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一意孤行      更新:2021-02-17 10:32      字数:4752
  “一个知道未来的人处在这种境地,”贝努瓦想,“多么可怕啊!片刻难捱啊……”
  贝努瓦诅咒世界。他怜惜人们,同时又憎恨他们……而且还妒嫉他们。大概靡菲斯特自己也是这种感情。
  天哪!难道他贝努瓦只是在童年时读过歌德作品的英勇的老兵,一个不坏的小人物也要当哪怕几个小时的靡菲斯特吗?
  贝努瓦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脑袋。
  不,他不是魔鬼!恶鬼是不会死的。可是等着贝努瓦的却是和大家一样的,和这些欢乐歌舞的人们一样的命运!他也和他们一样,也将用手去抢空气,也将痉孪,并在可怕的抽筋中窒息而死。
  贝努瓦从来不怕死,但想到这一切是很可怕的。他厌恶地想象着,随着空气的毒化,这些人就将沿着马路爬行,垂死挣扎……
  一位美妇人一下子跳到贝努瓦的小桌子上。他看到了她那穿着透明丝袜的尖削的双腿,和穿着小巧便鞋的双脚。他抬起疲惫的眼睛,认出了这是让纳·杜克洛。
  乐队停止了演奏。人民喜爱的女演员让纳·杜克洛唱起了马赛曲。满街的人和她一起唱了起来。古老房屋的墙壁也和着人们的歌声发出了回声。这些房屋的墙壁曾不止一次地和参加街垒战的人们一起高唱伟大的破坏者和创造者之歌。
  在女演员的脚边坐着一位有花白胡子的法国老人,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头,这是整个巴黎城内唯一想着这件事的人: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唱这马赛曲了。
  第九章 我为人人还是我害人人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经受过革命和国内战争的严峻考验,这已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人们把部长看作铁人,那是因为他有一张城府很深的面庞,善于掌握自己,具有不屈不挠的意志,工作和谈话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同时,他又具有一般人的爱好和兴趣。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狂热的钓鱼爱好者。他可以和象他那样的钓鱼爱好者在岸上或冰窟窿边上交谈到声音嘶哑,要不就争论是这种还是那种钓鱼方法最好。真有趣,在这种情况下,他那为大家所熟悉的在连续不断地回答问题时的讲话神态也消失了。同渔夫们争论时,他还常常打断他们的活,如果有谁刺激了他,他还可能痛骂他们呢。不能说他每次都能钓到很多的鱼。但是,每当他乘郊区的火车将鱼带回家时,总是感到非常自豪,而且不放过任何机会向旅伴们眩耀一番,他们也从不猜疑和他们同行的是个什么人。钓鱼归来他总是十分疲劳,虽然还没有睡觉,但脸色似乎还更红润一些。
  在青年时代和壮年时代,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特别能睡,但随着岁月的消逝,他得了失眠症,每天清晨四点他就睡不着了,起初他很痛苦,辗转反侧,起来踱步,抽烟,看书,重新躺下,当然毫无用处。后来他就决定利用失眠了。
  除了钓鱼之外,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还有一个秘密地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强烈爱好。多年来他甚至向他最亲近的人也保守秘密,他一直在研究一个问题,他研究的问题,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们如果知道了也会惊讶不已。从前,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要搞这些研究时间不够,这下他可找到时间了。
  他总是不需要任何闹钟每天四点钟就能醒来,他一面不住地象老人般地哼哼唧唧,一面战胜不愿起床的念头,强迫自己走进洗澡间,将小冰块丢进一盆水中,用冰冷刺人的水冲洗一番。等他感到渐渐不再虚弱无力以后,就先用毛巾后用呢绒手套擦拭皮肤,直到全身轻松舒服了为止。接着,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迅速穿好衣服,迈着多少带点沉重的步子向办公室走去。
  从四点半到六点这一个半小时,纯粹是属于他的,甚至在这不寻常的日子里,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也没有变,他在窗口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之后就习惯地坐到办公桌旁。在平常的日子里他会继续研究他那“关于三个物体”的课题的。
  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他们的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这是一条简单、明了而又令人信服的定律。
  可是,假如三个物体互相吸引呢?作用于它们的力将如何呢?难道这就不那么简单了?原来,一些著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曾经致力于解决这个“简单的”课题,但是,唉,巳经二百年了,还是没有解决。到目前为止,科学家们无法用通常的数学方法,用一般方式来解决它。
  但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认为找到这种解决办法是可能的。因此,他以法拉第①式的热情,爱迪生②式的顽强精神和欧拉③式的高深造诣进行工作。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做了很多工作,他找到了一系列局部的答案,发现了概括性的数学方法,顺便证明了两条新的定理,但还是没有找到最终的答案。
  【① 法拉第(1791~1867):美国大物理学家,电磁场学说的创始者。——译者】
  【② 爱迪生(1847~1931):美国杰出的发明家,企业家。——译者】
  【③ 欧拉(1707~1783):生于瑞士,大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译者】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不是职业科学家,但他热爱科学,而且每天接触科学家,很善于安排他们的工作。同时他很认真地对待自己所从事的那项小小的科研工作,因此,这项工作一点也不象是一种业余爱好,而是可以有希望得到学位的大胆尝试。说起来,这还是一种深藏心底爱慕虚荣的幻想,这个固执己见而又意志坚强、上了年纪、屡建功勋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伏在桌上一直坐到五点三刻。多年来他第一次没有打开自己的手稿,没有拿起铅笔。他不时地蹙起额头,演角上现出了忧郁的皱纹,脑海里一直萦绕着同一个念头,不断地浮现出一幅又一幅可怕的图景。这时,这位被公认为铁人的人也发抖了。他想到了孩子们。他从不掩饰他对孩子们的喜爱。他喜欢在下班后到克里姆林官红墙旁的小花园里去坐一会儿,欣赏嬉戏的孩子们,想想自己那遥远的未曾实现的往事……他忆起一位穿短皮上衣的小个子妇女,她本来答应可以给他带来一个儿子,但他却派她去侦察了——不然,他这个昔日的政委现在就可以看着自己的儿孙了。所有吵吵闹闹的孩子们。所有这些喧闹而又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对于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来说,显得多么可爱,多么亲切啊!
  在这个严酷的早晨,他想到了孩子们,他想着他们,在办公室里踱着均匀而又沉重的步子,盘算着可能采用的斗争计划。孩子们能够而且应该成长壮大,而他的责任,他的天职正是关怀他们!
  部长发现电视电话铃已经响了好一会了。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非常吃惊。大家知道,早晨六点钟以前是不能打扰他的。
  这能是怎么回事呢?与非常任务有关的一切命令昨晚已经发出去了。科学家的会议要在上午九点钟召开。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伸手揿了一下按钮。
  屏幕上出现了一堵墙,墙上挂着一些画,还有几绺白发。
  奇怪!这会是谁呢?
  “哈啰,您是部长同志吗?”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冒昧地请问,是我把您叫醒了吧?嗯,是啊!您完全有理出对我有意见。”
  “是的。”部长说。他把身子移近电视电话,以便看清整个图象。“是我,亲爱的教授。不是您把我叫醒的,我早就起身.了。我对您绝对没有意见,相反,我很乐意听您说话。”
  “嗯,是啊……啊,是这样吗?非常感谢。我把希望寄托在您的身上,瓦酉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我对我们政权的许多代表感到失望。我要求公正裁判和惩罚。嗯,是啊!”
  教授是断断续续地说的,他忽而停住,忽而由低声细语转为高声喊叫。
  “很遗憾,教授,我还没有弄明白,您为什么如此激动,这是一。其次,也许您有可能到我这里来吧?那我们就可以谈谈了。最后,第三点,您是否已收到今天上午九点钟要开会的通知?”
  “嗯,是的!非常感谢。我来,我一定来!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这儿通知倒是有一个,但是我没有看。嗯,是啊!对了,顾不上。至于我为什么焦急,我会当面告诉您的。我大胆地希望您能理解我。”
  “不,”部长说,“这不值一谢。假如您愿意,请马上就来。那个通知,您还是看一看,而且您一定得出席会议。至于要我理解您的话,我想,我和您两个老头互相之间,无论如何总可以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来吧!我等着您。要我派车去接您吗?”…
  “不,免了吧!……请原谅,我自己来。嗯,是啊!…”
  “好吧,随您便吧。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我等您。”
  那占了整个屏幕的教授的大胡子消失了。
  有人敲办公室的门。部长没有动弹,只按了下电钮,门就开了。主任秘书站在门口。
  “您好!”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说,他站起身来,向桌子那边伸出手去。
  秘书微笑着走过来,同部长握了握手,翻开了文件夹。
  “我可以报告吗?”
  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可以看到克里姆林宫尖塔上的钟的图象,指针指着六点零半分。
  “唉,空气啊!”部长说着望了望敞开的窗户外面。“只有氧气氮气,谁都感觉不到!”
  秘书朝部长迅速看了一眼。部长的眼睛狡黠地微笑着。
  部长在安乐椅上坐下,说道:“您请说吧,菲奥多尔·斯捷潘诺维奇,我听您说。”
  “为了执行您的命令,‘列宁号’轮船己出发前往阿列尼达岛,它报告说,它已经进入那个地带,感觉到风正向我们感兴趣的岛那边吹去。”
  “嗯。”
  “根据三位科学院院士的意见,空气燃烧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氮氧化合的化学反应要吸收热而不是释放热。因此构成氮的氧化物要同时消耗大量的能。”
  “嗯。”
  “发给基层党组织和风党组织要求他们在居民中开展解释活动,并且必须掌握群众情绪的公函已准备就绪。”
  “嗯。”
  “国外尚未认清事件的意义。但是交易所首先有反应。其中,有名的资本家魏尔特的巨大投机活动促进了这种反应。一些地下铁道和地下设施的股票被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物收买,因而猛涨。”
  “嗯。”
  “边防警卫部队对一切事故都作好了准备。科学家会议将在上午九点正召开。报告完了,政府全权代表同志。”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沉思地说:“所有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就连院士们的意见也是如此。这样吧,第一,请您把您所知道的那次谈话录音拿来给我。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克列诺夫教授马上就要到我这儿来,我曾请你约请他在本周末到我这里来的,看来您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他。他一到,您就通知我,我好去迎接他。然后请您关照一下,不要来打扰我们。请为教授订一客不加牛奶的咖啡,他爱喝。这是二。第三,请把这张单子拿去,这是应采取措施的项目单,应该立即准备付诸实施。不过,要冷静,别匆忙,别喧嚷,别着急,按战斗方式进行!明白吗?”
  “明白了,政府全权代表同志!保证完成任务。”
  “好吧,就这样,菲典多尔·斯短潘诺维奇,顺便提醒一下,政府咋天的决定并没有取消我的名字和父名啊!”
  秘书有点发窘了:“请原谅,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
  “行了,好吧。这样叫更好一些。”
  二十分钟以后,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克列诺夫教授来到了部长这儿。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在前厅迎接,他对教授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感到吃惊。
  克列诺夫背有些拱了起来,这样就根本感觉不到他原来是个高个子了。他带了一根手杖,拄着它很不灵活,甚至有点笨拙。他的头发蓬乱不堪,胡子也不均匀地分成两半,瘦削的脸上惘然若失。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帮他脱去了大衣。教授呼吸沉重。
  除了互相问候以外,谢尔盖耶夫和克列诺夫一句话也没说。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把克列诺夫引进了办公室。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挂有领袖、科学家和艺术家的肖像。壁龛里是一些可以转动的书柜。窗户只有一半被卷到轴上的软玻璃遮住。
  看到克列诺夫踌躇的样子,部长就悄悄地按了按电钮,于是,软玻璃悄无声无息地落下,遮住了整个窗户。
  两人都没有作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