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一米八      更新:2021-04-17 18:30      字数:5001
  “我按股分红,利息比银行高!再说可以借风吹火,把群众发动起来!李龙山
  区穷了这么多年,现在有这么个好机会,有人还要捣鬼……对,就是这个办法啦!
  妈,小玉,待会儿就通知开董事会,让胜利、张仁那帮小子们都来长长见识!”
  一切疑问都成为多余。淑贞感动地望着儿子,忽然起身朝门外去。
  “妈,你干么儿去?”
  “你不要管!我转个身就回来!”
  “妈!……”羸官预感到什么,拦住淑贞。
  “这个孩子!不是要集资入股吗?妈去把那五千块钱的存折给你拿来!”
  “妈,我不要你这样!
  “看你,越大越不懂事儿!妈是看着你吗?妈是想等着那厂干发啦,也跟着分
  点红沾点光哩!”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颗母亲的心哪!
  淑贞的身影消失到夜色中了。小玉扑进羸官怀里。她想起,把那座村北的旧屋
  院和杂旧物品卖掉,再加上自己原先攒下的零用钱,她至少也可以拿出一千块钱来。
  她想告诉羸官,让他高兴高兴,却终于没有开口。
  第二十一章
  董事会开得很成功。这一半归功于岳鹏程触犯众怒的举动和羸官“借风吹火”
  计谋的运用,另一半则应当归功于淑贞和小玉。面对淑贞的五千元存折,和小玉卖
  房子的一千二百元钱,“二龙戏珠”的组织者们仿佛成了赤壁大战中吴蜀联军的将
  领,发誓赌咒,嗷嗷大叫说:三日内完不成集资任务,拿头来见!
  三天后,除了吴正山如期完成,其他各路声息全无,连打去询问的电话,也不
  见一声回复。
  “搞的什么鬼花胡!海江,走!”
  帅府坐不住了,羸官拉上即将到水泥厂走马上任的吴海江,坐上小上海进山去。
  小上海进得了山?要是搁半路上……
  搁哪儿就推山沟里去,起码能听几声炮响,比那帮三脚踢不出一个屁、三声锣
  响爬不上杆的废物们强!——羸官恶狠狠地回答着司机和吴海江的目光。
  车行东路,第一个要找的是初胜利。你闹得最凶、喊声最大,总得拿出点“干
  货”来吧?
  初胜利确是拿出来了。连同自家卖老母猪的钱,十几股总共集起一千五百块钱。
  “老同学,这不是寒碜人吗?你不是报的一万五,还说是三个指头抓海螺?怎
  么睡一宿就成三两的鱼三斤的泡儿,两分钱的毛驴拉不出门来啦?”
  “我跑了五十多户,人家都说穷得裤裆里打嘀啷。……”初胜利第一次露出窘
  困相儿。
  “拉倒拉倒!上车!山前李家!”
  山前李家支部书记“红鼻子哥哥”,哭咧咧又是一肚子苦水:人家一听集资就
  皱鼻子,说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孙猴子成不了事儿,果不其然吧?果品种植许多人也
  不想干了,说等结了果子小桑园的厂子垮了,眼看着果子烂到树上,还不如现今就
  找个别的门路。
  “上车!张仁那儿!”
  羸官真正动了肝火。他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岳鹏程硬刀子软刀子也
  罢,那是对头冤家,没气可生。这帮伙计们却这么长不起脸来,而且自己也那么糊
  涂,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容易!
  小上海在山路上颠簸。初胜利和红鼻子哥哥见羸官怄着脸,只得装哑巴。倒是
  吴海江冲两人示过几个眼色,表示了一点安慰的意思。
  前面一道山梁,上坡的路七凹八凸。小上海底座矮,一旦触地,可就成了旱地
  里的乌龟。司机想绕行大路,问过两声不见羸官回音,只好硬着头皮加大油门。凭
  着经验和感觉,小上海居然踩钢丝似地爬过了山梁。
  进了龙山后,不等张仁开口,羸官直奔养兔专业户张聋子家里去。
  张聋子是登海镇重点扶持的大名鼎鼎的“养兔大王”,与羸官一起开过会,一
  起登台领过奖,算是有点情谊的。他见羸官登门,胡子稍上带着笑朝屋里让。羸官
  参观一通他的阁楼式环墙兔舍,夸赞了一番,才笑着说:
  “张大叔,我今天想跟你求求援怎么样?”
  “跟我求援?哎呀小岳经理,咱们谁是谁,只要你张嘴……”他忽然恍悟地瞥
  瞥张仁,问:“是你自个儿的事,还是俺这新书记说的那件?”
  “一码子事。咱们几个村准备联合办个水泥厂。我们想发动群众集资入股,你
  张大叔带个头儿行不行?”
  “哎呀……”张聋子搓起手掌来了,“不是我驳你小岳经理的面子,实在是这
  眼下不比以前了。兔毛降价,原先八十一百一斤,现今三、四十;饲料涨价,一毛
  五的苞米,一下子蹦到三毛还多;加上前几个月还招了场灾……”
  羸官和张聋子说话时,院外进来几个人。都是周围几个村近几年发展起来的专
  业户,有养鸡的、养蜂的,也有养蝎子的、做豆腐的,五花八门。他们是来打探消
  息的。这几天各村又是开会又是个别找,搞得他们心里扑扑腾腾不落实地。羸官觉
  得是个机会,便借题发挥动员起来:
  “张大叔,要说困难肯定有。我们这帮人没困难,也求不到大伙面前。钱是个
  好东西,没钱办不了事儿。可也有句话,钱跟血脉似的,靠的是个流通,不流通当
  不住生蛆发臭。你就是把一百块钱封坛子里埋地底下,一百年以后也下不了半个崽
  儿。咱们建厂就不同。你投上一千,这一千就活了。按百分之二十分红,一年就是
  二百,三年六百块钱白赚,本钱到期还不会少你一分。”
  “说是都那么说。前年集的资,说好一年还本付息,到现今还没见影儿哪。”
  有人低声说。
  “把钱埋地底下,也比往马雅河里扔强啊。”又有人嘟哝。
  有人更来了干脆的:“中央有文件没有?要是中央有文件人人都得摊派,舍了
  命俺也得拿!”
  这些专业户最注意上边的动向,中央三令五申不准乱摊派的精神,他们从电视
  广播中是早就知道的。
  “怎么是摊派?”张仁有些恼火,“说过多少遍了,是自愿入股,年底分红!”
  “有‘自愿’两字,俺还是自愿先不入。”
  张聋子见羸官十分尴尬,陪着笑脸说:“你不知道,这些人都让集资集怕啦。
  这样吧小岳经理,你跑一趟也不容易,我和俺这帮伙计再说道说道,尽可能的话也
  援援助,只是你别嫌少。……”
  话说到这份上,羸官只好谢过张聋子出门了。出门没走几步,院里传过声音:
  “忒!就这帮子人吧!嘴上没毛,说句话没根鸡毛沉,还办厂子?办火葬场吧?”
  “也别说这话,当不准李龙爷开恩,还真有门道睐!”
  “有门道你去人上一股哇!”
  “忒!我没那钱,有钱也得找个可靠的主儿!……”
  羸官肝火哧哧往上蹿,也只得强自忍住。一行人闷闷地走过石子铺成的高低不
  平的街面。街面上“嘎达嘎达”的脚步响,跟卖豆腐的小贩敲的木鱼似的,单调得
  让人心里着火。
  “我岳羸官这一下子算是一栽到底啦!”来到村边路口时,羸官终于爆发起来。
  他指着初胜利、张仁、红鼻子哥哥,气势汹汹地说:“你们也别埋怨人家瞧不起咱
  这伙人!你就看看吧,一个一个:光不溜秋的小平头,一百年前丢猪圈里的黄鼠狼
  子皮,推单轮辕车那阵的牛鼻子鞋,脸上跟霜打的地瓜叶子没半点两样!我要是腰
  缠万贯,我也不朝这伙人手里投!撕了烧火,还能烧开壶水嘞!你再看看这片兔子
  不屙屎的穷酸地方!看看这些没见过三尺半天、有几个钱恨不能藏裤裆里的老百姓!
  穷?不穷那才是邪门!你想不让人家穷,求爷爷告奶奶人家还不理那个茬哪!”
  羸官粗声粗气地诅咒着。他多年的心愿,筹划多时的宏图,竟然因为集资不成
  而濒临破灭。一腔热血,如同洒进冰窟窿里。震惊、失望、悲哀、愤怒,一齐化作
  火焰,突破理智的防线,喷射而出。
  众人被惊住了。吴海江、张仁、红鼻子哥哥,不认识似地望着他。初胜利也愕
  然地皱起双眉。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上中学时一场糟糕的篮球比赛之后,羸官有过
  一次类似的表现。
  “行啦!”羸官犹自舞着胳膊,“你们尽了力,我也尽了力!权当咱们吹了一
  通牛皮做了一场梦!水泥厂靠边!董事会解散!咱们各人还回去忙各人的事去!开
  路!”
  他朝吴海江瞟过一眼,径直大步朝不远处的小上海走去。
  张仁、红鼻子哥哥垂下了脑壳。吴海江打了一愣,只得随后而去。初胜利这时
  却突然绷起眼角,把冷冷的目光盯到羸官脊梁上。
  “岳羸官!”羸官来到小上海前,拉开车门要向上跨步时,初胜利突然一声吼,
  跃到面前。
  “岳羸官!你骂了我们一通、咒了我们一通,抬抬脚就想走?”初胜利指着羸
  官的鼻尖,凶凶地:“你说明白,哪个给你的骂人咒人的权力!是宪法、党章还是
  你那个无法无天的老子?还有,建水泥厂是签了合同作了公证的,董事会是大家协
  商推选的,你想靠边就靠边?你想解散就解散?你好大的口气!”
  初胜利的反攻,使羸官愕然地打了几个怔愣。但他留下几束冰冷的目光,还是
  钻进了小上海。
  这越发激怒了初胜利,他抓住车门扶手吼着:
  “滚!你滚!液回你的大桑园去!以后你再说……”
  车门关了,小上海一运气力,甩下初胜利等人风驰电掣而去。
  一阵尘土飞扬,旋即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初胜利一声悲叹,把半截砖头砸到路边的石阶上。张仁、红鼻子哥哥眼前一阵
  发潮,几乎要落下泪水来。
  一切都结束了!水泥厂、董事会、“二龙戏珠”,一切都结束了!
  经过了片刻沉默之后,初胜利、红鼻子哥哥跟在张仁身后,默默地朝村里走去。
  受了半下午气,两人还没登张仁家的门槛,还没喝一口热水呢。
  三人沿着街面走出不过一百米,背后忽然一阵车声,没等他们回头察看,那辆
  熟悉的小上海已擦身而过,接着“吱”的一声,停在了前面的街口上。
  车门推开,羸官神情严肃地出现在三人面前。他带着几分冲动地注视着初胜利,
  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突然,把重重的一拳落到初胜利肩膀上。
  初胜利的双眸里荡起了碧波。……
  一小时后,小上海重新行驶在通往小桑园的公路上时,羸官已经与来时判若两
  人了。他的一通“气冲斗牛”和初胜利的一通“重炮轰击”,使他在倏忽间看到了
  自己,看到了自己难以原谅的缺点和弱点。当他终于战胜了自尊心和虚荣心引起的
  痛苦,毅然掉转车头,追到初胜利他们面前时,他多么希望同窗好友和伙伴们,狠
  狠地骂他一通或者煽他几个耳光子啊!还是初胜利说得对:反对什么,不等于自己
  就不存在或者不会沾染、滋长什么;每一个人都必须在生活的浪涛中,不断洗刷和
  完善自己。
  太阳西斜,镀着金辉的山、树、原野,在车窗外飞逝。羸官倚窗而坐,任随万
  千思绪在山林原野中飞翔。一腔热血、一场惨败。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发作、一次涤
  荡灵魂的大洗礼,使他仿佛一时间变得成熟起来了。
  他想起专业户们刺得耳根子痛的话:“就这帮子人吧,说话没根鸡毛沉!还办
  厂子!……”
  就是这帮子人!就是要办厂子!
  不仅要办厂子,还非要把李龙山翻上几个跟斗不行!
  羸官深邃热烈的目光执着前视。秋野如流,秋山如奔。
  翻来覆去做了一夜梦,早晨起来小玉觉得头脑瓜子好不沉重。自打肖云嫂去了
  就没断下做梦,那梦多是做时甜蜜醒来悲哀。今天的梦不同,一只好凶好大的老虎
  咬住羸官的腿朝山洞里拖,羸官惊慌呼救,而她拼着命想追,衣服却被一丛荆棵死
  死拽住……她从惊心动魄中醒来,醒来好一阵心脏依然狂跳不止,使她好不惶惑惊
  惧。
  起来,穿着衣服,吃着饭,小玉才想起昨晚的事,想起羸官讲的集资的情况和
  自己的忧虑。集资失败羸官似乎并没有悲观,但小玉心里沉甸甸的,要多难受有多
  难受:那是足以影响“二龙戏珠”计划和李龙山区命运的事情啊!作为李龙山的女
  儿和“二龙戏珠”的参与者,小玉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呢!
  她想起了昨晚迷迷蒙蒙中萌发的一个念头。那念头大胆得似乎既奇特又荒唐—
  —去找岳鹏程,以理相争,要回被截持的那五十万贷款!
  这念头是怎样蹦出来的,小玉也说不清楚。小时候,小玉印象中的岳鹏程既威
  风又和善,会关心人。岳鹏程与肖云嫂、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