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1-04-24 09:46      字数:4788
  阳光灿烂得就像春深时节,火车在明媚的阳光里越跑越快。好在这是一辆专程开往重庆的慢车,见站必停。车跑起来的时候,我感觉什么都离我远了,什么都完了,车一停下,回到过去生活的渴望又紧紧地拽住我。那种渴望带着尖利的爪子,抓得我的心发痛。
  车只开出两个站,并没走多远,周围寂寞的田野和萧索的野草,我都还是熟悉的,如果再走一阵,我就不熟悉了……
  火车钻进了一个洞子。洞子里黑漆漆的,只偶尔闪现出猩红的警示灯。进洞之前是一片天,出洞之后是另一片天。阳光还是那样耀眼,但田原上密布着的塑料大棚,已经超出了我的经验。虽然我知道前方一个站叫柏树,柏树是新州矿务局一个煤矿的名字,铁路就从矿的边缘经过,但这个矿我从没来过……没来过也无所谓,因为这里经常有煤车去市里,只要我在这里下车,就能搭煤车返回新州,如果错过了这个站,明天开学的时候,就真的见不到我了。我当然可以向李校长请假,可一旦去了北碚,见到了我那同学,我怎么好马上提出不干?人家也是费了心的,我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一旦干上了,一旦被局一中知道了,学校就会立即炸锅,每个教职工都会联想到我跟佩兰分居的事情,并作出种种猜测,哪怕有一千种猜测,归结到一点,就是我不再喜欢佩兰了,或者佩兰不再喜欢我了,我自愿走或者被逼走,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跟佩兰离婚。要是这样的话传到岳父耳朵里,他就会雷霆震怒,把他为我勾画好的美好蓝图一笔勾销!
  我手心出汗。
  也是在这时候,我似乎才找到了自己心灵的症结。担心佩兰和儿子,担心父母,都是真的,但我最担心的是自己……我想起当时何校长来要求取消对万丽君开除的决定遭到李校长拒绝后,他悄悄央求我:你开个证明吧,就说万丽君不是被开除的,盖你教务处的章就行了。但我没干。我说这是违反纪律的事情。何校长没再多言,走了。他从这件事上把我看穿了,所以后来说到万丽君去当了陪酒女郎时,才以那种挑骨剔髓的口气。
  张主任说得对,佩兰也说得对,要是没有岳父,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当上教务主任?即便岳父从来没为我打过招呼,可我是一面镜子,他权力的镜子……还有岳父为我规划好的前途,我怎么能够舍弃呢?我不让佩兰把我去重庆的事告诉李校长,出门什么东西也不带,是不是早就在给自己留退路呢?如果是这样,我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超越别人的神圣性呢?
  究竟是我本身就没长骨头,还是这两年习惯了在岳父的荫庇下过日子,我一时难以分辨……
  车速慢了下来,柏树站马上就到了。我抬起了屁股。
  可另一个声音严厉地责问我:黄开亮,你真的要下去吗?
  原刊责编 谢鲁渤
  【作者简介】罗伟章,男。1967年生于四川宣汉,1989年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著有长篇小说《饥饿百年》等三部,中篇小说《我们的成长》、《我们的路》、《狗的一九三二》等二十余部,另有散文随笔数十万字。作品多次被转载。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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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宝石戒指
  滕肖澜
  一
  李小妮与宋琳的缘分,是从宋琳手上那枚蓝宝石戒指开始的。
  李小妮和丁浩是十月结的婚,仪式办得很简洁,在酒楼雅座设了三桌,请的都是亲戚,同事朋友一个也没请。丁浩说,都二十一世纪了,不用计较那些虚的东西,只要我们俩恩爱就行。李小妮知道丈夫的心思。丁浩其实是要面子,怕别人见他娶了一个外来妹,模样既普通,讲起话来又带黄梅腔,背地里笑话他。丁浩说,酒席办多了,亏钱,没啥意思。李小妮想,酒席办得越多,红包收得就越多,不但不亏,还能赚点儿呢。这些话,李小妮放在肚里不说出来。说出来就没劲了。做人谁没个虚荣心啊。李小妮不想在细节上太过计较。
  婚后,小两口到丽江度蜜月。原先丁浩想就近找个地方,杭州无锡什么的。李小妮坚持要到丽江。去丽江玩一趟的费用,够去杭州无锡十来趟了。李小妮倒不是有多喜欢丽江,只是心里觉得,丁浩娶她娶得太便宜了。结婚毕竟一生只有一次,他好歹也工作五六年了,应该有些底子。结婚时房子是老公房,家具也没添什么,项链戒指是他奶奶拿老货熔了再打的。他花费得实在不多。要是连旅游的钱都想省掉,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丁浩答应得还算爽快,立马就从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出来。这让李小妮欣慰了许多,心想,这个老公还是挺好说话的。
  去丽江的飞机上,李小妮吐得一塌糊涂。呕吐袋换了七八个,到后来空姐都急了,说你要不要紧,不行的话我们通知地面叫救护车。李小妮说,没事,吐完就好了。她把早上吃的东西一股脑儿吐个干干净净,睡了一会儿,果然就好了。李小妮是第一次坐飞机,新奇得不得了,东张西望,把扶手上的按钮按了个遍。喝饮料时,她问丁浩,这个要不要钱的?丁浩也是第一次坐飞机,说,不晓得,应该不要钱吧。李小妮喝了四杯橙汁三杯芒果汁两杯咖啡,走马灯似的上厕所。坐在靠走道的那个人被她弄得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脸色不大好看。
  坐在李小妮前排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起身去卫生间时,手在椅背上搭了一下,无名指上那枚蓝宝石戒指闪闪发光。李小妮的目光顿时就被吸引过去了。女人五官清秀,鬈曲的长发,穿一件黑色低领毛衣,领口那一圈毛茸茸的。李小妮也不是没见过宝石戒指。小店里买的,几十块钱两个,那光泽是死的,假的,木的。这颗不一样,莹光从里面柔柔地透出来,一层层地漾开,蓝得像湖水,能把人的目光牢牢定住,像上了锁,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不是一般人戴得起的。
  女人拿手去撩头发,手指是雪白的,戒指是湛蓝的,头发是乌黑的,色彩分明,举手投足都轻轻柔柔的。坐下时,她朝座上的男人微微一笑。李小妮猜那人应该是她丈夫。女人把椅背朝后放低,大概是想睡一会儿,力道大了些,碰到了李小妮的膝盖。李小妮还没说话,她已察觉了,回头说了声“对不起”。
  她声音清清脆脆,一笑,眉毛弯弯的。
  李小妮觉得,这女人一定是个有钱人。李小妮没接触过什么有钱人,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女人又捋了捋头发,那枚蓝宝石戒指分外耀眼。
  到丽江已是下午三点。李小妮和丁浩拿着行李,跟着导游来到酒店。古城客栈,装潢得古色古香,木门木窗,连锁匙都是旧式的。门前一个很大的院子,溪水潺潺流过,旁边有一口井。俩人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走出来。
  一条小溪绕着古城,弯弯曲曲的,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流水声。导游说,走在丽江不怕迷路,只需顺着溪水,“顺水进古城,逆水出古城”,大致便不会错了。青石铺成的路,日子久了,被踩得锃亮。一群少女穿着当地纳西族服装,站在街上,皮肤黝黑泛红。丽江海拔高,阳光无遮无拦地照下来,清澈得似是能看见千道万道线,通透得很。空气清新爽洁,闻着便觉得心情舒畅。
  晚上,李小妮在露天酒吧里又遇到了那个女人。她和那男人坐在一起,面前放着两瓶啤酒,还有一些小吃。女人拿着照相机,不停拍周围的风景。一会儿,她举起酒杯,要和男人干杯。男人笑笑,干杯了。女人看上去兴致很高,话也很多,可那男人不怎么说话,一直在摆弄他的手机。
  女人瞥见李小妮,一笑。李小妮也笑了笑。
  李小妮和丁浩没喝酒,点了一份意大利面,一份烤肉,一份蔬菜,是晚饭。
  这里的东西实在是贵。李小妮一边吃,一边心疼。她一个月工资才八百块,这一顿饭就要一百多,够她平常半个月花销了。丁浩赚得比她多,也不过两千来块。那天去旅行社付钱的时候,李小妮就有些后悔了。想想真是不值得。普通老百姓,日子还得算计着过。李小妮想,等过了蜜月,可不能这样了。
  女人又要了两瓶啤酒,一个麻辣鱼火锅,正中放着,热气腾腾。她手握酒瓶,那枚蓝宝石戒指在灯光的反射下,显得愈发湛亮。
  你干吗老盯着人家看?丁浩问李小妮。
  李小妮忙把目光收回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活像个小偷似的。
  第二天出发去泸沽湖。车上,李小妮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坐在他们前面。李小妮想,怎么这么巧呢。停车吃饭时,大家一起聊天,李小妮知道了这女人叫宋琳,男人是她丈夫,叫朱以谦。俩人是拼团进来的。
  真巧,又见面了。宋琳笑着对她说。
  是啊,真巧。李小妮也说。
  宋琳原先准备去瑞士滑雪,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出发前两天,旅行社打电话来通知,瑞士发生雪崩,行程取消。朱以谦的意思是,下次再去吧。宋琳不肯,说好不容易有了假期,可不能浪费。硬拖着他到旅行社再看了一圈,说,去丽江好不好?朱以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淡淡丢下一句:随便你吧。
  宋琳兴致勃勃地整理行装,出发时,连走路都是飘着的。朱以谦说她像个小姑娘,怎么就高兴成这样。宋琳嗲嗲地说,好久没出去玩了嘛。她心里晓得,其实这情绪一半是真,一半是装的。宋琳开了五年饭店,早练得一身钢筋铁骨,水泼不进,刀砍不入。小姑娘?她怎么会是小姑娘呢——顾冰冰才是小姑娘,年轻、貌美、充满朝气,像春天才冒出的嫩芽尖。
  这次出来,朱以谦是有些慌的。顾冰冰发短信对他说:“我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您,离开您我会窒息而死的。相信吗,说不定我们会在丽江相遇。”他反复揣摩这几句话,反复揣摩顾冰冰这个人。她要是真来丽江怎么办?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多血质,感情用事得很。朱以谦心里越慌,脸上就越镇定,没事人似的。
  他以为宋琳不知道,其实宋琳在旁边像看猴戏一样地看着他。
  宋琳有个当私家侦探的朋友,得过她不少好处,嘴巴也紧。她不费什么工夫,就把朱以谦和顾冰冰那点儿事弄清楚了。风度翩翩的导师与情窦初开的研究生,接触久了,便生出些异样的情愫来。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咖啡,发生过几次关系。
  依着宋琳的脾气,换了其他人,早被整得一塌糊涂了。可朱以谦不一样。她是想和他白头到老的。宋琳猜大概是结婚久了,加上她一直忙饭店的事,没空陪他,才会被人乘虚而入。男人骨子里都是花心萝卜,一丁点儿诱惑也禁不起的。这道理她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饭店开门做生意,那些孤男寡女,专挑角落里的座位,俩人紧挨着,趁人不注意便摸来摸去,点菜时大方得眼睛也不眨一下,除了谈恋爱的小青年,多半便是暧昧关系了。陪老婆哪会吃那么贵的菜?——这些,她见得太多太多了。
  宋琳想来想去,既然不准备闹翻,那就要赶紧补救。论年轻貌美,她比不上那女孩,可她有十多年的感情垫底,像锅贴外面那层焦焦的皮,厚厚实实包着里面油汪汪的热汤,有滋有味。嫩芽尖算什么呀,青青涩涩,最多只是一时的新鲜,耐不了久的。宋琳想明白这点,看朱以谦的目光变得愈来愈温柔,情意从里面一点点地渗出来,眼波流转,很妩媚了。
  开了六小时的盘山公路后,车子终于到达泸沽湖。下了车,人犹如置身画中,浓墨淡彩,一笔、一划、再一抹。远远看去,像群山中嵌着的一块瑰宝,美得都不似在人间了。丁浩为了找个好的拍摄角度,差点从半山腰滑下去。李小妮吓出一身冷汗,说,你可别让我刚结婚就当寡妇。她到哪里都抓住他的衣角。丁浩说,你当我是小孩啊?李小妮说,你就是小孩。丁浩说,你比我还小两岁呢。李小妮道,你虽然比我大,可是你不会照顾自己,所以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
  丁浩的手放在外面久了,冻得冰冷,李小妮把他的手握住,凑近了,呵热气。一边呵,一边问他:冷不冷?丁浩坏笑说,换个地方就不冷了。李小妮问他:哪里?话音刚落,丁浩两只手就往她大衣里伸去。李小妮羞得忙不迭躲开,已经晚了,胸前已被他重重摸了一把。丁浩嘿嘿笑着,心满意足的。
  李小妮骂道:要死啊!朝四周瞥去,刚好与宋琳的目光相接。只是一下子,很快便转开了。李小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