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恐龙王      更新:2021-04-17 18:43      字数:4725
  “有汤武亦须有伊吕。”
  伊是伊尹,辅助成汤的贤相。吕是吕尚,亦即隐居渭水的姜子牙,是周朝的开国元勋。王阳明的意思是说,即或宸濠可比汤武,但没有伊吕,亦难成大事!也等于隐隐规劝宸濠,李士宾之流,何能助你取天下,不必痴心妄想吧!
  李士宾当然不服气,沉着脸说:“有汤武就有伊吕。”
  王阳明立即接口:“有伊吕就有夷、齐。”
  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遁入首阳山中,这是表示,如果宸濠谋反,他决不顺从。而且从此有了防备。
  在一个多月前,福州忽然闹兵变,奏报到京,王琼心想,机会正好,便奏准皇帝,下一道敕书给王阳明,命他到福建去处置乱军,敕书中特别指明,得以“便宜行事”。换句话说,就是赋予调动兵马,派饷任官的临时职权。这样,如果宸濠果真谋反,王阳明有此“便宜行事”的敕书在手,就有足够的权力可以应变。他是六月初九从南昌动身的,封疆大吏的行动照例要奏闻,王琼知道王阳明未曾落入虎口,所以放心大胆,对宸濠的叛乱,毫不着急。
  “大家宽心!大家宽心!”他说:“用不着多久,就有王伯安的捷报来!”
  ※        ※         ※
  捷报自然没有那么快,而皇帝却等不得了!将朱宁下狱抄家之后,在八月初下诏亲征!顺便到江南大逛一逛。
  这次皇帝自定的称号,叫“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边将江彬、许泰、刘晖;以及太监张永、张忠等人,都称为将军,诏书不称圣旨,上谕、敕命,叫做“军门檄”。
  这一次师出有名,哪怕是梁储这样的铮铮之臣,亦无法阻拦。皇帝率领六军,浩浩荡荡出京,头一天驻驾良乡,哪知道王阳明的捷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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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阳明六月十五行到离南昌不远的丰城地方,便已接得省城有变的报告,同时得到消息,宸濠已派人追了下来,于是舍弃大号官船,带着两名幕友,悄悄换乘渔舟,顺流而下,到了距甫昌一百七十里的临江府,方始登岸。
  临江知府名叫戴得孺,正惶急无计,一看王阳明到了,喜不可言;将他迎入城内,请他调度应变。但是,王阳明已有了主意,临江府距省城太近,又在大江之滨,不宜拒守;应该在吉安府调兵遣将,才是理想的地点。临江暂驻,不过打听军情而已。
  “据南昌来人说,宸濠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直趋京师;中策是占领南京;下策是盘驻南昌,相机进取。”戴德孺说,“如今是采取哪一策,还未见分晓。”
  王阳明一惊,“是谁替宸濠划的策?”他说,“如用上策,以轻兵疾趋京师,出人意表,人心大乱,宗社危矣!即用中策,据大江南北,以图天下!亦可忧之至。”
  “这样说,宸濠如果采用下策,就不要紧了?”
  “是的。”王阳明说,“宸濠起事,名不正,言不顺;迁延日久,勤王之师云集,他就决无作为了。且慢,等我来想个缓兵之计。”
  于是王阳明伪造了一通两广巡抚致广东越大庾岭到江西各地的公文,说是接到兵部“十万火急机密火牌”,都督许泰、刘晖各将边兵、京兵四万,水陆并进;南赣巡抚王守仁、湖广巡抚秦金,以及两广巡抚杨旦各率所部,合计大兵十六万,分道并进,直捣南昌。所至之处,有司备办军粮供应,倘有疏虞,以军法从事。
  这虚声夺人的一计不足,又加一条反间计:王阳明亲笔写一封信给李士宾、刘养正,当作他们早通款曲,嘉奖他们的归诚忠义之心,叮嘱他们劝宸濠早离南昌,以便伏击;不然各路大军会攻南昌,城坚不下,死伤必多。写好,封入蜡丸,连同两广巡抚的假文书,分别派人潜入南昌城内,故意泄漏给宸濠。
  宸濠大惊失色,但亦有些怀疑。而李士宾、刘养正正好来催促宸濠,速行中策,这一下,“证实”了蜡丸书不假;宸濠心内犹疑不定,却又不敢说破。左思右想,觉得唯有按兵不动,静以观变,才是上策。到得六月底才知道什么边兵、京兵各四万,水陆并进;什么三省会剿、直捣南昌,都是子虚乌有之事,自己是中了人家的缓兵之计了。
  就这十来天的工夫,王阳明在吉安府已完成了初步部署,飞章告变,奏请起用在籍官员,招募义勇,共赴义举。同时分饬吉安、临江、袁州、赣州四府十几县官,各引义兵,限期集合于临江府樟树镇,听候调遣。
  其时宸濠发觉上当,改弦易辙,采取了“中策”,率兵东下,派一个名叫梏囗的宜春郡守,与亲信内监万锐守南昌,自己带着王妃、姬妾、世子、“左右丞相”军出鄱阳,打下九江、猛扑安庆。
  于是危机又出现了!王阳明所召集的义兵,都还在路上,而与宸濠有勾结的浙江镇守太监毕真已决定起兵响应。赣浙两路攻南昌,如果让宸濠着了先鞭,南昌城池高大坚固,易守难攻,那一来就要大费手脚了。
  幸好,安庆知府张文锦与都指挥杨锐,孤城坚守,挡住了宸濠的去路,让王阳明能够喘一口气,得以大集义师,总数八万,号称三十万;比宸濠部众六万,号称十万,在声势上又要壮得多。
  七月十六那天,王阳明在丰城开会,商量进兵方向,是攻南昌,还是救安庆?一个个问下来,多主张先救安庆;大家的看法是,宸濠公然造反,直到半个月后,方始出兵,可知在南昌已作了周密的部署,怕一时攻不下来。而宸濠打安庆,久攻不下,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如果义师由水路北上,安庆守军开城夹击,必胜无疑。
  最后是由王阳明发言,他从容不迫地说:“我的看法与诸公不同。安庆没有多少守军,仅能自保,无法支援;而我军越过南昌,入鄱阳湖北攻宸濠,则南昌窥其后,可以绝我粮道。而南康、九江的敌军,亦必合势来攻,不仅腹背受敌,而是四面楚歌。因此,我以为不如先攻南昌!宸濠攻安庆不下,一定增兵;他的精锐,尽在安庆城下,南昌的守备,自必孤单,难挡我新锐义师。再说,南昌是宸濠的根本之地,听说南昌有警,当然回师来救,安庆之围自解。等他到了南昌,我们先他一步克复,反客为主,以逸待劳;这一下,宸濠进退失据,而他部下的士气亦会瓦解。我的估计,打得好,就这一仗,可收全功!”
  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一无可驳,大家都同意了,先攻南昌。分兵十三哨,各攻南昌城一个城门,余下四哨,作为策应。发兵之前,王阳明下了一道极严厉的军令:“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诛!四鼓不登,斩其队将!”这就是说,从初更到四更,半夜的工夫,便要把南昌城拿下来。
  南昌的虚实,王阳明了如指掌,深知留守的人既无应变的才具,更不会想到义师会出其不意地突袭,所以毫无防备。这样,便又可做一件事,告诉南昌的百姓,有此举动;他印了许多告示,派人潜入南昌去分发,劝告南昌居民,倘或夜间有警,不必惊慌,只要闭户自守,勿助逆贼,自然可以保全身家,重见天日。
  到了这天天黑,攻城的云梯等物,已运到城下,初更时分,一声令下,各路人马一齐发动攻击,城上的老弱残兵,不是四散逃走,就是闻风而降;甚至有几个城门,一推就开,不到三更,诸门齐破,天一亮,南昌就算光复了。
  可是,义师却不能做到秋毫无犯。赣州、奉新一带的部队,乃是招抚来的土匪,习性不改,烧杀抢掠,不受约束;王阳明毫不宽贷,派出特经选拔的执法队伍,拿不守军纪的义兵,当街杀了好些,局面方能安定下来。
  梏囗及万锐就擒,宁王府不知谁放了一把火,损失惨重。在安庆城下亲自督战的宸濠,听说老巢被攻,忧心如焚,一面先遣两万人驰援南昌;一面下令放弃攻安庆的计划,亲督大队,回救根本之地。
  “左右丞相”李士宾和刘养正劝宸濠,南昌反正不保了,要夺回来也很吃力,不如绕道安庆,直取南京,先即了帝位,江西可以传檄而定。宸濠不从,非反攻南昌不可。
  王阳明看宸濠回师来救,正中下怀,只派了四千精锐拒敌,但对外则大肆宣传,他有福建水师中的“打手”,两广的“狼达”兵,都是出名的骁勇善战,而兵力有十余万人之多,一定可以把宸濠的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
  这一下,宸濠亦不免心慌,在鄱阳湖上一处名叫樵舍的地方立下水寨,打算稳扎稳打。可是义师利在速战速决,王阳明重用吉安知府伍文定,派为先锋,乘夜急进;赣州知府邢珣,绕出敌后,以击其背;临江知府戴行孺,与袁州知府徐琏,则由两翼侧攻。
  七月计三日夜里,两军对阵,宸濠先发动攻击,伍文定假作败退,对方不知是诱敌之计,争相前冲,顾头不顾尾,后路大为空虚。于是邢珣直冲敌阵中心;伍文定回师反击,两翼发动侧攻,伏兵齐起,杀声震天;四千人打得有声有色,将宸濠吓得心胆俱裂。赶紧退兵,到天亮,问左右:“泊舟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左右答说:“黄石矶。”
  南方口音,王、黄不分,所以“黄石矶”听来变成“王失矾”。宸濠喜听好话,忌讳甚多;况当新败之际,恼羞成怒,立刻将答话的人推出去斩掉。然而宁“王失机”是失定了。
  本来整个鄱阳湖都在宸濠的控制之下,经此一战,只能退保饶州府属一个地名很怪的隘口,叫做“八字脑”。鄱阳湖的北岸以及大部分湖面,都已落入义师手中,双方整兵再战,宸濠尽发南康、九江的部队增援,同时悬下重赏,鼓励士气,可是并无用处。
  决战爆发在七月二十五,宸濠派兵挑战,东风相助,不利义军,前锋有支持不住的模样,王阳明将先退的义兵杀了几个,伍文定又身先士卒,坐船着火,火焰烧掉了他的胡子,仍然屹立不退。这一下,义师奋勇当先,士气大振,一炮打中了宸濠的坐舟,大败而退,退到樵舍。
  这个地方在南昌西北六十里,位置可说是在鄱阳湖的南岸,是个水陆两途的驿站。宸濠如果在此一败,只有舍舟登陆,鄱阳湖没有他的份儿了。可是,南昌已失,登陆亦无退步,所以宸濠决定死守,集中战船,四面连结,围成一个方阵,中间是他的坐船,自以为固若金汤,哪知王阳明师周瑜破曹的故智,专用火攻,满载柴草油脂的轻舟,借东风之便,冲入宸濠的舟阵,顿时烈焰飞腾,满湖皆红。宸濠的王妃——素有贤名的娄气,投水自尽;宸濠和他的世子,以及“左右丞相”、“太师”、“国师”、“元师”、“尚书”、“都督”之类的伪官,尽被活捉了。
  宸濠被擒,还不觉得事态严重;骑马进入南昌城内,看到义师警戒森严,解嘲地笑道:“这是我家乙务,何劳大家这样费心?”
  及见到了王阳明,他自己先提出要求,愿意尽削护卫,降为庶人。王阳明回答他一句:“有国法在!”
  宸濠到这时才知道性命难保,可是悔之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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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分(1)
  捷报到达良乡,首先给江彬看。一看大伤脑筋,叛乱平息,元凶就擒,御驾亲征岂不是变成师出无名了。
  因此,江彬主张搁置这一件捷报,是不瞒上而瞒下,随扈的梁储、蒋冕不知其事,亦就不会谏劝回驾,而皇帝知道了这件事,却并不见得高兴,因为他本来是想生擒宸濠,显一显自己的本事,这一来就无用武之地了。
  当然,宸濠既败,江彬就要动朱宁的手了。先使一条调虎离山之计,劝皇帝命朱宁回京去管“皇店”。
  这“皇店”不是玄武门外的宝和店,是在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与德胜门之间,原来是民居,地名叫做“积庆坊”、“群玉坊”。皇帝起造豹房,附带拆平了这两坊之地,开设酒肆及各种商铺,名为“皇店”。管理皇店是好差使,但不是紧要差使,派任朱宁未免屈了他;然而朱宁不敢争,因为他心知已经失宠,且将失势,能够回京去悄悄布置一条脱身之计,亦未始不是好事。
  ※        ※         ※
  在良乡住了两天,勾当诸事略定,正将启驾之际,皇帝忽然发现失落了一支玉簪,不由得大为着急。
  这支玉簪,在皇帝看来,比五军都督府的兵符还要紧,因为是“美人之贻”,而且别有关系。
  这个美人姓刘,是山西的乐户,上年皇帝出塞,在太原选歌征色;其中有个歌伎,容貌出众,歌喉绝佳,皇帝大为欣赏。一夕召幸,欲仙欲死,问她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