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小秋      更新:2021-04-26 12:47      字数:4846
  梁梓君大笑,说:“We are not那个。”林雨翔也跟着笑。
  大学生猛站起来,手抬起来想摔书而走,转念想书是他自己的,摔了心疼,便宁可不要效果,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意识到大门是公家的,弥补性地摔一下门。四个学生愣着奇怪“天之骄子”的脾气。门外是白胖高“喂喂”的挽留声,大学生故意大声说,意在让门里的人也听清楚:“我教不了这些学生,你另请高明吧。Nuts!混蛋。我补了十分钟,给十块!”大学生伸手要钱。
  “你没补完,怎么能——”白胖高为难道。
  “You Nuts,too!”大学生气愤地甩头即走,走之余不忘再摔一扇门。
  白胖高进来忍住火发下一摞试卷说:“你们好,把老师气走了,做卷子,我再去联系!”
  四人哪有做卷子的心情。两个女生对那男老师交口称赞,说喜欢这种性格叛逆的男孩子,恨那男孩脚力无限,一会儿就走得不见人影,不然要拖回来。
  梁梓君重操旧业,说:“你回去有点感悟吧?”
  雨翔缄口不语。
  梁梓君眉飞色舞道: “告诉你吧, 这种东西需要胆量, 豁出去, 大不了再换一个。”
  一番名言真是至理得一塌糊涂,林雨翔心头的阴云顿时被拨开。
  “噢,原来是这样!来来来,你帮我看看,我这情诗写得怎么样?”雨翔从书包里翻出一张饱经沧桑的纸。那纸古色古香,考古学家看了会流口水。
  梁梓君接过古物,细看一遍,大力赞叹,说:“好,好,好诗!有味道!有味道。”说着巴不得吃掉。
  林雨翔开心地低头赧笑。
  梁梓君:“你的文才还不错——我——我差点当你文盲了。这样的诗一定会打动人的!兄弟,你大有前途,怎么不送出去呢?”
  “我——还没有想好。”
  “你这个白痴,告诉你,这东西一定会打动那个的!你不信算了!只是,你的纸好像太——太古老了吧!”
  “我只有——”
  “没关系,我有!你记着,随身必带信纸!要淡雅,不要太土!像我这张——”梁梓君抽出他的信纸,一袭天蓝,背景是海。梁梓君说这种信纸不用写字,光寄一张就会十拿九稳泡定。
  林雨翔感激得无法言语,所以索性连谢也免了。他照梁梓君说的誊写一遍。林雨翔的书法像脏孩子,平时其貌不扬,但打扫一下,还是领得出门的。以前软绵绵的似乎快要打瞌睡的字,今天都接受了重要任务,好比美国军队听到有仗可打,都振奋不已。
  林雨翔见自己的字一扫颓靡,也满心喜欢。誊完一遍,回首罗天诚的“裸体字”,不过尔尔!
  梁梓君看过,又夸林雨翔的字有人样。然后猛把信纸一撕为二。林雨翔挽救已晚,以为是梁梓君嫉妒,无奈地说:“你——你这又是——”
  梁梓君又拿出透明胶,小心地把信补好,说:“我教给你吧,你这样,人家女孩子可以看出,你是经过再三考虑的,撕了信又补上寄出去,而不是那种冲动地见一个爱一个的,这样可以显示你用情的深,内心的矛盾,性格的稳重,懂啵?”
  林雨翔佩服得又无法言语。把信装入信封,怕泄露机密,没写姓名。
  这天八点就下了课。梁梓君约林雨翔去舞厅。雨翔是舞盲,不敢去献丑,撒个谎推辞掉,躲在街角开地址和贴邮票,趁勇气开放的时候,寄掉再说,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处理。
  这一夜无梦,睡眠安稳得仿佛航行在被麦哲伦冠名时的太平洋上。一早准时上岸,这一觉睡得舒服得了无牵挂,昨夜的事似乎变得模糊不真切,像在梦里。
  彻底想起来时惊得一身冷汗,直拍脑袋,后悔怎么把信给寄了。上课时心思涣散,全在担心那信下场如何。他料想中国邮政事业快不到哪里去,但他低估了,中午去门卫间时见到他的信笔直地躺在Susan班级的信箱里,他又打不开,心里干着急,两眼瞪着那信百感交集,是探狱时的表情。
  无奈探狱是允许的,只可以看看那信的样子,饱眼馋,要把信保释或劫狱出去要么须待时日要么断无可能。雨翔和那信咫尺天涯,痛苦不堪。
  吃完中饭匆忙赶回门卫间探望,见那信已刑满释放,面对空荡荡的信箱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叫“怎么办,怎么办”!
  垂头丧气地走到Susan教室门口时,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头垂得恨不能嵌胸腔里。寒冬里只感觉身上滚烫,刺麻了皮肤。
  下午的课心里反而平静了,想事已如此,自己也无能为力。好比罪已犯下,要杀要剐便是法官的事,他的使命至此而终。
  那天下午雨翔和Susan再没见到,这也好,省心省事。这晚睡得也香,明天星期日,可以休息。严寒里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睡懒觉,雨翔就一觉睡到近中午。在被窝里什么都不想,?倦得枕头上沾满口水,略微清醒,和他大哥一样,就有佳句来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摊口水向东流。自娱了几遍,还原了“一江春水向东流”,突发奇想,何不沿着日落桥下的河水一直走,看会走到哪去。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6(8)
  天时地利人和,林父去采访了,林母的去向自然毋庸赘述。打点行装,换上旅游鞋。到了河边,是泥土的芳香。冬游不比春游,可以“春风拂面”,冬风绝对没有拂面的义务,冬风只负责逼人后退。雨翔抛掉了大叠试卷换取的郊游,不过一个小时,但却轻松不少。回到家里再做卷子的效果也胜过服用再多的补品。
  周一上课像又掉在俗人市侩里,昏头涨脑地想睡。沈溪儿兴冲冲进来,说:“林雨翔,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你猜!”
  “不知道。”
  “叫你猜!”沈溪儿命令。
  “我没空,我要睡觉了!”林雨翔一摆手,埋头下去睡觉。
  “是Susan的信!”
  “什么!”林雨翔惊得连几秒钟前惦记着的睡觉都忘记了。
  “没空算了,不给你了!”
  “别,我醒了——”雨翔急道。
  “你老实交待,你对我朋友干了什么,Susan她可没有写信的习惯噢!”
  林雨翔听了自豪地说:“我的本领!把信给我!”
  “不给不给!”
  林雨翔要飞身去抢。沈溪儿逗雨翔玩了一会儿,腻掉了,把信一扔说:“你可不要打她的主意噢!”
  “我没,我只是——”林雨翔低头要拆信。
  “还说没有呢!我都跟我的——Susan讲了!”沈溪儿噘嘴道。
  “什么!”林雨翔又惊得连几秒钟前惦记的拆信都忘记了。
  “哪,你听仔细了,我对Susan说林雨翔这小子有追你的倾向呢!”
  “你怎么——怎么可以胡说八道呢!”林雨翔一脸害羞,再轻声追问:“那她说什么?”
  “十个字!”
  “十个字?”林雨翔心里拼命凑个十字句。
  “我告诉你吧!”
  “她说哪十个字?”
  “你别跳楼噢!”
  “不会不会,我乐观开朗活泼,对新生活充满向往,哪会呢!”
  “那,我告诉你喽!”
  “嗯。”
  “听着——别自杀噢!”
  “你快说!”
  “她说啊——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沈溪儿咳一声,折磨够了林雨翔的身心,说,“她说——‘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雨翔浑身凉彻。这次打击重大,没有十年八载的怕是恢复不了。但既然Susan开口送话给他了,不论好坏,也聊胜于无,好比人饿极了,连观音土也会去吃。
  “你是不是很悲伤啊?想哭就哭吧!”
  “我哭你个头!她说这些话关我什么事?”
  “噢?”沈溪儿这个疑词发得详略有当回转无穷,引得雨翔自卑。
  “没事的,你去做你的事吧!”
  “不, 我要看住你, 免得你寻死, 你死了, 我会很心痛的——因为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林雨翔活了这么多年,价值相当一顿饭,气愤道:“没你事了。”
  “好了,你一个人静静吧!想开点,排队都还轮不上你呢!”沈溪儿转身就走。
  雨翔低头摆弄信,想这里面不会是好话了,不忍心二度悲伤。班主任进门再发卷子,吓得雨翔忙把信往屁股下塞——这班主任爱拆信远近闻名,凡视野里有学生的信,好比小孩子看见玩具,拆掉才罢休。
  呆了几分钟,班主任走了。那信被坐得暖烘烘的,已经有六七成熟,只消再加辣酱油和番茄酱,即成阿根廷牧人有名的用屁股的温度烤成的牛扒餐。
  雨翔终于下决心拆开了牛扒餐。里面是张粉红的信纸,写了一些字,理论上正好够拒绝一个人的数目而不到接受一个人所需的篇幅。
  雨翔下了天大的决心, 睁眼看信。看完后大舒一口气, 因为这信态度极不明确:
  雨翔:
  展信快乐。
  说真的,我看不懂你的信。
  跟随吗?我会去考清华。希望四年后在那里见到你。一切清华园再说。
  雨翔惊异于Susan的长远计议。林雨翔还不知道四天后的生活,Susan的蓝图却已经画到四年后。清华之梦,遥不可及,而追求的愿望却急不可摇,如今毕业将到,大限将至,此时不加紧攻势,更待何时?
  周三时,雨翔又在神气的楼房里补作文——本来不想去补,只是有事要请教梁梓君。作文老师在本地闻名遐迩,可惜得了一个文人最犯忌的庸俗的姓——牛。恨得抛弃不用,自起炉灶,取笔名八个,乃备需求,直逼当年杜甫九名的纪录。他曾和马德保有过口角。马德保不嫌弃他的“马”。从不取笔名,说牛炯这人文章不好就借什么“东日”“一波”“豪月”来掩饰。牛炯当场和马德保吵,吵着升级到打,两人打架真有动物的习性,牛炯比马德保矮大半个头,吵架时占不利地形。但牛炯学会了世界杯上奥特加用脑袋顶范德萨的先进功夫,当场顶得马德保嘴唇破裂,从此推翻掉“牛头不对马嘴”的成语。牛炯放言不收马德保的学生,但林父和牛炯又是好朋友,牛炯才松口答应。
  牛炯这人凶悍得很,两道剑眉专门为动怒而生。林雨翔压抑着心里的话,认真听课。牛炯说写作文就是套公式,十分简单,今天先讲小作文。然后给学生几个例子,莫不过“居里夫人”“瓦特”“爱迪生”“张海迪”。最近学生觉得写张海迪写烦了,盯住前三个作文章,勤奋学习的加上爱因斯坦,不怕失败的是爱迪生,淡泊名利的是居里夫人,废寝忘食的是牛顿,助人为乐的是雷锋,兢兢业业的是徐虎,不畏死亡的是刘胡兰,鞠躬尽瘁的是周恩来,等等。就是这些定死的例子,光荣地造就了上海乃至全国这么多考试和比赛里的作文高手。更可见文学的厉害。一个人无论是搞科研的或从政的,其实都在为文学作奉献。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6(9)
  牛炯要学生牢记这些例子,并要运用自如,再套几句评论,高分矣!
  学生第一次听到这么开窍的话。以前只听老师说现在写作文为弘扬中国文化,现在若按牛老师的作文公式,学生只负责弘扬分数就可以了。
  稍过些时候,林雨翔才敢和梁梓君切磋。林雨翔说:“我把信寄了。”
  “结果呢?”
  “有回信!”
  “我就说嘛。”
  林雨翔把Susan的信抖出来给梁梓君,梁梓君夸“好字”!
  林雨翔心里很是舒服。如果其他人盛赞一个男人的钟爱者,那男人会为她自豪,等到进一步发展了,才会因她自卑。由此见得林雨翔对Susan只在爱慕追求阶段。
  梁梓君看完信说:“好!小弟,你有希望!”
  林雨翔激动道:“真的?”
  梁梓君:“屁话!当然是真的。你有没有看出信里那种委婉的感觉呢?”
  “没有!”
  “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抽筋了!这么明显都感觉不出来啊!”梁梓君的心敏感得能测微震。
  “她不过是说——”
  “笨蛋!你真不开窍!如果她要拒绝你,她早拒绝你了。她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她——那成语叫什么——欲休还——”
  “欲说还休。”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要表达却不好意思,要扔掉又舍不得的感觉。小子,她对你有意思啊!”梁梓君拍拍雨翔的肩道。
  “真的?”雨翔笑道,内心激情澎湃,恨不能有个空间让他大笑来抒发喜悦。
  梁梓君诲人不倦,继续咬文嚼字:“信里说清华。清华是什么地方?”
  林雨翔当他大智若愚了,说:“清华是所大学。”
  “多少钱可以进去?”梁梓君轻巧地问。他的脑子里只有华东师范大学,因为师范里都是女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