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1-04-24 09:56      字数:4781
  祁父的死给了阮夫人极大的打击,这个好强的女人一生不服输,她不能接受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浓郁的悲伤以及周围人或同情或异样的眼光,使得她如花的容颜上越来越少见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堆积起来的坚硬的面具。
  祁安六岁时跟着阮夫人搬回了外公家,住了不到三年,就又搬了出去。十岁时阮夫人改嫁,十二岁时他有了同母异父的亲弟弟阮源。十五岁时阮夫人与第二任丈夫协议离婚,那个当了他五年继父的男人随即移居美国,把阮源留给了阮夫人。十八岁时他考上大学,同时向家中宣布他是GAY,那个混乱的暑假就在双方都不愿妥协的情况下,最终以祁安的主动离开而宣告落幕。
  那是他唯一一次反抗他的母亲,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被压抑多年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不能妥协,不能原谅。。。。。。
  阮夫人是个凡事追求完美的女人,她脸上的妆容无论晴天下雨都是一丝不苟的精致,哪怕在家中都是一样。
  在祁安的记忆中,母亲对他总是冷冰冰地,没有拥抱,没有亲吻,连肢体上的接触都带着隐忍的不耐。说话时声音总是没有起伏,就像是在发号必须执行的指令,没有多余的温情。
  那时候父母用来吓唬自己不听话的孩子,常常会说〃你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祁安就忍不住去想,他是不是也是母亲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然后就会害怕总是对他失望的母亲哪天会一气之下不要他了,再把他送回垃圾堆里当孤儿。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有时会整夜整夜的惊恐着睡不着觉。
  然而母亲连生气都是不曾有过的,如果祁安所做的达不到母亲的要求,得到的也只是一张冷漠的背影以及下一个指示。他不明白,为何母亲连一句苛责的重话都吝啬说出口,难道仅仅就因为他是她没有出息的儿子么。。。。。。
  祁安自小就不够聪明,但也不是低智商的笨蛋,只是尽管他很努力的笨鸟先飞,在学业上依然赶不及那些才思敏捷头脑聪慧的同龄孩子,所以他的成绩永远是处于中等偏上,不高也不低的那种。
  而阮夫人的眼里,只有第一才有价值,拿不到第一,他的母亲连多看他一眼都是不屑的。
  家中的电视,一年不分365天的上着锁,从未打开过。每当同学眉飞色舞的谈论某某电影、某场球赛时,祁安只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支着耳朵当听众,心中无限羡慕。
  曾有一次他鼓足勇气向母亲提出想看电视的请求,母亲说可以,只要他在期末考时的成绩排名能像他的某某同学一样。而那个某某同学,成绩一贯是年级第一。
  类似的事情还有许多,渐渐的祁安就不再提这样的请求了,也慢慢地学会隐藏自己的心事,慢慢地变得沉默不和群。成为同学口中嘲笑的书呆子,也是从那时开始。
  而自从有了阮源后,阮夫人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对另一个孩子的培养上,对祁安原本就寥寥无几的关心也逐渐发展为不闻不问,甚至是彻底的漠视。
  弟弟的存在夺走了母亲全部的注意,然而祁安并不觉得嫉妒,他是个清心寡欲的孩子,负面的感情一向稀缺。而随着年龄的渐长,他对稀薄到荡然无存的母爱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弟弟还很小,爱笑不爱哭,总喜欢敞开肉乎乎的小手一颠一颠地跟在祁安的身后,自以为无人发觉。他有时会故意装做很久才发现,然后抱起得意的大笑不已的弟弟,感觉那暖暖的一团窝在自己怀里,有种家的归属感。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违了,自从祁父过世后,他所能触及的,只有母亲所赋予的家的冰冷与绝望。
  然而仅存的一丝温暖也很快就被母亲夺走了。母亲不再让他接触弟弟,视他为无能的污染物,唯恐他会带坏阮源。就连兄弟俩在饭桌上见上一面,做母亲的也要掐着表计算时间,绝不允许超过十分钟。
  弟弟很聪明,学任何东西都很快,甚至懂得举一反三活学活用。在成为母亲的骄傲的同时,母亲对弟弟的独占欲也越来越强盛,几乎到了要把阮源的一切全部占为己有的程度。
  继父为此与母亲数次争吵不休,并最终导致离婚。继父曾说过,母亲对弟弟的独占欲是种病态,因为母亲一生好强,处处要拿去与人争比,又见不得自己输于人,而唯有弟弟能让她感到满足。就好比浮木之于溺水之人,抓住了就不可能放手。
  继父在与母亲结婚前曾有过一次婚姻,两个孩子一个与祁安同岁,一个比祁安小两岁。所以这次为了能尽快的协议离婚,继父很干脆的放弃了阮源的抚养权。
  离婚后的阮夫人,各种极端的情绪都被无限度的扩大化。她单另买了一套房子,让祁安仍住在旧房,而她带着阮源住新房。兄弟俩彻底被隔开了,连见一次面的机会都不被允许,而等到再见面时,已成不欢而散的局面。
  那时祁安刚参加完高考,在家门口与一个男人接吻而恰好被母亲撞击了。男人是他的高中老师,仅仅是因为知道彼此的性取向而走得近些。接吻的要求是祁安提出的,他说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GAY。
  母亲精致的妆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纹,她尖叫着举着皮包追打祁安,用最刻薄的言语咒骂,用厌恶鄙夷的目光要他滚。祁安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母亲也有如此世俗的一面,宛如泼妇骂街。
  而弟弟就站在母亲的身后,迟疑而抗拒,连一声〃哥哥〃都不愿意叫。
  所以祁安离开了,依着母亲最后的指令〃滚蛋〃了。他足足打了两个月的工,赚足了第一笔学费,然后拖着一包当初跟着他一同滚出家门的行李,跨进了大学校门。
  当他站在阳光下,沐浴着大好的春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无论是心灵还是肉体,都在无形间卸掉了枷锁,仿佛飞入云端,轻盈而舒畅。
  所以,不会后悔,不会回头。e
  很多年以后,当祁安再翻看这本日记重温那段过去时,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会爱上男人,是源自对一直追求完美的母亲的一种反叛,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温顺面具下的逆反心时,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扎根发芽开花结果了。
  假使母亲当年肯多爱他一点,多理解他一点,他的人生应该又会是另一副模样。至少是不会在后半生的人生里一直与一个叫上官隶的人纠缠不清,进而疙疙瘩瘩的两人还硬是过上了一辈子那么久。
  然而人生没有假设,只有命运和巧合。
  12
  祁安是想念弟弟的,整整八年没能见面,连张睹物思人的照片都没有。所以当阮源突然找上门来时,祁安看着高壮不少的弟弟,眼眶都红了。
  然而想念归想念,即便是以后一直不能再见,也好过上官隶与阮源碰上面,撞见了就一定没好事。
  但上帝显然是暂时性失聪了,听不见他的愿望,否则怎么就这么凑巧,急匆匆从公司赶回家的上官隶正好遇见了席地坐在他家门口的阮源。
  〃原来你就是那个霸占了我哥的混蛋,把我哥还给我。〃
  〃你凭什么找我要人,祁安早就不是你阮家的人了,他如今是我的人,我偏不想还。〃
  〃你。。。。。。混蛋,恶霸,流氓,人妖。〃
  〃臭小子,不会骂人就别骂,你哪只眼睛见我长得像人妖那种没品的东西。〃
  〃哼,你要是敢对我哥出手,我就把你给阉了,让你当一回太监。〃
  〃笑话,你哥早就被我生吞活剥吃下肚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你现在才跳出来打抱不平,是不是太晚了点。〃
  祁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扭头进了书房,任凭门外的两人斗鸡似的在客厅里吵得热火朝天,而且内容低级的毫无水平可言。
  晚饭是叫的外卖。今天的通心粉显然是盐撒多了,咸的发苦,祁安吃了两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猛喝水都来不及。
  真是可惜了,要不加上温水泡一下,或许还能吃。他眼巴巴地盯着碗,肚子还饿的呱呱叫。
  心动不如行动,祁安起身要去厨房,忽然又被上官隶大力地拽了回来,随即一客还没动过的牛排放在了他的面前。〃你吃我的这份吧,我晚上还有约,待会儿出去再吃。〃
  祁安〃哦〃了一声,埋头苦干,也不去戳穿对方的谎言。
  阮源死死地瞪着一脸深情款款的扮演体贴恋人的上官隶,手上的刀叉已经将面前的牛排戳成了烂泥,再放进口里用力地咀嚼,就好像他正在嚼的是上官隶的肉。
  两人的视线隔着餐桌,都能在空中绞出火花来。
  〃你的这个弟弟啊,想跟我斗,还嫩了点。〃上官隶坐在祁安的身侧,两张椅子紧挨着,一只手顺势就落在了祁安的腰上,来回抚摸着。〃你也是想把他赶回去吧,看我多知你的心意,一猜就中,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让人来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这样的坐姿委实是太亲密了,上官隶整个人几乎就挂在祁安的肩上,他的嘴正对着祁安的左耳,说话就形同呵气,羽毛滑过般的引起一阵骚痒。饶是祁安心硬如铁,此时面上也染了些红晕。
  他心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上官隶是成了精的老妖,跟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斗气,当然非同凡响。
  忽然〃咯嘣〃一声,阮源一口咬在钢叉上,门牙都显现硌断。他霍然站起身,一手指着上官隶,全身发颤,〃你离我哥远点,不知羞耻。〃
  〃我不。〃看你能奈我何。上官隶靠在椅背上,搭着祁安的肩,微微昂起头,得意洋洋,说得直白点就是笑的很欠揍。
  阮源急了,双眼气得发红。〃哥,你起来啊。哥,你推开他啊。〃
  祁安低下头不语,避开了阮源迫切的目光。他不愿再委屈自己去按照别人的意愿来规划自己的生活,但也不愿用虚伪的假相来欺骗他的弟弟。
  〃哥哥是大混蛋!〃少年大喊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祁安想去追,忍了忍,又坐了回来,兀自发呆。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阮源真的能接受吗?会不会太残忍了?各种纷繁的念头交杂在一块,以至于陷入沉思的祁安没能发现自己脸上正明明白白地写着〃担心〃二字。
  上官隶实在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魅力还比不上那个一来就叫嚣着要阉了他的臭小子,但是跟一个少年斤斤计较未免也太失体面,何况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冲着那臭小子是祁安的弟弟,他也得适时的表现出自己的风度来。
  〃既然放心不下就去找他吧,小家伙应该没跑多远,估计也就躲在这附近哭鼻子呢。我现在就去取车,你先在这儿等着,外面在下雨,记得多穿点。〃 上官隶勾过祁安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才松了手起身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祁安意外的多看了上官隶两眼,这还是刚才那个故意挑衅阮源的上官隶么,突然之间就成熟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让人不习惯啊。
  阮源果然没有跑很远,祁安找到他时,他正抱膝蹲在巨大的广告牌下,头埋在双臂间,只露出一颗湿漉漉的后脑勺。周围静谧无声,连行人都极为少见,少年的身影躲在阴影下看起来是那么的瘦小孤单。
  祁安心里蓦地一痛,胸口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拧着,喘不上气。他在阮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样的彷徨无助,一样的伪装坚强。
  〃小源,回家吧。〃祁安蹲下身,握住弟弟的手,与他平视。〃回去吧,你一人在外,有人会担心的。〃
  〃哥哥指的是妈妈吧?她才不会担心呢,她只担心我能不能成为她向人炫耀的资本。〃少年委屈地扑进祁安的怀里,胡乱地拱着,头摇成了泼浪鼓。〃哥,你不要我了吗?我是背着妈妈偷偷溜出来的,我不要回去,哥你不要把我送回去。〃
  祁安眼角发酸,拥抱着弟弟,心里苦成一团。当年他义无返顾的走了,却把弟弟留在了家中,如今阮源逃出了那个家来向他求助,难道他还要再伤害弟弟一次么。
  〃哥,哥,不要不要我。如果你不肯回去,也不要让我回去,我要跟哥你在一起,我不要一个人回去。〃
  〃好,不回去就不回去,以后你就跟着哥住吧。〃祁安紧咬下唇,在尝到腥味的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凭他现在的能力,多养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再把阮源留在那个家中,难保弟弟不会被阮夫人执着的欲望给毁掉。自私一次已经够了,他心肠再硬也没有坚实到不会因任何事而受到良心的谴责。
  上官隶半倚在车门上,看着互相拥抱的兄弟俩,烦躁地点了支烟,抽了两口,又扔在地上踩熄了,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他的大度是极其有限的,祁安的注意被他人夺走了,可以是暂时的,但绝不能是长久。然而现在的阮源看在他的眼里,横看竖看都像只电灯泡,还是瓦数超大的那种,一只就能顶上一个小太阳。
  13
  这个城市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前一刻还下着倾盆大雨,后一刻可能就云开现日月,见不到半滴雨水。
  就像上官隶跌宕起伏的心情,如果绘制成一张晴雨表,就会发现是呈不规则的曲线运动,无论是阴是晴是雨,还是半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