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1-04-26 12:44      字数:4742
  我放弃使用招待所的浴巾。
  沐浴后,我采用自然晾干的方式将身体暴露在窗帘紧闭的客房内。
  穿上内衣,准备躺下的当儿,我又蹲下身子查看床单和被套。我怀疑上个客人走后,服务员根本没有换上新的床单和被套。床单上的明显斑痕不知是精液还是唾液,汤汁还是果汁。用这样的床具,我很可能在隔天便全身布满网状红斑。
  打电话到总台,答应马上换新的。这更证明了我的怀疑是有理由的。
  当我和衣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根本没有放松舒泰的感觉,我浑身不得劲,不时地觉得身上某处发痒,开始我忍住没有去挠,因为我觉得那是心理作用,但是越忍越觉得痒,只好去挠,而一旦挠起来,就觉得身上痒的地方太多了。后来我只好起床,先是坐在床上发呆,但痒痒没有停止。我只好离开床,坐到房间里的简易沙发上。沙发将我半包裹起来,有一瞬间的舒适,但是我很快发现沙发扶手上有一块黑斑,像是谁把口香糖粘在上面然后又用硬器刮了下来。想到扶手上曾经粘有别人的唾液,我立刻坐立不安了。而且我发现房间里的地毯,简直是脏得一塌糊涂,已经看不到原色了。我的脚几乎都不敢落下去了。
  我一再警告自己这些根本没有问题,多少人都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人不会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一宿就患上什么可怕的疾病。这些不良的感觉都是心理作用,不是真实的情况。但是根本没用,我觉得自己像是住在鸡棚里一样。昏黄的灯光让空气都显得脏兮兮的。我甚至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我试图回忆跟鹿博导在一起时的那种自由痛快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根本找不到那种感觉,当有些我们在床上的细节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竞感到有点恶心……
  我终于不顾夜深人静到前台结了账,走出了招待所。一抬头,才发现今晚的月光很好,月亮像是一个被反复锻造过的银盘挂在天空中。郊区的夜风一吹,我浑身立刻清凉下来,身上的痒痒都不见了。但是,大学城建在郊区,到了晚上,万籁俱寂,到处关门闭户,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要说公交车早就停开了,就是出租车也不会光顾了。
  我踯躅在街头,深夜新马路的空旷慢慢地让我恐惧起来。
  过年
  葛红兵
  (本文字数:2852)       《收获》 2007年第1期
  字号: 【大 中 小】
  早起,荷叶看见门沿口的冰凌蒙蒙地上了一层霜,一根根冰凌在门口垂成了珍珠帘,她莫名地用舌头舔舔,那冰凌像是有生命似的,立即霜就化了,露出晶莹的冰来,透明着。冰凌一尺长了,去年入冬后就没消过。天还冷着呢!她逡眼四下里看,雪皑皑地铺着,很厚,哪里是路,哪里是田,哪里是沟,都分不清。外人这个时候进村,保不准是要掉进沟里去的。
  风在雪上面静悄悄地立着,不细细地看,几乎看不见它的身影。不过,它的气息却是在的,它凉凉的,穿着白雪的衣襟,有些挠鼻!又是润的,已经不那么凛冽,提一提被它挠了的鼻子,你就能嗅出里面花苞式的鹅黄来。
  这鹅黄是哪里来的呢?荷叶的眼光被院子里那棵老梅树抓住了,一夜之间,昨天还静默着的老梅树竟然开得满树满枝。那梅树太老了,老到谁也记不得它的年纪,荷叶不记得它,荷叶的爹不记得它,荷叶的爹的爹也不记得它,它似乎比穆家的这座院子还要早就在那里了,它老到对世界失去了兴趣,有的年份它似乎忘记了季节,错过了开花的时候,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它就索性不开花了,有两年,它就一直那样睡着,让人忘记了它的存在,可是它终究是醒了,一个晚上,就足够它醒来了,它让雪地上突然间有了活物,有了生气,它的香是白色的,干净得若有若无,它的瓣也是自的,自得利落,利落得像是浮在雪的冷上面,只要用手一碰,它就会掉出这个世界去。
  荷叶走近去,直到看清了梅花上的经络,也看清了花瓣上带雪的香气,心里豁然敞开了什么似的,一些喜悦的念头、一些开怀的想法,让她颤动。
  好兆头,她在心里说。
  院门外的雪是全白的,还没有什么人走动,只是隐隐的上面撒了不少爆竹的红屑,抬眼呢?是各家红色的对联,都透着节庆的喜气。荷叶也是喜欢红色的,二子他爹在的时候,每年三十,带回的年货里总会有一大坛花雕酒、一大捆二踢脚,花雕酒的盖头是用红布裹的,其他的年货也是用红纸包着的,挑年货的箩筐上也倒贴着大红的“福”字,远远的二子他爹挑着担子,身影也是红色的了。这个时候二子他爹是高兴的,荷叶也是高兴的。
  今儿是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天还不亮,沙地人那边就响起了炮仗的声音,二踢脚的嘣啪声从东头响到西头,从地上响到天上。炮仗的声音闹人,她在暗里睁着眼睛,睡不着了,摸着胸前圆滚滚的两只奶,想到二子他爹,唉了一声,这死鬼真是没福气,竟然丢下了她跑了,跑得没个影子,死活不知。
  要是二子他爹在,也是要摸黑起来放头响炮的,点上信子,二子他爹喊声“响”,她便捂住耳朵往被子里躲,接着是热辣辣的两声爆。男人到底是男人,喜欢热辣的闹响。她是不敢,不敢听,更是不敢放。二子还没有的时候,二子爹放完头响炮,就又钻回被窝里来,握着她的奶,拱在她胸口,热辣辣的:财神爷今年准到我家。她便问:你怎么知道?他回:你的肚子里会有小赵公明①。
  二子他爹是从沙地来的上门女婿,每年按沙地人的风俗年初五放二踢脚迎财神。沙地人是从江南迁徙过来的,他们不恋土、不恋家,男人都走四方,赚四方的钱,单把女人和老小留在家里厮守,赚四方钱的人重财神呢!也或许是他们来江北的时候,江北的土地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宽裕,不像对待观山村人那么厚那么温,观山村人是从北方迁徙来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呢?观山村里,除了吴秀才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不过那一定是比沙地人早,要不观山村的地怎么就比沙地人的地厚实温暖呢?要不观山村的地怎么就那么养庄稼?沙地人迁来肯定是晚的,沙地人只是占了一些江边和海边的盐碱地、沙积地。
  荷叶是江北人,土生土长在观山村,并不晓得什么财神。江北人的礼数,腊月二十四送灶神、三十祭祖,年初一到土地祠上香、给长辈拜年都是要紧的事体,江北人的世界观里,没有财神的概念,最重要的是家祖,是灶神,是土地,敬了灶神和土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能吃饱,就满足了,所以,江北人有了灶神和土地神,就不要财神的保佑了。荷叶是女人,女人总还是要从男人的,虽说二子他爹是从沙地来的倒插门女婿,名分上是低的,二子跟着荷叶姓,并不跟他爹姓,年三十祭祖,也只祭荷叶这边的。不过荷叶许多方面还是随二子他爹。
  二子他爹在家的时候,团圆饭的格式也改了。江北人吃干团圆,年三十由家里的女人们和好米粉,搓出雪白的圆子来,每个圆子都有尖尖的顶,阔阔的基,尖顶上还要点上红点,放在筛子里,看起来像一片满腾腾的米仓。初一早早起来,先烧赤豆饭,饭熟了一半,收水了,再把团圆放在饭上蒸,等到饭和团圆都熟了,盛起来,碗底是赤豆饭,碗上是四个团圆,第一碗供给灶王爷,然后才是大家吃的,吃之前要“留仓”,从饭碗里拨出一些饭和团圆来,放进饭桌中间的大碗,表示年年有结余。年初一的菜也是有讲究的,是一律的豆腐,豆腐谐音“福”,图个好口彩。二子他爹尊沙地人的风俗,不吃干
  ①财神之一。长江一带,由江南吴地北迁而来的人信仰财神,财神有两个,一个叫比干,一个叫赵公明。
  ②送灶一俗,汉族地区都有,只不过扬州人对灶王爷格外奉承,敬奉尤加。每家每户都有炉灶,在民间信仰中,有灶就有灶神。这灶神是玉帝派驻到各家各户的,负责监察这户人家的德行和功过。每年岁末,灶神就要上天,向玉帝汇报这户人家一年来的情况。有德行有善举的,玉帝将降福赐财,有过失有罪恶的,玉帝要减寿损命。团圆,只要荷叶做水汤团,年三十晚米粉和好,搓成一个个圆圆的汤团,初一早晨用水煮开,用红糖蘸着吃,不用菜。
  荷叶是喜欢沙地人的风俗的,沙地人日常是简单的,不像江北人那么讲究礼数,但是,观山村是江北人的天下,大多是看不起沙地人的,觉得沙地人不懂规矩。
  2
  这时候,二子也醒了。
  春燕一边拢了二子的棉衣、棉裤,靠着炭盆烤,一边问:“穆汉珉,你是穿了再吃,还是吃了再穿呢?”春燕每天侍弄二子起床,都要这样问的。
  以前二子会好好考虑一下,看看外面的曙色,听听外面的风响,然后再选定一个答案,现在呢?他想也不用想就说:“当然是穿了再吃。”二子已经九岁,是大人了,他要像大人一样穿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吃早饭。
  穆汉珉是二子的官名,春燕是二子的什么人呢?二子说不清,荷叶也说不清,春燕自己当然也说不清的。姐姐?媳妇儿?都对,都不对。当初荷叶同意接春燕过来养,是想要个女儿呢!荷叶自从生了二子之后,虽然二子他爹还是照样在她身上忙乎,可是她的肚子就是没有响动,二子孤单得很,荷叶也孤单,一个家里有两个男人,只有一个女人总是不对称的。春燕父亲郭炳南病重,几年下不了地家业垮了,没钱治病不说,女儿也养不起了,荷叶就把春燕接了来做二子的姐姐。春燕是什么时候成了二子的媳妇儿呢?二子记不得了,在二子的记忆里春燕一直就是姐姐,但是村里人却一定说是媳妇儿,姐姐和媳妇儿有什么区别呢?二子搞不清楚,他问荷叶,荷叶说:姐姐将来要嫁到别人家伺候别人去,媳妇会一直留在家里伺候二子,二子要春燕做媳妇还是做姐姐呢?二子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舍不得春燕,他喜欢春燕就这样一直呆在家里,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认认真真地对荷叶说:那就做媳妇儿。他又去对春燕说:你以后就做我媳妇儿。春燕低下头,用眼睛瞪他,不说话。他就想,春燕是不是不大愿意。
  春燕从来不叫“二子”的乳名,她只叫二子的“官名”,在她的脑海里,“二子”是荷叶娘的儿子,“穆汉珉”才是春燕的“弟弟”。
  春燕张开烤得暖烘烘的棉衣,二子伸出手往衣袖里套,嘴里嘻咯咯地叫“好暖和”、“好暖和”,这个时候,春燕心里就高兴了,像暖烘烘的棉衣。春燕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女孩心已经细了,已经懂得疼男人。
  疼男人的女人才是好女人,这是荷叶经常放在嘴边的话。
  站在门口的荷叶听见屋里二子的响动,心里也高兴了,穆家的女人们似乎总是爱惜男人的,她们有丰沛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总是会转换成献身男人的热络。当初她娘在的时候,每天花一个时辰伺候爹烫脚,爹烫得快活了,闭上眼睛斜斜躺在太师椅上,像是睡着了,娘就把爹背到床上去。娘说,男人舒服了,才会高兴;男人高兴了,女人才会舒服。男人的舒服怎么转换成高兴,男人的高兴又怎么转换成女人的舒服?她不完全懂,却牢牢记在心里。后来,她有了丈夫,渐渐地就明白了娘的话,娘是不错的,二子他爹高兴了,她才舒服,要让男人高兴也很简单,就是让他舒服。
  以前,爹在的时候,下地看长活做事,背着手在地里转圈,东看西看,然后就在日头底下坐了喝茶、抽烟,爹是讲究东家的礼数的,爹只让长活做工,自己从来不做。后来,二子他爹管地了,二子他爹是沙地人,闲不住,闲不住的二子他爹就和长活一起做事,像牛一样在地里撒欢,把土地犁得开了花,她远远地给他送饭,能听见地心里发出阵阵欢快的叫声来,晚上二子他爹照理该歇歇了,她心疼自己的男人,但是沙地人不会受用烫脚的快活,不肯歇着,二子他爹说他有使不完的力气,晚上他还要继续在她的身上犁地,他说只要是犁地他都高兴,她后来慢慢地就体会到了,二子他爹在她身上犁地是真的高兴的,二子他爹的高兴又会转换成她的快活,她会止不住地在二子他爹快活下颤抖,成为世界上最受用的女人。
  春燕是外来的,照理还算不得是穆家的女人。在观山村人的意识里,没有生养过的媳妇永远是外人,更别说一个领养的女孩了。可是春燕懂得疼男人,荷叶看在眼里,觉得春燕有穆家女人的样子。春燕也灵性。二子的官名,是吴秀才起的,吴秀才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