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1-04-17 17:59      字数:4896
  见玮玮和大士还是原来的姿势,担心无因没有睡处,便走到车那边去看。车厢里人
  横七竖八,好不容易走到车门,见无因站在门外,夜色沉沉,身影朦胧,想来一定
  很累了。 开门一阵寒风, 便说:“庄无因,你要受凉的。”无因没有转身,说:
  “这是新发明的称呼吗?”嵋走出去,两人靠在栏杆上,都不说话。
  火车渐渐进入丘陵地带,忽高忽低,车身摇摆,两面的山如怪兽一般扑来,转
  眼又退到身后去了。无因问:“你在想什么?”嵋望着扑来又闪去的山,说:“我
  什么也没想。”一面山闪过去了,又是一面山。“你呢,你想什么?”嵋抬头,也
  抬起眼帘,一双灵动的眸子在夜色中流转。无因不答,过了半晌,说:“我想的—
  —”忽然车身剧烈地摇摆,发出很大的声音,车停住了。
  “什么事,什么事!”车厢里的人跑出来,谁也不知道什么事。有人跳下车去,
  前后跑了几步,也看不出什么事,过了好一阵,才有车警过来,让大家不要乱走。
  无因引嵋回到座位上,见玮玮和大士坐着说话,说刚要出去找他们,人太多,就只
  好坐着等。“还是坐着等好。”无因说。于是俱都坐下。玮玮说有些饿了,便把预
  备次日用的早点拿出来,四份三明治,是大士准备的,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并
  不为停车发愁,反而觉得有趣。又过了约一个小时,还不见动静,有些乘客说,这
  车不会走了,还是自己走吧,下车去了。又过了些时,才知道前面的桥有问题,几
  个小时是修不好的,“我们到阳宗海去!”大士兴致勃勃。“走去吗?”玮玮问。
  “到前面村子看看,也许有的人家有马。”“我喜欢骑马!不过,我不会。”嵋有
  几分遗憾。玮玮说:“不要紧的,我们都是骑手。大概最好的是无因。”大士说:
  “谁说的,我看最好的是你。”她认为澹台玮样样都是第一,那认真的神气,引得
  大家都笑了。
  这时,远天已露晨光,车上人已走了大半。四人下了车不知东南西北,打听得
  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几里路,需要越过一座小山。有几个村民模样的乘客向山上走,
  一路咒骂,意思是收交通款不修桥,钱都装腰包了。另外有人劝他少说话,“隔墙
  有耳”。他看看无因等人,他们显然不是常来这一带的。几个人放低声音,快步走
  远了。路很难走,几乎是没有路。天越来越亮,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一片红光中。
  太阳从另一座山背后露出半个脸。他们身上都染上了红色,这不只是太阳光,而是
  脚下土地的扩展,那红色的土地,也正从黑夜里显露出来。
  “多好看!”嵋喊了一声。从红土地钻出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的缝隙里又
  钻出了许多野花,全都有一层淡淡的光。大士拉着玮玮的手跳起来,说:“我常出
  来游玩,可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天和地。”嵋这时发现自己一直是让无因拉着走的,
  无怪乎很轻松。下了山,丘陵把天空切出了花边,挡住了视线,嵋觉得自己的心是
  这样宽阔,眼前的景色都不能装满。她含笑看着无因,无因也含笑看着她。他们共
  有一个念头,飞起来,飞得高高的,看一看更远的,更远的地方。
  那村子很小,盛开的木香花簇拥在门前屋后。炊烟刚起,有几户人家开了门。
  几个拖鼻涕的孩子跑出来看。一个妇女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挽着头发从木香花后走
  出来。嵋想起了龙尾村,想起赵二一家,觉得眼前的人很亲切。他们说要骑马。那
  妇人家就有马,又到别家张罗,仍是一路梳头。这里的马没有鞍鞯,只铺一条旧毯
  子,他们选了三匹,选不出第四匹。无因说:“反正嵋不会骑,坐在我的马上好了。”
  大士说,她也不要骑,要玮玮带她骑。于是只用两匹马,有马夫跟着。蹄声得得,
  离开了村子。大士嫌马走得慢,要玮玮打马,玮玮说:“它驮两个人已经太重了,
  还要打它!”走了一会,大士还嫌慢。马夫在旁说:“坐好了!”抽了一鞭子,那
  马撒开四蹄把另一匹马甩下了。这一匹马上的人并不嫌慢,他们随着蹄声背诵着英
  国诗人华兹华斯的诗,“一眼望去千万朵,摇着头儿舞婆娑”。又东一句西一句地
  背诵柯勒律治、济慈等的诗,无因会背的比嵋多得多。嵋说:“庄伯母说,你能背
  全本《马克白斯》。可从来没听你背过。”无因道:“会背点书有什么稀奇。”见
  不远处有一丛紫花,跳下马去采摘,马仍继续往前走,不听嵋的号令,嵋急得大声
  叫:“庄哥哥快来!”无因跑回来,两手捧满了花,拉住马,笑说:“怎么又是庄
  哥哥了。”把花递给嵋,一纵身上马,缓缓走去,只觉得路太短了。马行到一处高
  地,忽然出现一大片湖水,蓝而且亮,就好像把昆明的天裁下一块铺在地上。水边
  有许多树木,枝叶繁茂的树冠相连,看去似可行走。这时,玮的马跑回来,“阳宗
  海,阳宗海!”大士一路欢呼,冲上小坡,和他们并辔而立。马夫喘吁吁地跟了上
  来,指点着树丛间的房屋,说是美军的招待所,那些开飞机的常来祝两骑并辔缓缓
  下坡,走到湖边,马夫问,可要用船,他可以去借。大士马上说要坐船,以前来时
  还没有船,“先休息一下吧!”无因说,跳下马来,又扶嵋下马,拍拍马头,表示
  感谢。脚下野草形成一片绿毯,靠在水旁。“唉呀!”大士大声说,“我发现这片
  草地的用处了!”“我也发现了。”嵋抢着说,“可以打滚!”果然和大士跑到靠
  坡的一端,从上面滚下来,清脆的笑声惊起了鸟儿。两个女孩脸儿红红的,站起来
  还是笑个不停。两个男孩也去试,都说是绝妙的体验。一时,马夫带来一个独眼人,
  是看管招待所的,说住的人今天去石林了,房屋都空着,可以借船。指一指系在不
  远处房屋前的小船,又问可要吃饭,他可以烧。无因道:“有水、有船还有饭,简
  直是魔术变出来的。”玮玮和大士认为既然有饭,不如先吃饭,四人打发马夫回去,
  随独眼人向招待所走去。
  招待所房屋简单,但舒适实用,宅边草中生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四人走来走
  去,你掐几朵,我掐几朵,凑在一起都不重样。嵋抱着无因给她的紫花,说:“还
  是这花最好看。”玮玮说:“大自然真是奇妙,生物界中的每一种每一类每一科都
  蕴藏着许多奥秘。”嵋说:“姐姐在大理真是有事做了。”大士道:“植物有一样
  不好,它们不会说话。”“可是它们会听话,”嵋说,“据说有人养了两盆兰花,
  主人常对一盆花说话,这盆花长大开花就快得多,总是很高兴的样子。”“你编的!”
  大士说,忽然又说:“唉呀,这点还有一个研究生物的呢!你是权威。”她望着玮
  玮,玮玮笑道:“萧先生是权威,我是权威的学生。嵋说得有道理,不过兰花并不
  是真懂人的话,只不过声波在起作用。”嵋一歪头,道:“我相信它们懂!”
  独眼人过来招呼,四人进人厅中,见已摆好四份杯碟,有热牛奶,烤面包,煎
  鸡蛋,还有一小锅米饭和炒豆豉。他们让独眼人一起坐了。独眼人说,来这里住的,
  大都是美国空军。他不懂外国话,平常简直不说话。渐渐地,他的话多起来,他参
  加过台儿庄战役,是二级残废。玮玮说:“你一定是个勇敢的兵。”独眼人摇头,
  连说不见得。“老实说,真到了战场上全凭一口气,彼此影响。那次战役,我受了
  七处伤,别的都好了,就是这只眼睛作废了,剩下的这只也越来越看不清楚。不过,
  现在还能做事。”他眯起眼睛,“我这个工作不错,是个好差事,我为国家出了力
  了。”“这只眼,如果也看不见了怎么办?”嵋问。“到时候再说。”独眼人答。
  一时饭毕,四人上船。独眼人站在岸边说:“小心了,这湖水最深的地方有十
  几丈,莫要划得太远。”整个湖面岸边没有别人,两个女孩并排坐在船尾,无因和
  玮各持一桨,很快就配合默契。船在水面轻快地滑行,湖水原已映出蓝天、白云和
  绿树,蓦地又加入了载满青春力量的小船,湖中若有神祗,一定会大声说:“欢迎。”
  湖水清澈,浅处可见一堆堆石块,嵋俯身船边,指着说:“这像不像城门?那儿躺
  着一个戴盔披甲的武士。他是守城还是攻城?”玮玮也俯身看,说:“守就要守住,
  攻就要攻进。”大士说她看不出来。无因却指着另外一处说:“那儿有一个Sphinx
  (狮身人面像)。他不知要给我们猜什么谜。”于是大家向水面乱喊:“你出谜语
  呀,你出谜语呀!”结果是一阵大笑。船走过这一段乱石,湖水渐深。大士要划船,
  无因让给她,她不及玮玮有力,船向一边打转,大家又笑。于是嵋和大士一起划,
  她们下桨很浅,几乎翻不起浪花。船行很慢,但很稳。又过一会,船停住了,孤零
  零依在湖心,四处望去湖水最远处与天相接,大朵大朵的白云缀在天边。一会又变
  成丝丝缕缕,似乎要流进湖中,下望湖水果然深不可测。无因说:“你们划不动吧?
  我来吧。这里太深了。”调整好桨便往回划。嵋坐在船头,忽然说:“我想跳下去。”
  大士说:“晓得了,晓得孟灵已是个淘气鬼。说真的,我也想跳下去。”玮玮用云
  南话说:“你两个倒很投机嘛!”嵋在无因背后,却感到他在注视自己,大概在准
  备随时打捞。一时大家唱起歌来,一首又一首,不知谁起头,吟出了那首《本事》: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不知怎么我
  们睡着了梦里花儿落多少“记得当时年纪斜,歌声渐高又渐低,大家都沉浸在那柔
  和的又有些迷惘的歌里,让湖光山色摇着,久久没有说话。
  太阳很明亮,碧蓝的天上没有一点云,它们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忽然远处传来
  隐隐雷声,“哪儿在放炮?”玮玮说,他们侧耳细听,雷声越来越近,阳光仍是明
  媚,没有风,没有云,“干打雷,”他们笑。无因用力划桨驶向岸边。一声炸雷,
  似乎就打在船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你们莫太高兴了!”又是一声炸雷,随着炸雷,骤然间下起了瓢泼大雨,雨
  先下了,才见乌云四合。雨点把湖面打出一个个小窝,水面上顿时一片迷茫,乌云
  也从天上垂下来。大家都听到雷声中的断喝,惊讶地往四处看,他们期待着水面跳
  出一条巨龙,或什么怪兽,可是什么也没有。
  “你们莫太高兴了!”那声音从聚拢来的乌云中传出,又随着雷声滚滚远去了。
  雨仍下着,四人衣衫浸湿。
  船到岸边,雨也停了。又是万里无云,碧蓝的湖水和天空一样明净。
  第九章
  战争在中国的大地上呼啸。
  四三年间,盟军在太平洋上的进攻顺利,占领了许多岛屿,日本船只损失严重,
  几乎守不往太平洋上的阵地。乃企图为贯通中国南北,联络南洋交通线和摧毁美国
  空军基地,用主力部队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据史载,一九四四年四月始,日
  本先后发起豫中战役、常衡战役、桂柳战役。中国军队在各个战场上都进行了抵抗,
  但均告失败,八个月内共损失五十至六十万兵力。百姓流离失所,争向川滇一带逃
  难。日寇甚至不放过满载难民的火车,以逃难的人群为目标,肆行轰炸。人们只能
  疏散开来,一步一步地走向较为安全的地方。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这样的地方越
  来越少了。桂林、柳州失陷之后,贵阳,独山也一度失陷。盘踞在滇西的日寇,从
  来就是腹心大患。昆明的课堂从来没有平静过,这时更感到腹背受敌的威胁。
  昆明的课堂从来没有平静过,“还政于民,废除一党专政”的民主呼声越来越
  高,各学校的社团活动更加频繁有力。为了适当的隐蔽,卫葑得到通知,紧速离开
  昆明。
  春去夏来,昆明花事依旧繁忙,人事多有变化。卫葑走了。他没有来得及到龙
  江边向雪妍告别,也没有看望玹子,只到腊梅林说明他向系里请了一年假,已请玹
  子做阿难的保护人。他知道五婶免不了操心,可也没有办法。弗之说:“既然已经
  确定了目标,就去吧!”
  玹子没有能像在颐和园那样和卫葑见上一面,甚至不知道他确切是在哪一天离
  开的。他不见了,就像雪妍一样。何曼无疑会知道他的消息,但她不会说的。自从
  保护人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