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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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人让他这一番解释,霎时也都明白过来。看着霍起厚走过去,把佩刀解在鹤鸣身边那只箱子里,也都纷纷走来,各自解刀入箱,转眼将那三只箱子也装满了。南宫怡依旧亲自上锁,收了钥匙。
  这次夜宴的任务,至此也就全部完成。南宫情无意多留,稍一点缀,便即告退,留下南宫怡招呼客人,自带着路无痕,并那些箱子累累叠叠装满另一辆马车,打道回府。
  皆大欢喜中,只有路无痕挨了整个晚上,直到如今,还是一团糊涂。虽说先前的担忧确是白费,可这样不是解释的解释……还有那个解刀令,以及什么“华山燕老大”,今儿一天里,倒听见过两次,杨锦林提过一次,这又是一次,瞧众人那莫逆于心的情形,总该是个众所周知的厉害人物。不晓得却又是谁?走了一阵,正盘算着要问,忽见南宫情伸出两指,从几上棋盒里拈了枚白棋。
  那棋子由白石磨成,灯光下有一种温润的玉质感,被他拈在指尖玩弄一回,忽地一振指,便见白光一溜,圆润之物,连个破风声都没有,打窗口直射出去。路无痕一惊,便听得外面的一团黑暗中,顿时有了动静,忙迫中一声熟悉的弦响,什么东西“嗖”的飞来,跟棋子就是一撞。
  棋子却是圆滑的,一撞过后,那东西擦将来,斜斜飞入窗口。南宫情随手挽住,便听远处一声闷哼,那人到底没有闪开,被棋子打个正着。听得脚步声响,穸穸窣窣窜过草丛,逃得远了。
  “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前面云影儿听到动静,直是冷笑起来:“四爷,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路道?”
  射过来的那东西就挂在南宫情指上,却倒是路无痕的老相熟了。原来又是一只青羽箭,灯光一照,便在箭杆上现出“思远”两个字来。南宫情就手里只一看,信指一擗,精钢打就的箭身喀嚓一声断了,扔出窗外。
  “原来是他!”路无痕道:“我还没去报仇呢,他倒找上门来了。不晓得是为着什么事?他不是一直单管跟杨锦林过不去的么?”
  南宫情淡淡一笑:“我发下解刀令,跟他们燕老大有些干系,或者是过来探探风头?再一半,想是为了你。”
  路无痕不解,便听南宫情又道:“别忘了单刀案第一例是发在哪里。如今你既有了这么个名声儿,白道面上,算是我们大包大揽。黑道又是另一码事,既知道你这么个人,难免总要找的。”
  路无痕一怔,却没想这个不长进的误会,竟至于闹得如此麻烦,原来还是没有彻底解开。想了想,忽地一梗脖颈:“找我便怎么?我又不是杨锦林,有妻儿老小,容得他们这样欺负,也不还个手。但要来时,没什么废话,来一个打半对,来两个打一双!”
  “那要打不过呢?”南宫情还只是淡淡地:“不是我灭你志气,你武功固是高的,又这么年轻,给你时间,有朝一日,便练到七哥的境界,也并不难。只是现在么,怕还输着人家。要再加上江湖经验,那就是一只蚂蚁,人家伸一根手指头儿,随便也碾死十个了。”
  路无痕涨红脸:“我怎么打不过他?虽然上次他射我一箭……”
  “我是说燕无双。若说孟思远,杨锦林这样顶儿尖的人物,那吴正道号称‘力劈千山’,都一剑给划了,难道还怕他?”
  “就是那个……燕老大?”
  “江湖上惯了这么称呼。他是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十年前收服北绿林时,不过二十五岁,也算是黑道上不世出的人物了,”南宫情轻嘿一声:“想当年,北绿林可没现在这么神气。想不到经了他手,十年中改头换面,竟尔猖獗至此。也因为这个,绿林中又唤他做“开天辟地”——说起来,也真是前门赶狼,后门进虎。”
  路无痕却不明白,听得他又道:“想来你师父早早归隐了,许多事也顾不得跟你说。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可没绿林这字号。江南不必提了,就是北边,逢着水旱不调,也不过聚了群乌合之众,各山里找口饭吃。那时候,除了世家,顶风光的要数追风教,武功不成,却专一锻炼各式迷药,招揽教众。若说闯江湖,练武功多累?人人揣了迷药,也不怕对手武功高强,一吹管过去,倒是省事。所以一时风行。那时是东方世家里前任牧主看不过——就是珠儿他爹了,领着四家子跟他们斗了一场,就把这个教派赶出玉门关,双方以此为界,再也不准他们进入中原。”
  “那一仗虽然赢了,伤亡也就不小,”南宫情道:“所以自那以后,各家只是休养生息。谁想北绿林本来不成气候,冷不丁出了这么个人物,趁时而起,竟做下这样一番局面。有道是黑白不两立,他们干的打家劫舍的生意,这还比不得追风教,说来迷药、武功,不过上三流、下九流手段不同,这绿林却是白道上天生的仇家。总是这几年相互顾忌着,他也没惹我们,还算相安无事。若一时三长两短,真有什么冲突,只怕也不差似十八年前那一战,又要伤筋动骨。论起来,这一着却是我们失了先手。”
  路无痕见他说得厉害,忍不住道:“这姓燕的武功厉害得很?”
  “武功自然是高的。只是江湖上行走,决战论胜,往往也并不全依武功,就比如当年,”南宫情微一犹豫,道:“珠儿他爹,我大姑父东方飞鹰,说起他的武功,其实也未必就比得现在的七哥。可是论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时率领宇内群雄,风卷残云,只一年之间,将不可一世的追风教赶得离门离户,扫地逐出玉门关,天底下谁人不服?”
  路无痕听着他的口气,奇道:“原来七哥跟珠儿姑娘不是……”
  “也差不多了,”南宫情微微一笑:“七哥是我二姑父所出,自幼失怙,便一直是大姑父养着。算起来,他们既是嫡亲的堂兄妹,又是嫡亲的表兄妹,那么个大家子里,自然比别人更透着亲。”
  路无痕“哦”一声,免不得在心里,把这样的亲戚关系盘算半天。忽又听南宫情道:“总之你记在心里,这些天左右留着意。万一被北绿林找上了,不是玩的。七哥既与你亲好,论地域我又是你的牧主,你要出个什么事,七哥面前,我不好交待的。更何况那姓燕的又行踪诡秘,自打出了单刀案,这半年来,四海飘忽,统不知他去了哪里,又在做些什么。我总有个感觉,孟思远这等胆大,或者他就在附近,也说不定。”
  路无痕答应着,马车便到了地。家里老七跟北宫夏两个还在揾翠轩等着,四人会在一处,大致说了一晚上来种种事件,看看夜已深沉,也就各自散了。北宫夏就住在揾翠轩,老七跟南宫情依旧回了东院,路无痕也被锄月服侍着,还是在惠风亭安顿歇息。
  那惠风亭里的铺设,既不同于湫背石屋的寒素,也不同于扬州坡儿下的简洁,路无痕躺在床上,换上新制小衣,拉上红绫薄被,直是被绮罗满裹了。案上兽炉里焚着檀香,满鼻子只是香喷喷的。更兼屏风外,还歇着个年少美貌的丫头。要说昨日大醉也还罢了,今夜可是好端端的,碧霄楼上也没喝什么酒,一时心潮起伏,折腾了约有一个更次,哪里睡得安稳。索性撩开帐子,往上一翻,就坐在亭子顶上。
  阴天的夜,也没有星月可赏,只是斜靠着屋脊,倚着攒尖顶子,吹那寒意料峭的夜风。从头至尾,慢慢回想这些天来,起起落落,种种境遇。先是师父生病,自己去找大夫,就碰上费余一刀劈了四太子,然后就死了人,然后医馆被砸了,再然后遇上老七,到扬州,多管闲事,屁股上被人射一箭。再然后,天宁街上的奇特出殡,郑不健师兄弟相骂得也离奇,然后跟他出去,竟碰见了师父,怎么也到了扬州,还那么悠闲地,就坐在石墩子上钓鱼!紧跟着那夜里便又出了事,一瘸一拐地出去,黑暗里又碰见他,怎么竟是少见的消沉,当时觉着不对,就跟着走了,谁知还不到凌晨,已经发起高烧来……
  想了一会,越发没有困意。那惠风亭筑在山顶上,原是园子里最高的建筑,略一转侧,满园里光景,尽在目下。南宫怡那时也早从碧霄楼回来,园子里熄了灯,四下里人声悄静。漫漫看了半天,只在最西北处,郑不健住的那院子过去,有一点微弱的火光,打修竹丛里透露出来。
  看了一会,不晓得是什么地方儿。再过去,就是围墙了,这深更半夜的,那墙外居然也有数点火星,只一闪,就灭了,影影幢幢,仿佛照出几条人影,蹑手蹑脚的,倒象是夜半飘游出来的鬼魂。路无痕一时好奇,披上衣服,就往那边潜行过去。一路穿池越阁,在小筑内迤逦行去,跨过西院,便看见院子里的那处灯光。
  点灯的地方好象是一座废弃屋宇,一些也比不得其他地方的精致,已经入秋了,窗棂都还没有糊上,两扇大门关得紧紧的,严严实实叠锁着两把铜锁。凑近去,透过一溜没糊上的方格窗眼,便将屋内情形看得通透。
  屋子果然是废弃的。空荡荡连个家具都没有,只在正中央摆着一只三足巨鼎。灯光从鼎下传来,不是蜡烛,却是一盏油灯,灯捻儿从盏口探出头来,浅浅地吐着一豆微光。整盏灯搁在鼎肚下,倒象是死人停灵用的随身灯。
  灯光因为弱,从底下照上来,便把这只原本就不常见的巨鼎,照得光怪陆离。受着光线的下半截外壳是亮些的,渐往上渐暗,直到鼎的内部,完全隔着光,就是一块看不透的黑。乍一看,给人一种意味深长的错觉,仿佛幽深的黑暗也会披了件较为光明的外衣。
  这只鼎的外形,与路无痕在乐清县的大小庙宇中所见过的炉鼎,其实并无不同,无外乎三足、大腹、两耳。却又奇怪,这深夜里,看在眼中,不知怎地,又觉得只没半分相似。如果说,炉鼎的气息透着一片祥和安宁,许愿人怀着一片诚心,在鼎里烧三柱香,就会如传说中所言,香气直达天庭;那么在这只鼎里同样焚三柱香,只怕香气到达的地方,就会是地狱。
  那鼎暗沉沉踞坐在屋宇中央,宛如正在入定的魔王,周身说不上来,缠绕着一种深沉混沌的邪气。尤其是那漆黑的鼎口,被鼎肚的微光衬着,越看,越觉得黑不见底,仿佛这里正是阴阳交界,有无数魍魉潜伏其中,蠢蠢欲动,随时准备通过这个入口,扑向人间,肆其暴虐。
  路无痕背上冷嗖嗖的,要待走开,却又中了邪似,只管朝这异器打量。只见这鼎非铁非铜,却是老祖先留下的青铜器,因为年代久了,青绿色的外壳上,处处见着锈蚀。上面的花纹尤其不比炉鼎,看来看去,总是些怪样的几何图案,笔画稚拙,意味不明,也许并不是智者留下的天机,倒是原始时代蒙昧的遗迹。看了半晌,往前走动一步,忽觉背上那股冷气,次溜溜地,从脊背沿着大椎骨,如冰霜倒行,直窜上颅门来。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那两只鼎耳。两只鼎耳其实一直就正对着他,只因油灯昏暗,看不出铸的什么。这一走动,忽就从侧面看清了它的形状。那形状也跟鼎身图案同样稚拙,只是几个简单的线条,但忽然之间,他就认出来了。那应该是一只虽被简化了,依旧造型十分夸张的兽头。
  野兽的两只巨眼,灯笼般鼓突。除此之外,兽头上,最明显的特征是一张大嘴。这张嘴在进食,大大地张开着,露出两排茁壮的牙齿,正在咀嚼鲜美的食物。那食物纤细瘦弱,只是一个略显凹凸的长条,被横咬在两排牙齿之间,跟巨大的兽头形成鲜明对比。
  路无痕一刹那间,全身毛孔倏然一闭,战战悚悚,只将一身冷汗活生生逼回体内。看那食物纤瘦的体格,怎么也不像是浑身毛羽的飞禽,也不像是四肢着地的走兽,那么无力地瘫在巨兽口中,虽然细小,聚足眼神,也可以清晰地在那锈蚀的青铜铸件上,看出双手双足的线条,甚至最顶端,还生着一张平整的脸,那——绝对是一个人。
  正是一个人,在血淋淋地等待着巨兽的吞噬。
  路无痕喉咙燥渴,努力润一口唾液,要待抽身就走,围墙外忽然有了声音,“扑”,好象是一个石子打在什么地方,又落了地。然后便是一个捏紧了喉咙的低音:“刘老四,你又打瞌睡!”
  那被打的刘老四醒过神,嘟嚷道:“有什么要紧?反正人家也都睡了。深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事儿!”
  “那可不见得!”先前那声音道:“万一一不留神,让姓路的那小子给趁夜走了,看你跟孟三哥怎么交待?”
  “怎么交待?提脑袋交待呗!”刘老四道:“左右在这里守着,也是把脑袋别裤腰上。三哥自己都吃了亏,打得那叫好看!又把这苦差事派给我们。其实就算姓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