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一意孤行      更新:2021-04-24 09:44      字数:5271
  曾被把字句两次提到了生活的前面
  现在中文系在梦中流过,缓缓地
  像亚伟撒在干土上的小便,它的波涛
  随毕业时的被盖卷一叠叠地远去啦
  少年与光头
  如果一个女子要从容貌里升起,长大后梦想飞到天上
  那么,她肯定不知道体积就是死,要在妙龄时留下照片和回忆
  如果我过早地看穿了自己,老是自由地进出皮肤
  那么,在我最茫然的视觉里有无数细小的孔透过时光
  在成年时就能看到恍若隔世的风景,在往事的下面
  透过星星明亮的小洞我只需要冷冷地一瞥
  也能哼出:那就是岁月!
  我曾经用光头唤醒了一代人的青春
  驾着火车穿过针眼开过了无数后悔的车站
  无言地在香气里运输着节奏,在花朵里鸣响着汽笛
  所有的乘客都是我青春的泪滴,在坐号上滴向远方
  现在,我看见,超过鸽子速度的鸽子,它就成了花鸽子
  而穿过树叶看见前面的海水太蓝,那海边的少年
  就将变成一个心黑的水手
  如果海水慢慢起飞,升上了天空
  那少年再次放弃自己就变成了海军
  如同我左手也放弃左手而紧紧握住了魂魄
  如果天空被视野注视得折叠起来
  新月被风吹成弯针,装订着平行的海浪
  渔也冷酷地放弃自己,形成了海洋的核
  如果鳃也只好放弃鳃,地球就如同巨大的死鲸
  停泊在我最浪漫的梦境旁边
  如果星球并无实华,我将要骑马踏上它的星芒
  如果一个女子经过她美丽的年龄并停下来眺望
  那只能证明美丽的女人是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的颜色
  对此我一生都可以视而不见,站在最远的海湾
  看那些比我年轻的人,他们是一些翅膀
  因为鲁莽如同花朵,而开放并不是出发然后到达
  对此我永远视而不见
  异乡的女子
  满目落英全是自杀的牡丹
  花草又张冠李戴,露出了秋菊
  如同黄昏的天空打开后门放出了云朵
  这是火车从诗中望北开去
  把一个女子压成两段
  出现了姐姐和妹妹
  这一切发生在很远的内心
  却有写在错长于近处的脸上
  她的美丽在异乡成了气候
  如同坐火车是为了上大学
  划船读书是为了逃避婚姻
  有一个文学作品中的主人翁
  正与你同样落水
  又有过路的侠客在镜中打捞
  而诗人在春天却无意中把水搞浑
  满树的脸儿被同情的手摘走
  直到盛夏还有人犯着同样的错误
  我只有在秋日的天空下查阅和制造
  找出琼子和慕容
  用一个题目使花朵和树叶再次出现
  她们一真一假
  从两个方向归到虹娃的身上
  在这些个晴好的天气
  一行行优美的文字把它迎上了枝头
  风中的美人
  活在世上,你身轻如燕
  要闭着眼睛去飞一座大山
  而又飞不出自己的内心
  迫使遥远的海上
  一头大鱼撞不破水面
  你张开黑发飞来飞去,一个危险的想法
  正把你想到另一个地方
  你太轻啦,飞到岛上
  轻得无法肯定下来
  有另一个轻浮的人,在梦中一心想死
  这就是我,从山上飘下平原
  轻得拿不定主意
  酒中的窗户
  正当酒与瞌睡连成一大片
  又下起了雨,夹杂着不好的风声
  朝代又变,一个老汉从山外打完架回来
  久久敲着我的窗户
  在林中升起柴火
  等待酒友踏雪而来
  四十如晦,兰梅交替
  年年如斯
  山外的酒杯已经变小
  我看到大雁裁减了天空
  酒与瞌睡又连成一片
  上面有人行驶着白帆
  秋天的红颜
  可爱的人,她的期限是水
  在下游徐徐打开了我的一生
  这大地是山中的老虎和秋天的云
  我的死是羽毛的努力,要在风中落下来
  我是不好的男人,内心很轻
  可爱的人,她的发丝是人间
  在蓝马车中徐徐梳开了我的视野
  这天空是一片云的叹气,蓝得姓李
  风被年龄拖延成了我的姓名
  一个女人在蓝马车中不爱我
  可爱的人,这个尘世通过你伤害了我
  大海在波浪中打碎了水
  这个尘世的多余部分就是我
  在海中又被浪废成水
  她却在秋末的梳妆中将一生敷衍而过
  可爱的人,她也是不好的女子
  她的性别吹动着云,拖延了我的内心
  李元胜诗选
  走得太快的人 我总能看见 一条分岔的路 翻书的时候 不要惊动那发愣的人 站在清晨的大路边 必须 几乎停滞的白天
  走得太快的人
  走得太快的人
  有时会走到自己前面去
  他的脸庞会模糊
  速度给它掺进了
  幻觉和未来的颜色
  同样,走得太慢的人
  有时会掉到自己身后
  他不过是自己的阴影
  有裂缝的过去
  甚至,是自己一直
  试图偷偷扔掉的垃圾
  坐在树下的人
  也不一定刚好是他自己
  有时他坐在自己的左边
  有时坐在自己的右边
  幸好总的来说
  他都坐在自己的附近
  我总能看见
  白天试着用各种不同的东西
  敲打着我的眼睛
  有时是一个人动坏脑筋时的表情
  有时是混乱的街道
  有时是惊慌窜过的学生
  作为安慰
  黄昏的暮色则像旧纱布
  讨好似的缠绕过来
  我想,疼痛的眼眶中
  一定被敲打出了另一种眼珠
  所以我总能看见
  坐在你心中的另一个遮着脸的人
  看见白天的裂缝中
  积蓄着的沉沉夜色
  一条分岔的路
  从我的十二楼朝下看
  刚好有一条郊区的路
  从这里分岔,变成更细的几条
  这么多年,我从未想过
  它们分别伸向哪里
  此刻,我越看越惊
  暮色中它酷似一支
  早已变得肮脏的手
  还在不甘心地向前摸着
  仿佛我用旧了的右手
  在生活中犹犹豫豫地
  摸了三十七年,我怀疑
  它并没摸到过任何东西
  翻书的时候
  翻书的时候,我的手
  总是被夹在里面
  翻书的时候,我听见了
  骨折的声音
  薄薄的书页,会突然
  变得像倒下来的片片石磨
  还是手转眼枯萎
  像整个白昼,迅速
  退缩成落地的一页日历
  薄薄的书页
  遮住已经变小的故乡
  埋藏了朋友,又把
  眼前最后一点黄昏的颜色
  无情地卷起
  翻书的时候,天空在弯曲
  树木在不由自主地旋转
  翻书的时候,只要我屏住呼吸
  就会再次听到
  很多东西折断的声音
  不要惊动那发愣的人
  不要惊动那发愣的人
  让他深深
  陷在自己之中
  不要惊动那
  带着洞穴到处行走的人
  不管他是失足跌下
  还是顺着某根绳子
  小心地
  把自己放到洞穴里
  不要惊动那
  陷在自己洞穴里的人
  让他捂住头的两侧
  在那里哭泣吧嚎叫吧
  疼痛吧咒骂吧
  没有洞穴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上帝他早已苍老
  一个是凡高
  为了倾听
  他割掉了我们所有人的耳朵
  站在清晨的大路边
  站在清晨的大路边
  我感到生命像会飞的云团
  像无法安静的溪水
  更像这条冬天里的大路
  不管刮风下雨
  它永远会穿过泥泞向前,再向前
  它经过了鱼,经过了猿猴
  经过了所有的帝王和奴隶
  现在又来经过我们
  它有着我们无法探求的方向
  我算得了什么
  那些伟人又算得了什么
  生命只是穿过我们
  向前,再向前
  像这条一声不吭的大路
  我们不过是大路上
  转眼就要消融的点点白霜
  必 须
  我靠展开发黄的稿笺
  来展开边角有些磨破的大地
  坚硬的枯树,窜起
  毫不留情地划痛我的眼睛
  但我必须——
  我靠缓慢渗出血液,涌出泪
  来流出颤抖的湖泊
  我靠摸索笔
  来摸索你的手指
  熟悉的衣裙
  悲愤地扑打着我的脸
  必须——
  我靠紧紧咬住牙
  来咬住
  正在擦着脸颊滑走的一切
  因为这是我们最后的秋天
  我们最后的大地
  几乎停滞的白天
  白天会用它
  几乎停滞的速度
  来折磨企图做白日梦的人
  无法闭上眼——
  喧哗的城市
  会把它的全部重量
  死死压在我的耳朵之上
  我可以翻身坐起来
  重新呼吸司空见惯的东西
  却无法说服自己——
  一生如此短促
  而一天又是如此漫长
  转自界限
  洛夫诗选
  洛夫(1928… ),原名莫洛夫,出版的诗集有《灵河》(1957)、《石室之死亡》(1965)、《众荷喧哗》(1976)、《因为风的缘故》(1988)、《月光房子》(1990)等。
  湖南大雪 河畔墓园 车上读杜甫 雨天访友 裸奔 金龙禅寺 顿悟 洗脸 剔牙 李白传奇 长恨歌 石室之死亡(选十首) 众荷喧哗 血的再版
  湖南大雪
  赠长沙李元洛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君问归期
  归期早已写在晚唐的雨中
  巴山的雨中
  而载我渡我的雨啊
  奔腾了两千年才凝成这场大雪
  落在洞庭湖上
  落在岳麓山上
  落在你未眠的窗前
  雪落着
  一种复杂而单纯的沉默
  沉默亦如
  你案头熠熠延客的烛光
  乍然一阵寒风掠起门帘
  我整冠而进.直奔你的书房
  仰首环顾,四壁皎然
  雪光染白了我的须眉
  也染白了
  我们心之中立地带
  寒暄之前
  多少有些隔世的怔忡
  好在火炉上的酒香
  渐渐祛除了历史性的寒颤
  你说:
  酒是黄昏时归乡的小路
  好!好!我欣然举杯
  然后重重咳了一声
  带有浓厚湘音的嗽
  只惊得
  窗外扑来的寒雪
  倒飞而去
  你我在此雪夜相聚
  天涯千里骤然缩成促膝的一寸
  荼蘼早凋
  花事已残
  今夜我们拥有的
  只是一支待剪的烛光
  蜡烛虽短
  而灰烬中的话足可堆成一部历史
  你频频劝饮
  话从一只红泥小火炉开始
  下酒物是浅浅的笑
  是无言的唏嘘
  是欲说而又不容说破的酸楚
  是一堆旧信
  是嘘今夕之寒,问明日之暖
  是一盘腊肉炒《诗美学》
  是一碗鲫鱼烧《一朵午荷》
  是你胸中的江涛
  是我血中的海浪
  是一句句比泪还成的楚人诗。
  是五十年代的惊心
  是六十年代的飞魄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沙沙之声
  嘘!你瞿然倾听
  还好
  只是一双钉鞋从雪地走过
  雪落无声
  街衢睡了而路灯醒着
  泥土睡了而树根醒着
  鸟雀睡了而翅膀醒着
  寺庙睡了而钟声醒着
  山河睡了而风景醒着
  春天睡了而种籽醒普
  肢体睡了而血液醒着
  书籍睡了而诗句醒着
  历史睡了而时间醒着
  世界睡了而你我醒着
  雪落无声
  夜已深
  你仍不断为我添酒,加炭
  户外极冷
  体内极热
  喝杯凉茶吧
  让少许清醒来调节内外的体温
  明天或将不再惊慌
  因我们终于懂得
  以雪中的白洗涤眼睛
  以雪中的冷凝炼思想
  往日杜撰的神话
  无非是一床床
  使人午夜惊起汗湿重衣的梦魇
  我们风过
  霜过
  伤过
  痛过
  坚持过也放弃过
  有时昂首俾睨
  有时把头埋在沙堆里
  那些迷惘的岁月
  那些提着灯笼搜寻自己影子的岁月
  都已是
  大雪纷飞以前的事了
  今夜,或可容许一些些争辩
  一些些横眉
  一些些悲壮
  想说的太多
  而忘言的更多
  哀歌不是不唱
  无奈一开口便被阵阵酒嗝
  逼了回去
  江湖浩浩
  风云激荡
  今夜我冒雪来访
  不知何处是我明日的涯岸
  你我未曾共过
  肥马轻裘的少年
  却在今晚分说着宇宙千古的苍茫
  人世啊多么暧昧
  谁能破译这生之无常
  推窗问天
  天空答以一把澈骨的风寒
  告辞了
  就在你再次剪烛的顷刻黑暗中
  我飞身而起
  投入一片白色的空茫
  向亿万里外的太阳追去
  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河畔墓园
  为亡母上坟小记
  膝盖有些些
  不像痛的
  痛
  在黄土上跪下时
  我试着伸腕
  握你蓟草般的手
  刚下过一场小而
  我为你
  运来一整条河的水
  流自
  我积雪初融的眼睛
  我跪着。偷觑
  一株狗尾草绕过坟地
  跑了一大圈
  又回到我搁置额头的土
  我一把连根拔起
  须须上还留有
  你微温的鼻息
  车上读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
  摇摇晃晃中
  车过长安西路乍见
  尘烟四窜犹如安禄山败军之仓皇
  当年玄宗自蜀返京的途中偶然回首
  竟自不免为马隗坡下
  被风吹起的一条绸巾而恻恻无言
  而今骤闻捷讯想必你也有了归意
  我能搭你的便船还乡吗?
  初闻涕泪满衣裳
  积聚多年的泪
  终于泛滥而湿透了整部历史
  举起破袖拭去满脸的纵横
  继之一声长叹
  惊得四壁的灰尘纷纷而落
  随手收起案上未完成的诗稿
  音律不协意象欠工等等问题
  待酒热之后再细细推敲
  却着妻子愁何在
  八年离乱
  灯下夫妻愁对这该是最后一次了
  愁消息来得突然惟恐不确
  愁一生太长而令又嫌太短
  愁岁月茫茫明日天涯何处
  愁归乡的盘缠一时无着
  此时却见妻的笑意温如炉火
  窗外正在下雪
  漫卷诗书喜欲狂
  车子骤然在和平东路刹住
  颠簸中竟发现满车皆是中唐年间衣冠
  耳际响起一阵 之声
  只见后座一位儒者正在匆匆收拾行囊
  书籍诗稿旧衫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