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节
作者:一意孤行      更新:2021-04-24 09:45      字数:5292
  唐朝心情
  115
  在乡村的稻草堆上
  一只老雀死在世界怀抱中
  没有葬仪的死亡 啊
  风散了它的羽毛
  秋天阳光晒干了它的心脏
  案树在金汁河的岸上
  为一朵乌云歌唱
  117
  在三月六日的电话亭里
  我等待着一个传呼的应答
  我呼叫的是
  惊蛰
  119
  我总是轻易就被无用的事物激动
  被摇晃在山岗上的一些风所激动
  被倒塌在玉米地上的一片枯草所激动
  无用的秋天 不会改变时代的形状
  不会改变知识中的罪行
  但它会影响我
  使我成为一个有感官的人
  一只蚂蚁躺在一棵棕榈树下
  一只蚂蚁躺在一棵棕榈树下
  三叶草的吊床 把它托在阴处
  象是纽约东区的某个阳台
  下面有火红色与黑色的虫子
  驾车驶过高速公路和布鲁克林大桥
  这些蚂蚁脑袋特大 瘦小的身子
  像是从那黑脑袋里冒出来的嫩芽
  它有吊床 露水和一片绿茸茸的小雾
  因此它胡思乱想 千奇百怪的念头
  把结实的三叶草 压得很弯
  我蹲下来看着它 象一头巨大的猩猩
  在柏林大学的某个座位 望着爱因斯坦
  现在我是它的天空
  是它的阳光与黑夜
  但这虫子毫不知觉
  我的耳朵是那么大 它的声音是那么小
  即使它解决了相对论这样的问题
  我也无法知晓 对于这个大思想家
  我只不过是一头猩猩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一只蝴蝶
  就在白天 我还见她独自在纽约地铁穿过
  我还担心 她能否在天黑前赶回家中
  那死亡被蓝色的闪电包围
  金色茸毛的昆虫 阳光和蓝天的舞伴
  被大雷雨踩进一滩泥浆
  那时叶子们紧紧抱住大树 闭着眼睛
  星星淹死在黑暗的水里
  这死亡使夏天忧伤 阴郁的日子
  将要一直延续到九月
  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
  这本是小事一桩
  我在清早路过那滩积水
  看见那些美丽的碎片
  心情忽然被这小小的死亡击中
  我记起就在昨夜雷雨施暴的时候
  我正坐在轰隆的巨响之外
  怀念着一只蝴蝶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只抵达上面的水
  它无法再往下 它缺乏石头的重量
  可靠的实体 介入事物
  从来不停留在表层
  要么把对方击碎 要么一沉到底
  在那儿 下面的水处于黑暗中
  像沉底的石头那样处于水中
  就是这些下面的水 这些黑脚丫
  抬着河流的身躯向前 就是这些脚
  在时间看不见的地方
  改变着世界的地形
  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
  这头镀金的空心鳄鱼
  在河水急速变化的脸上 缓缓爬过
  避雨的树
  寄身在一棵树下 躲避一场暴雨
  它用一条手臂为我挡住水 为另外的人
  从另一条路来的生人 挡住雨水
  它像房顶一样自然地敞开 让人们进来
  我们互不相识的 一齐紧贴着它的腹部
  蚂蚁那样吸附着它苍青的皮肤 它的气味使我们安静
  像草原上的小袋鼠那样 在皮囊中东张西望
  注视着天色 担心着闪电 雷和洪水
  在这棵树下我们逃避死亡 它稳若高山
  那时候我听见雷子确进它的脑门 多么凶狠
  那是黑人拳击手最后致命的一击
  但我不惊慌 我知道它不会倒下 这是来自母亲怀中的经验
  不会 它从不躲避大雷雨或斧子这类令我们恐惧的事物
  它是树 是我们在一月份叫做春天的那种东西
  是我们在十一月叫做柴禾或乌鸦之巢的那种东西
  它是水一类的东西 地上的水从不躲避天上的水
  在夏季我们叫它伞 而在城里我们叫它风景
  它是那种使我们永远感激信赖而无以报答的事物
  我们甚至无法像报答母亲那样报答它 我们将比它先老
  我们听到它在风中落叶的声音就热泪盈眶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爱它 这感情与生俱来
  它不躲避斧子 也说不上它是在面对或等待这类遭遇
  它不是一种哲学或宗教 当它的肉被切开
  白色的浆液立即干掉 一千片美丽的叶子
  像一千个少女的眼睛卷起 永远不再睁开
  这死亡惨不忍睹 这死亡触目惊心
  它并不关心天气 不关心斧子雷雨或者鸟儿这类的事物
  它牢牢地抓住大地 抓住它的那一小片地盘
  一天天渗入深处 它进入那最深的思想中
  它琢磨那抓在它手心的东西 那些地层下面黑暗的部分
  那些从树根上升到它生命中的东西
  那是什么 使它显示出风的形状 让鸟儿们一万次飞走一万次回来
  那是什么 使它在春天令人激动 使它在秋天令人忧伤
  那是什么 使它在死去之后 成为斧柄或者火焰
  它不关心或者拒绝我们这些避雨的人
  它不关心这首诗是否出自一个避雨者的灵感
  它牢牢地抓住那片黑夜 那深藏于地层下面的
  那使得它的手掌永远无法捏拢的
  我紧贴着它的腹部 作为它的一只鸟 等待着雨停时飞走
  风暴大片大片地落下 雨越来越瘦
  透过它最粗的手臂我看见它的另外那些手臂
  它像千手观音一样 有那么多手臂
  我看见蛇 鼹鼠 蚂蚁和鸟蛋这些面目各异的族类
  都在一棵树上 在一只袋鼠的腹中
  在它的第二十一条手臂上我发现一串蝴蝶
  它们像葡萄那样垂下 绣在绿叶之旁
  在更高处 在靠近天空的部分
  我看见两只鹰站在那里 披着黑袍 安静而谦虚
  在所有树叶下面 小虫子一排排地卧着
  像战争年代 人们在防空洞中 等待警报解除
  那时候全世界都逃向这棵树
  它站在一万年后的那个地点 稳若高山
  雨停时我们弃它而去 人们纷纷上路 鸟儿回到天空
  那时太阳从天上垂下 把所有的阳光奉献给它
  它并不躲避 这棵亚热带丛林中的榕树
  像一只美丽的孔雀 周身闪着宝石似的水光
  灰 鼠
  不请自来的小坏蛋
  在我房间里建立了据点
  神出鬼没 从来不打照面
  晚上在电视里看到你的大名
  和唐老鸭并列 方知你是明星
  我再也不得安宁了
  灰鼠已来到我的房间
  像是一个瘤子 已长在我身体内部
  多次去医院透视 什么也没有查出
  我的馒头被锯掉一半
  我的大米有可疑的黑斑
  到底作案者是谁
  我开始小心翼翼 竖耳谛听
  听听衣柜听听地板
  我当然搜到那细小而坚硬的声音
  可我无法断定
  你小子是在咬我心爱的衬衣
  还是在啃外公留给我的古玩
  你总是轻溜溜地走动
  似乎出于对我的关心
  从前外祖母也喜欢如此
  在深夜 悄悄下床 关好风中的窗子
  你在蛋糕上跳舞 在药片上撒尿
  把我的好书咬得百孔千疮
  但毕竟你不知道什么会响 什么不会
  于是撞翻瓷器 又跳过某个高度
  居然造成一回地震
  吓得我从梦中逃出 踮起脚尖
  又不能勃然大怒
  还必须干得比你更轻
  从床头摸到书架 担心着被你听见
  似乎你正在写作 不能打扰
  我比你笨拙 终于撞倒了椅子
  我惶惶然东张西望 显得心中有愧
  其实你小子或许已酣然睡去
  喝了牛奶 换了一个套间
  你在暗处 转动着两粒黑豆似的眼珠
  看见我又大又笨 一丝不挂 毫无风度
  你发现我在夜里的样子
  你保持沉默 这一点和父亲不同
  这种品德 使我深觉难堪
  我终于不能忍受 乱敲乱捅
  找决定彻底搜查 把你逮捕 处死
  但一看到周围这些庞大无比的家俱
  那些隐藏在无数什物中的掩体
  我就心烦意乱 茫然失措
  只好放弃行动
  外面都以为我独处一室
  必定神清思静 潜心学问
  其实我担惊受怕 避免出门
  一下班就匆匆回家
  一进门就打开柜子 打开箱子
  检查那个不露声色的家伙
  又干了些什么勾当
  感谢父亲
  一年十二月
  您的烟斗开着罂粟花
  温暖如春的家庭 不闹离婚
  不管闲事 不借钱 不高声大笑
  安静如鼠 比病室干净
  祖先的美德 光滑如石
  永远不会流血 在世纪的洪水中
  花纹日益古朴
  作为父亲 您带回面包和盐
  黑色长桌 您居中而坐
  那是属于皇帝教授和社论的位置
  儿子们拴在两旁 不是谈判者
  而是金钮扣 使您闪闪发光
  您从那儿抚摸我们 目光充满慈爱
  像一只胃 温柔而持久
  使人一天天学会做人
  早年您常常胃痛
  当您发作时 儿子们变成甲虫
  朝夕相处 我从未见过您的背影
  成年我才看到您的档案
  积极肯干 热情诚恳 平易近人
  尊重领导 毫无怨言 从不早退
  有一回您告诉我 年轻时喜欢足球
  尤其是跳舞 两步
  使我大吃一惊 以为您在谈论一头海豹
  我从小就知道您是好人 非常的年代
  大街上坏蛋比好人多
  当这些异教徒被抓走、流放、一去不返
  您从公园里出来 当了新郎
  一九五七年您成为父亲
  作为好人 爸爸 您活得多么艰难
  交待 揭发 检举 密告
  您干完这一切 夹着皮包下班
  夜里您睡不着 老是侧耳谛听
  您悄悄起来 检查儿子的日记和梦话
  像盖世太保一样认真
  亲生的老虎 使您忧心忡忡
  小子出言不逊 就会株连九族
  您深夜排队买煤 把定量油换成奶粉
  您远征上海 风尘仆仆 采购衣服和鞋
  您认识医牛校长司机以及守门的人
  老谋深算 能伸能屈 光滑如石
  就这样 在黑暗的年代 在动乱中
  您把我养大了 领到了身份证
  长大了 真不容易 爸爸
  我成人了 和您一摸一样
  勤勤恳恳 朴朴素素 一尘不染
  这小子出生时相貌可疑 八字不好
  说不定会神经失常或死于脑炎
  说不定会乱闯红灯 跌断腿成为残废
  说不定被坏人勾引 最后判刑劳改
  说不定酗酒打架赌博吸毒患上艾滋病
  爸爸 这些事我可从未干过 没有自杀
  父母在 不远游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九点半上床睡觉 星期天洗洗衣服
  童男子 二十八岁通过婚前检查
  三室一厅 双亲在堂 子女绕膝
  一家人围着圆桌 温暖如春
  这真不容易 我白发苍苍的父亲
  选自《主流诗潮》和《对一只乌鸦的命名》
  灵石扫描制作
  余怒诗选
  余怒(1966… ),出版的诗集有《守夜人》(1999)。
  布道者 守夜人 生活一页 盲信 环境 女友 剧情 抑郁 有水的瓶子
  布道者
  我四处游走,飘忽于精神之上
  经历石头和花朵。一件事物
  与一件事物,一双手
  和另一双手,它们都是我沟通的目的
  我巧舌如簧
  钻营在事件与事件的中心
  我大气一样弥漫,不可抵御
  集合起云
  和涣散的人心
  无孔不入。带着干粮,水
  一身清凉的火焰
  在富有质感的游说中,我被他们悄悄抽象
  出神入化 亲近我宗教的面颊
  以异端的嘴巴
  老谋深算,我要的就是这些外衣
  剥开它们
  或者就被它们封闭
  守夜人
  钟敲十二下,当,当
  我在文章里捕捉一只苍蝇
  我不用双手
  过程简单极了
  我用理解和一声咒骂
  我说:苍蝇,我说:血
  我说:十二点三十分我取消你
  然后我像一滴药水
  滴进睡眠
  钟敲十三下,当
  苍蝇的嗡鸣,一对大耳环
  仍在我的耳朵上晃来荡去
  生活一页
  面对面猜谜,
  看不见对方。
  中间是桌子。
  一杯啤酒。
  吹掉上面的泡沫。
  她在衣服里喝水,
  嗓音变了。
  水中的血丝:吸,
  门:咔。
  她是有机的,
  他是手。
  磁铁碰她。
  蜘蛛碰风景画。
  盲信
  邮局关门了。
  链条断了。
  独身主义者的大门,
  借宿者的自行车。
  电筒照着,
  她的一个侧面。
  回到家,
  金鱼瞪着我。
  半个身子寄出了,
  半个身子吃药睡觉。
  环境
  苍蝇在盒子里,
  磁带上的嗡嗡声。
  缠着绷带的手表,
  冰块里的嘀嗒声。
  抽屉里一双烂梨,
  木头的呼吸声。
  用化名去死,
  找不到尸体。
  将这一切盖上盖子。
  女友
  水龙头里滴下一颗眼珠
  我的朋友
  跑了这么远的路来看我
  猜谜时我出了一身汗
  从墙壁上取下一只手
  为了不同她遭遇
  我将身体打一个死结
  我将脑袋塞进帽子
  我用刮须刀刮这个夏天
  蛇的低语婉转,轻轻一扭
  门就开了
  (一张塑料脸)
  一张塑料脸,浸在晨曦
  女性的润滑油里
  剧情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我写诗,拔草,焚尸
  数星星,化装,流泪
  抑郁
  在静物里慢慢弯曲
  在静物里
  慢慢弯曲
  在
  静物里
  慢慢,弯曲:汤汁里的火苗
  隆冬的猫爪
  一张弓在身体里
  咔嚓一声折断
  有水的瓶子
  瓶子被绳子捆着,
  声音出不来。
  感官里的昆虫团团转。
  一只钩子在生长。
  被吃掉的曲线。
  原汁原味的鱼。
  一句话和一个固体。
  他坐在概念中,
  张口一个死结。
  于小韦诗选
  于小韦(1961… ),原名丁朝晖,《他们》的主要诗人之一。
  虫子 七三年,农民是个可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