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724
  方找回那二两银子,不免还要大费周章。
  遥遥跟了一回,却是有力无处使。寻思半晌,从小路岔往前去,好容易找到个狭窄些的道路,看看行人渐少,将就在路边寻棵枝叶浓密的老槐树,跳上去藏起身来。如此呆不得一晌,前面喊镖的声音已经渐次传来:“合吾——金豹——合吾——金豹——合吾——”
  路无痕咽口唾液,看看四下没人,正是取回银子的大好时机,那心口却止不住做贼也似,扑通扑通就是一径里直跳将起来。连连吸了几口长气,还是压不下去,看看镖车渐到,号子声中,每辆车都承重不堪,吱吱呀呀从官道上推近,蓦地一咬牙,却豁出去了,腾地从树上跳将下来,当路站定,大叫一声——
  “抢劫!”
  这一声大叫,委实勇气可佳,可惜了就是中气有些不足。那押车的两个镖头看见是他,不由互视一眼,先前跟他搭话的那个便拍马上来,就鞍上一拱手:“不敢请教这位小哥尊姓大名?行走江湖,招子可要放亮一点了,这里是金豹镖局,在下柳劲、郭庄诚,多多拜上。”
  路无痕一跳下来,左右是豁出去,心倒不那么扑腾了,学着郭庄诚的模样也是一拱手:“在下路无痕,其实这一次也不是抢劫。只因你们货主欠钱不还,人又躲得不见影子,只得出此下策。我只拿了我的银子便走,你们到时告诉他一声就是,他自家做下的事,自家心里清楚。”
  柳劲、郭庄诚一听“路无痕”这名字,猛可里却是吓了一跳。再一看他腰间,先前还没曾注意,如今这一凝神,只见挂的那玩意不丁不八,也没个鞘,也没个刃,怪模怪样的,可不就是这几日正在沸沸传说的“无痕剑”?
  这才慌忙滚鞍下马。还是郭庄诚道:“原来是路少侠,久仰大名,倒是在下等眼拙了。只是欠债还钱,固是天经地义;我们镖局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也是地义天经的事。倘是货主欠少侠银子,少侠该找他去,如何来找我们?一来我们并不知往来钱数;二来若是由你拿去,失镖之责,哪个承担?”
  “不就是找不到他?”路无痕道:“要不我跟着你们,总之货到的地方,该是他家,他总跑不了去?”
  “跟着我们?”两个镖头一起失惊:“这如何使得?生意面上,每一趟镖,货主也好,货到之处也好,那都是镖局子概不外泄的秘……”
  “说来说去,那么还是只有得罪了,” 路无痕一摇头,拔出剑来,便朝镖车奔去。柳郭两人自然不肯放他过去,“呛啷”两声,抽开三般兵刃,一个是剑,一个是两支短戟,一左一右,顿时截断路面。
  路无痕身形却是奇快,又占了先机,无痕剑迎面一晃,剑意绵绵,往剑戟上只是稍稍一带,便自剑影戟缝里穿插过去。略略闪得两下,早已脱缚而出,径奔后面镖车。柳郭二人大吃一惊,此时也不及多想,撒开两腿,三般兵器伸得笔直,顺着他后心直追过去。
  路无痕奔至第一辆镖车边上,还没来得及打量一眼银鞘,那辆车的趟子手早抡起哨棒,拦腰横扫过来。堪堪让过这一棒,后面兵器破风声已到,只得回身再战,霎时间卷入一场混战的战团。两位镖师剑戟光寒,四下缭绕,而那些趟子手们,原先大多用的是刀,如今却都换成枪棒,虎视眈眈站在外圈,一遇空隙,抢上便是或戳或抡。
  这一来路无痕的处境便不甚佳妙。说起他的功夫,还是那句话,除去翻山越岭的轻功及独具风格的剑意,灰衣人要隐蔽来历,在拳剑套路上未免人云亦云,教得粗糙。当初跟西江十六刀相斗,也只是仗着剑意之利,上来便纵横削掉他们的兵刃,此时跟这些镖师却是无怨无仇,况且武林中最重兵器,又岂能故伎重演,只因鹿骰子一番纠葛,平白惹下别的冤家?
  话说回来,柳劲郭庄诚要赢路无痕,自然也不容易。那剑意无形无影,吞吐闪烁,并不比寻常兵刃有迹可循。虽说看起来是从剑柄端头射出,其实无形之物,流转全身,既可从虎口射出,练到极处,自然也可随心运转,毛发甲爪,无处不作剑意。两人都是惯走江湖,这番道理不至于不懂,隐隐觉得路无痕未出全力,也不敢过于相逼。
  这样相互忌惮提防,战不得一刻,道路虽然偏僻些,到底也渐渐聚了行人,探头见这边强盗劫镖,激战方酣,哪敢造次,纷纷又都缩将回去。路无痕一眼瞥见,也觉得不大雅相,思量着速战速决,内力一催,手上剑意忽地变浓。
  这一来战局顿时改观。柳郭二人一左一右,使着三件兵器上下卷至,跟剑意一缠,手臂巨震,手上便是一轻。只见眼前白光乱闪,平日里稍不离身的兵器被那股大力一挣,蓦地脱出虎口,冲天飞出。
  路无痕一举卷飞兵刃,略不停留,再一剑逼开趟子手,往镖车里只是一掌,拍开一段银鞘。便有五十两一锭的细丝银子咕噜噜滚出来,随手拣了一块,正欲夹二两下来,身后一声弦响,霎时风声劲急,却有一支羽箭破空射来。
  那时也不及闪身,回剑急削。无痕剑的剑意却是锋钝随心,顿时刀切豆腐般,拦腰将那箭剖成两半,却是去势未衰,夺夺两声,都插在他先前藏身的那棵大槐树上,直震得枝叶乱响,希簌簌一阵风飘落叶,竟震下数十片未在枝头抓稳的绿叶子来。掸眼一看,只见那箭羽色作纯白,因为去势之急,几乎连羽毛都没入树干中去了。
  路无痕乍吃一惊,不料那箭却是连珠箭,才刚第一射过去,后面又是一箭衔尾飞来,听那风声,力道却又更狠了许多,兜心直射。路无痕挥剑再削,那箭剖成两半,划地又过去了。这后面又是一箭。三箭一箭狠似一箭,直到最后一箭,那半抱的槐树,竟承不住这一击的力道,霎时间被射穿了,只见箭头又向前激射数丈,才落了地,正正儿插着。
  三箭过去,路无痕一扭头,这才见湖面上一只小舟飞也似划来,一个瘦精精汉子绰着儿臂粗的一只铁弓,也不待小船停稳,凌空便跳上岸来,大叫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洪泽水寨放肆?”
  路无痕见那弓气势雄伟,与持弓的瘦子完全不成比例,倒愣了下。五十两银子拿在手中,便听金豹镖局那两位镖师齐声唤道:“宁二哥,别来安好?小弟两个途经宝地,有失拜望!”
  那瘦子跳上岸,把那弓往随从怀中一丢,只随身带柄分水峨嵋刺,大踏步走过来。见两人跟他见礼,呵呵笑道:“托福托福,你祖宗倒是好得很,只是两个灰孙子,看起来不象很妙呵。先前听孩儿们说,你们打这里过来了,我还想着,是不是孝敬你家爷爷来了,谁知道却在这里跟人打架。”
  柳劲郭庄诚两人一起笑骂。柳劲骂道:“谁不知你尽日家穷得,只是饿肚子,头晕眼花,没日夜想着孝敬,瘦得这干巴!爷这里早晨剩下,恰还有两个冷馒头,不孝敬你,难道喂狗去?”
  郭庄诚笑道:“二哥总没个正经气。今日这却是正经事,小弟两个打此路过,不想就撞见这位路无痕路少侠,跟货主有些嫌隙……”
  那瘦子虽然说笑,见路无痕一口气破了他连珠三箭,一壁也早在打量他,看见那兵器,正在狐疑,一听这话,顿时跳将起来:“什么!这就是姓路的那小贼?好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姓路的,我今日便要替老吴报仇!”
  路无痕这才知道,他这一路北上,到如今已经进入江北绿林界的地盘。原来这个瘦子,便是北绿林第二大寨洪泽水寨的二当家宁湖山,听喽罗们报告说有人在他们地盘上劫镖,这真是从所未闻的稀奇事,特地驾了船,飞奔来看。谁知便有这么巧,误打误撞,就撞见他们正在追捕的大仇家。
  路无痕趁着这几个人说话,早从那五十两银锭上,夹下二两银子来,算是债务偿清。本来这就已经可以拍屁股走路,听见宁湖山这一说,却由不住勾起杨锦林那桩事来。有心要替他出口恶气,这回倒不忙走了,冷笑道:“就凭你?别让我揪住了,打个稀烂,一脚踢到这湖里喂鱼!”
  宁湖山大怒,一反手,从背后拔出精光闪闪的三棱峨嵋刺来。路无痕这一回,却是有心找茬,自比不得前面那两场相斗的缩手缩脚,此时仗着无痕剑之利,哪里将他放在眼里?自思出道以来,时间虽短,遇合却多,所遇见的顶尖高手,无过于四大牧主中的东方明玉与南宫情,论到武功之高,已非人间境界。其余诸人,就不提西江十七刀,甚至那般声势的色魔鹿骰子,功夫虽高,比起自己也还有些逊色。谅这一个北绿林的区区寨主,又能有什么作为?
  却不知这洪泽水寨实是绿林道中一个异数。论到实力之强,北绿林之中,除去燕无双的华山大寨,也就得数到她了。尤其寨主钱起立,却是半路出家,斥革的秀才入了强盗伙,江湖上号称智珠在握,更是允文允武的奇才人物。宁湖山在他手下讨生活,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一身武艺,寻常山寨的大当家还要逊他三分,哪会将这乳臭未干的路无痕放在眼里?
  两人这一交手,正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好一场丝丝入扣的激战。路无痕一起手,便要借剑意去削宁湖山兵刃,谁知宁湖山内劲完足,结果便如大龙湫那日与老七一战,虽以剑意对寻常兵刃,竟伤不得对方半分。而宁湖山纵横半生,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兵器,正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这剑意却是来无影去无踪,要待寻踪蹑迹,早已倏忽不见。
  由此一场大战,起始之时,便是路无痕胜在剑意无形,来去无踪;再往下打,宁湖山毕竟经验老到,摸清对手剑路粗糙,招式上不外如是,不免以已之灵变,攻敌之短拙,顿时扳回平局;再打下去,路无痕渐成守势,好在他的招式虽则精妙不足,大拙即巧,用于自保却是有余,宁湖山再也攻不进去,战况遂又变成胶着局面;再到后来,攻者费力多,守者耗力少,再加上路无痕年纪虽小,打小儿练就的无痕剑,催动剑意早成习惯,宁湖山外路出家,却没这等雄厚底子,激战中内劲稍有松懈,局面便又重新逆转,峨嵋刺遇上无痕剑,一不小心,便会崩开一个寸许大小的缺口。
  路无痕却是内劲正足,无痕剑酣然使开,手上差不多就是拿了把无坚不摧的干将莫邪,正是当者披靡。眼看这一局再无翻转的可能,打了半天,却又未免有些相惜之意,朗声道:“宁寨主,大家半斤八两,也不必再打下去了。实跟你说,青龙寨吴正道不干我事,白道上,南宫牧主已经代我解释过了。大家既然无冤无仇,还是两下里罢手罢。”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声冷哼。声音不大,却重锤也似,震得耳膜一紧。路无痕一惊,抽空子回头,却见方才栖身的那株大槐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倚了一人一马。马是枣红的千里驹,那人则抱着双臂,一身青靠,腰悬单刀,戴一顶彩青色范阳毡笠,可不是扬州城北那家酒店里,碰见的那条大汉?怪的是这人从南而来,这道路逼仄的,大家一直打得厉害,他却从哪里过到了北边?
  宁湖山看见这人,却是精神一振,一柄峨嵋刺又使得活灵活现,招式纷呈,向路无痕当胸缠去。路无痕伸剑欲绞,背后一紧,忽有一物自远处破空而来,听其去势,风声奇劲。如果说,宁湖山的连珠箭用的是硬弓,那这东西简直就是发自三四十人踩的床弩。说时迟,那时快,电般打来。路无痕大吃一惊,只得撤剑,伸指在峨嵋刺上一弹,无痕剑往后反挽,格挡来物。
  那却只是道指风。跟无痕剑剑意一撞,霸道已极,一下子竟透剑而过,无声无息,打在路无痕大穴之上。路无痕全身一软,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跌倒在地。宁湖山峨嵋刺刺了个空,也顾不上再补一剑,直往那人跟前奔去,欢喜大叫:“燕大哥,你多咱到了?”
  那边金豹镖局两个镖头观战半日,忽见奇变横生,再听得这一声,竟是北绿林七十二寨总瓢把子,素有“开天辟地”之称的燕无双到了,一时脚跟都是软的,十丈路程,也不知是怎么挪过去,袖着两手,只是向前深深打躬:“在下金豹镖局柳劲郭庄诚,多谢燕总寨主、宁寨主护镖之德!”
  燕无双抱着臂,懒洋洋斜靠着那树,鼻子里笑一声:“强盗帮镖局子护镖,说来也倒是千古奇闻了。你家何总镖头好?”
  那两人连声答应不迭,又一再多多致谢。燕无双也不甚答理,一兜马缰,自翻鞍上去,宁湖山见他要走,慌把马缰一手扯住了:“大哥,刚来怎么就要走?半年不见,这又要上哪去?”
  “还有些儿事,就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