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恐龙王      更新:2021-04-17 18:44      字数:4741
  。
  这一来,吴经支吾其词的苦衷,也就能够体会得到,而不必再问下去了。略想一想,转脸说道:“万岁爷,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可使得?”
  “你说!”
  “既然上方寺有这番孝敬的意思,倒不好辜负他们。不过佛门亦讲忠孝;要启建延生法会,理当老太后当先。”刘美人说,“隔江金山寺,有名的古刹,那里有好几位有道行的老和尚。趁机会难得,不如万岁爷具名,延请金山寺的高僧,到上方寺来打一场水陆,为老太后延生祈福。万岁爷意下如何?”
  “应该,应该!”皇帝欣然乐从。
  经此一番波折,上方寺反而因祸得福,得有一位天字第一号的大护法。刘美人怕吴经等人,借此机会又大肆骚扰,为作法事而作孽,罪过甚重,所以由私蓄中取了一千两银子,嘱咐吴经转交上方寺作为打水陆的用费,同时严切告诫,绝不可借此因由,需索财物,苛待上方寺的和尚;倘有这等事,一定奏请皇帝,重种治罪。
  于是,上方寺上上下下,大忙特忙,一得亲自渡江,到金山寺请来三位高僧,主持内坛。择定黄道吉日,启建“法界圣凡冥阳水陆普度大斋盛会”;疏头上具的名是“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偕夫人刘氏”;而“延生信人”却是“母后当今慈寿皇太后”,合并而观,不伦不类也就顾不得了。
  到得启坛之日,一条蜀冈山阴道上,热闹非凡。因为启建水陆道场,仪典繁重,糜费甚大,是难得一见的盛会,所以信佛的,固然决不肯错过这个瞻礼的机会;不信佛的亦要来开开眼界。尤其这一盛会是皇帝与爱姬所发的愿心,更为难得;就为了一瞻天颜,亦值得这一趟的跋涉。
  皇帝是头一天就来拈香的,随扈大臣,地方文武,早就在山门外排班恭候。大驾一到,只见彩幡高挂,钟鼓齐鸣;坛里坛外,设着十几处经棚,棚中用四方八仙桌接成长案,陈设着种种珍玩,各式各样的水果素食;平金绣花的桌围椅帔,在明晃晃的红烛与宫灯光焰照映之下,格外华丽夺目。各棚所念的经不同,但不管是华严经、楞严经、金刚经、法华经,念经的和尚,一律大红袈裟,在大块檀香的氤氲中,梵音高唱,庄严无比。这番热闹繁华,有声有色,在皇帝看,比教场“过锦”更来得令人兴奋。
  在一得导引之下,皇帝在挂满仙佛妖魔、圣贤凡庶等等众生相画幅的内坛中,与刘美人双双拈香行礼,随喜各处;然后进入净室用斋。不御荤腥,皇帝倒还能忍耐;没有酒喝,喉头可就痒得难过了。
  “万岁爷,千万忍一忍!不然,一场大功德,都折了。不但不能祈福,反而有祸。”
  听得这话,皇帝倒有些懊恼,不该打这一场水陆。美人情重,不能不依,硬生生干咽两口唾沫,将酒虫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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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分(2)
  张忠、许泰未到江西以前,王阳明已知道来意不善,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最妙:“敬鬼神而远之。”
  他悄悄下了一道口头的命令,凡是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壮丁妇女,各携细软,出城到乡下暂避,家里只留老弱应门。另外筹集了一批现银与食物,等北军一到,准备犒劳。
  哪知张忠、许泰已经下令各军,不准接受。既为王师,居然不受地方犒慰!这件事大出情理之外,更显得北军意不可测。王阳明赶紧出了一张告示,北军离家远来,客中思乡,种种苦楚,应当格外体谅:居民务必要敦主客之礼。这意思就是一切要容忍。南昌的百姓已视王阳明如神明,凡有所谕,无不乐从;因此,以柔克刚,居然拿蛮不讲理的北军,用情面拘束了。
  王阳明本人亦经常到北军出没之地去巡视,遇到因为水土不服,彼此斗殴,或者其他原因而丧命的北军,一定下车,细问缘故,为死者经理丧事。这么以德感化,使得北军越发心服,提起来都说:“王巡抚是好人!”
  在张忠、许泰眼中,王巡抚就不是好人了!凡有需索,王阳明决不会痛痛快快答应。于是张忠与许泰商量,要想个法子显显自己的威风,卸卸对方的面子!
  这两个人的见识都有限,想出来的法子亦很幼稚,是约王阳明在校杨较射。估量他手无缚鸡之力,纯然书生,何知弓矢?等他三箭落空,便大大地奚落他一番。挫一挫他的锐气。
  这个邀请一提出来,王阳明婉言拒绝,因为他觉得是完全不必要的。谁知越是如此,张忠、许泰越不放过他,以为他自知不善骑射,深怕出乖露丑。
  邀之再三,王阳明勉强同意了。到了那天,北军齐集校场,张忠、许泰全副披挂,骑着马洋洋得意地出现;盘马弯弓,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到了三通鼓响,两人先后试了三箭,总算都中了红心。
  “王巡抚该你了!”张忠大声地说。
  “是。”王阳明看一看身上的红袍,“长衣不便,我只好立射了。”
  “立射也是一样。”张忠问道:“摆多少步的垛子?”
  “这,这何必相问。”
  王阳明的意思是,既称较射,垛子的距离,当然大家一样,不知道张、许二人的垛子是多少步?所以那样回答,而张忠却误会了,以为他连垛子有近有远这种习射起码的常识都不懂,心里越发轻视他了。
  “替王巡抚摆八十步的垛子好了!”他说,“远了更麻烦了。”
  于是垛子由一百二十步移近三分之一。王阳明一手持弓,一手提着箭壶,到了画着石灰线的地方站定,甩一甩衣袖,取一支箭搭在弦上;等到鼓声一响,弓开满月,箭去似流星,飕的一声,正中红心。
  这一下,满场北军如春雷乍响一般,齐齐暴喝一声彩。
  张忠、许泰好生无趣,但犹以为是偶而侥幸,第二箭就有他的好看了!谁知事与愿违,王阳明的第二箭又中红心。
  这一下彩声更为热烈,及至连中三元,满场如醉如痴,拍手拍脚地欢呼鼓噪,差点秩序都无法维持了。
  张忠、许泰面如死灰地勉强向王阳明称贺;收军回营,立即召集部将开会。
  “弟兄们是怎么搞的?”许泰忍不住咆哮,“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简直要反了嘛!”
  许泰所率领的是边军,西北来的大汉,性情比较朴实鲠直,其中有个姓种的指挥佥事,据说是宋朝名将,为西夏人所信服的所谓“老种经略相公”的后裔,此时忍不住起立说道:“将军说得不差,南昌再待下去,只怕有人要反了!”
  许泰和张忠又吃一惊,不约而同地问:“谁?”
  “很多。”种指挥答说,“弟兄们都觉得这个仗打得没有名堂。要说有宸濠的余孽,早就剿灭的剿灭,投降的投降。就算还有零零星星的,王巡抚自己能够料理,用不着咱们留在江西。”
  “你的意思是,”许泰问道,“该走了?”
  “是!不过不是我的意思,是弟兄们的意思。”
  许泰和张忠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召集会议的原意是,打算要求部下将领,各回营盘,召集弟兄讲话;这样子心向着人家,竟是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大大不可!以后如有人再这等“黑白不分”,定以军法从事。
  此刻听种指挥报告了士兵们心里的想法,才发觉这样做法行不通;不但不会有效果,可能更激起弟兄们的反感。
  然则只有暂且抚慰了。“你们回去告诉弟兄,班师也快了!”许泰说:“到时候奏明皇上,各有重赏。吃粮的以眼从命令最要紧,不然自己就会吃亏。”
  “弟兄们要管、要教。”张忠接口说道,“管教的责任,都落在你们头上;弟兄们不明白事理,你们要开导。如果你们也黑白不分,弟兄们怎么说,你们怎么听,那要你们当官的干什么?”
  种指挥一听这话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得气往上冲。平时,边军就看不起太监所率领的京营,说他们是“绣花枕头”,刀剑闪亮,服饰鲜明,不过虚好看而已。此刻,自然更是得理不让人,“张公公,”他说,“弟兄们对事理明白得很!你道他们怎么说?明明王巡抚已经把宸濠都生擒活捉了;蛇无头不行,他手下那些由土匪改编的队伍,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这样的大胜仗,朝廷不奖赏,反而大动干戈,自己跟自己捣乱。这好有一比,好好的房子里,偏偏说是闹鬼;画符作法,搞得乌烟瘴气,这叫活见鬼!”
  这番牢骚、讥讽、痛责与谩骂混合在一起的话,将张忠、许泰脸都吓白了!因为这等于是在骂皇帝。
  于是许泰大喝一声:“住口!你在胡说八道说些什么?”
  种指挥只是冷笑,在座将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局面僵硬,会也开不下去了。张忠、许泰略作商量,很快地作了一个决定,即席宣布。
  “如今宸濠的余孽犹在,还得大大地扫荡一番。”张忠说道:“年内班师还是来不及了,一过了年,尽快撤回。你们回去一定告诉弟兄,要安静、要听话,切不可受人欺骗,自己上当。”
  谁也不知道他意何所指?只将开年撤军的消息告知了弟兄。不久,冬至到了。这是一个祭礼的节日,南昌新遭丧乱,思念亡人,家家设祭,奠酒哀哭,满城皆然。那种凄凉哀伤的气氛,感染得北军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是凄凄侧恻地,也想到自己的爹娘妻儿,无不渴望着早早回家。
  见此光景,张忠、许泰认为不可复留,赶在腊月里,撤军先回南京。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决定整几个人出出气。
  第一个倒楣的是种指挥。被捕下狱,军法审判;以摇撼军心的罪名,被判了死刑。奏明皇帝,在军前正法。
  第二个要找的就是王阳明。张、许二人的想法相同,王阳明过于“奸险”,竟在北军中煽动,要拆他们俩的台,拔他们俩的根;果然“奸”谋得逞,北军叛乱,他们俩的性命一定不保。因此,要报复王阳明,亦觉得必须置之死地而后快。
  王阳明的想法,他们是很清楚的。第一,不奉乱命,除非以天子之诏,倘以大将军的军令,召他到南京,他是不会奉令的;其次,王阳明早萌退志,一再表示过,做一天官,尽一天心;果然做不下去了,他只有弃官归隐。因此,张忠与许泰,便做个圈套,想等王阳明来钻。
  两人密密地向皇帝告状,捏造了许多事实,说王阳明如何跋扈不臣,有谋反之心。一遍不听,说到两遍、三遍,皇帝的心思,有点活动了。
  “你们说王守仁必反,有什么证据?”
  “启上万岁爷,”张忠答说,“等有了证据,便是反迹大露,那时要大费手脚了。”
  “可是,”皇帝想了一下说:“总得先试验他一下。他们说他必反,有人说他是忠臣,教我听哪个的?”
  “奴才有个法子,”张忠将想定的计策说了出来,“王守仁深知万岁爷英明过人,洞烛机先;如果召他来面见,他必以为反迹败露,不敢来见。”
  “好!就照这个法子试他。”
  于是张忠用大将军的“钧帖”谕知王阳明到南京报到。不道这个圈套为张忠的一个幕友钱秉直识破,他是最佩服王阳明的,抢先一步派人到南昌报信,所以“钧帖”一到,王阳明本乎“君命召,不俟驾而行”之义,第二天就由水路、经九江,转往南京。
  张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假传圣旨,将王阳明挡在芜湖,说一时无暇召见,却又不明确指示,是在芜湖待命,还是准予回任。照张忠的想法,王阳明的责任心重,一定先回南昌。等他从芜湖折回,立即传旨召见;召而不至,不就有文章可做了?
  果然,王阳明中计了。而就在刚要折回时,在旅舍中遇见一个道士,神清骨秀,十分潇洒,令人爱慕,便借故搭话,请教名氏。
  “我姓马。阁下尊姓?”
  谈吐不像出家人,王阳明心中一动,“敝姓王。”他很坦率地说,“草字守仁。”
  “是——现任江西的阳明先生?”
  “不敢。”
  “幸会、幸会。我亦不瞒先生,我叫马大隆。”
  “喔!马先生。”王阳明想一下说,“尊名好熟,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马大隆笑笑不答。只问:“阳明先生何得在此?”
  “说来话长。”王阳明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且共先生盘桓。”
  “‘因过竹院逢俗话,又得浮生半日闲!’”马大隆说,“我是假道士饮酒食肉,无所不为,奉屈先生小酌如何?”
  “好!好!奉陪、奉陪。”
  于是临江去找了个酒楼,把杯凭栏,看大江东去;马大隆回想昔日繁华,想到朱宁抄家杀头,不胜今昔之感,亦有牢骚要吐,便将自己的身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