还给加钱。真是的。
  “秦副市长说,合作彼此有益。他说你明白。”
  刘畅说记着呢,他在乱坟岗边上说过。
  周水沐拿出两张纸让刘畅签字。这是财务手续,领款人都要签,刘畅情况比较特殊,要签两张。刘畅摇头不干,她说给就给了,不给拿走,签什么字?周水沐说都签啊,这没什么。刘畅冷笑,说她不愿意把亲笔签名留在这张纸上,不因为什么,只是没练过书法,字写不好。回头她找个书法家恶补一下,水平够了再找她签字吧。
  周水沐没办法,只好把那纸收起来。他说算了,特殊情况。他代签。 第二天上午继续研讨。这是最后一个研讨时间,秦石山再次亲临现场,继续表明其重视程度。刘畅注意到他还是西装笔挺,不禁暗自发笑,问自己扒不扒呢?
  会议主持人点了名,千呼万唤,刘畅终于发言。
  她说她很惭愧,这一次来,叨陪末座,也没怎么认真研究,所以不敢说话。前天在现场,大家那么投入,她因为来过几次,就不太当回事。四处乱走,没有集中精力,有愧于主办方的看重和信任。但是也因为这样四处乱走,她就比别人更多地接触到外围的情况,她觉得应当把它提供给在座专家学者,还有主人,可能有助参考。
  刘畅提到了B点后侧的山脚,那边有大片田原,还有一个村落。村里有不少新房,相当富庶。刘畅认为这个村子富裕应当得益于田原肥沃,一望无际全是菜地。刘畅说她看到菜地上大片菜椒已经成熟,除了市场上常见的青椒,菜农们还种有各种颜色的菜椒,是新品种,红的,黄的,还有花的,果实累累,五颜六色,真是漂亮极了。
  有人发笑,说刘畅扯远了。
  刘畅说,她要建议秦副市长安排一支钻探队,在那片菜地上钻几个孔,取出地下岩芯做一点分析,用不着钻太深。她推测钻探会得出一个结论:这片田原是附近大片淤积平原的一部分,它的诞生归功于流经附近的那条河,形成年代比较靠后,按她手头的资料分析,不超过三百年。那么在更早的年代,在大家关注的北宋年间,今日这片菜地会是什么?钻探结果会有答案。以她推测,当年那里是一个宽阔的河湾,水乡泽国,山脚位置稍高处会是大片泥沼。大家现在看到一片陆地,很容易就疏忽了,推今及古。其实沧海桑田,自然总在变迁。研究当年地理因素对研究古关有什么意义呢?分析一下地图,如果苍柏关位于B点,古驿道只能经由山下这片低地进入关隘。这就是说,当年沿这条所谓“官道”进京赶考的秀才们要在这里脱下他们的鞋和裤子,踩着随时可能没顶的烂泥,滚成一个个泥团,爬上前往东京的关隘。是这样吗?
  那时全场一片寂静。
  刘畅没再说话。她从口袋里掏出昨晚周水沐给她的信封,打开,当众点数。话筒把她的低声点数作为专家发言,一字不落地收集并放大播放,于是大家都所到她在数钱,从一数到三十。三千元。她把那些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3
  有人给刘畅打电话。是骚扰电话。打电话的是个陌生男子,话音低沉,语速不快,有点口音。这人把电话挂到刘畅的宿舍,在星期六的晚间。那天刘畅回家跟父母过周末,回本院自己宿舍时已经十点来钟,刚换了衣服,电话铃响了。
  男子问:“你是刘畅小姐?”
  刘畅问:“你是谁?”
  男子说:“我是你老公。”
  刘畅生气道:“什么东西。你当得起吗?”
  男子笑,开骂,说刘畅是当街拉客的野鸡,有钱就可以骑的婊子,没有男人要的烂货。这种研究员研究个啥?全是鸡巴。刘畅一声不响,听他说,感觉万分惊讶。男子说了一堆脏话,一听没反应,也奇怪,停下嘴。刘畅便说原来是个“晒特”。男子问什么叫,“晒特”?刘畅说那就是臭狗屎。
  她把电话放了。电话铃紧接着又响,她一看号码显示还是那个,便把线又拔了。
  两天后。她在办公室又接到同一个人的电话。这回有变化,一上来装模作样,阴阳怪气:“刘小姐早上好。”刘畅一听又这家伙,说留神点,这电话带录音。男子说不要紧,录吧。反正一堆臭狗屎。先录这句:你婊子拿了秦石山多少钱?跟他上了几回床?刘畅把电话一丢,走出房间,到一旁资料室借一本杂志。半小时后回来,电话听筒还丢在桌上。刘
  。05:03
  畅拿起来听听,里边是“嘟嘟”声,对方已经挂了。也不知这家伙讲了多久,最后发觉是花钱对空放屁,不知心情可好。
  刘畅从没碰上这种事。以往道听途说,一朝自己领教,真是又气又恼。她扔电话让该家伙自骂自娱,属无师自通,当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遭受恶意骚扰,不可能不费心思,她自个儿琢磨,越想越奇怪。这个陌生男子肯定不是错打,他知道她的电话,她的名字,她的身份,而且“骂的就是你”。问题是彼此无冤无仇,哪会这般辱骂?以其辱骂的粗野恶鄙看,一般冤仇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刘畅在哪儿如此沉重地得罪了他?该男子知道刘畅肯定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点明什么事,却提供了线索:秦石山。他在电话里把刘畅与秦石山合在一起骂,以此表明来历,也让刘畅分外奇怪,匪夷所思。如果说刘畅得罪过谁,让谁感到非常生气,秦副市长无疑是头一个,他曾说过要为刘畅准备一把砍刀,虽是玩笑,亦属心声。难道他把电话当成砍刀使了?如此下三滥勾当,自然不需要他那种身份的人亲自来做,自有下作的家伙替他而为。骚扰者把秦石山也骂了,可能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意在表明与秦石山无关?
  刘畅怒火中烧。她想自己该怎么办?报警,还是找谁诉说?想来想去都不是办法,只能跑到资料室翻资料,找个餐馆,点最喜欢的菜海吃一顿,设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她有感觉了:她可能在无意间捅到了一个马蜂窝。这马蜂窝不会是其他,只可能是“古苍柏关遗址”。
  这个时候,有关该遗址的争议已经尘埃落定,那段公路原设计方案已被放弃,新的设计方案将绕开前山与后山间的山口,古苍柏关遗址被确认在那里。所谓B点不再被提起,归为伪点。如此结局,刘研究员功不可没。如了解内情的同行所笑,刘畅起了“毁灭性作用”。这个结果肯定超出很多人,包括秦石山的预料。该领导此次风格与上回有别,以一副不偏不倚,客观公正的姿态出现,只在暗中上下其手,试图作假成真,不料弄巧成拙,让刘畅搅个被动不已。
  刘畅本人迟至数月后才知道其结果:省报发了一条新闻,提及保护古苍柏关的新公路方案已经确定。报道简要描述该事件的经过,肯定当地政府高度重视保护地方历史文化资源,极其尊重专家学者意见,在发现原设计路线可能危及古迹遗址时,毅然调整方案。不惜伤筋动骨,增加大量投入。报道引述分管副市长秦石山的话,说成熟的领导者应当懂经济也懂文化,顾当下也顾历史,看眼前也看未来,高瞻远瞩,谋划千秋万代。报纸还配发评论,对此事及当地领导“清醒而准确的意识”赞赏有加。
  刘畅注意到这篇报道。她很感叹。这种消息当然不会有一个字提及刘副研究员,她也不需要。让她感双的除了事情的最终结果。还因为当地官员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振振有词。秦石山本来的意图很明显,假如那次研讨会上刘畅很合作,悄悄收下高给的专家费,占点小便宜,然后含糊其词,眼下古关遗址肯定荡然无存了。那样的话,秦副市长会振振有词,说研讨论证程序非常完整,结论高度一致,公路可以顺利施工,还有了重大历史发现:B点。就这么定了,大家从这里前往东京。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