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1-04-17 17:58      字数:4910
  村看望,碧初也收到信,只能两年后再相见了。
  且说荷珠见玹子不悦而去,心想这小姐脾气也太大了,也许是害羞,不见得事
  情就不成吧!若是办不成,叫那朱先生看不起我荷珠。其实朱延清不认识荷珠,办
  这事是经人转托。荷珠虽然掌管严家大权,却总觉得自己地位不够重要,能给富翁
  办点事,可以显一显能力。她下坡来,一直走进绿袖咖啡馆后院,叫了一声“香阁”,
  香阁正在卧房整理账目,忙迎出来请她屋里坐。听过这事后说:“那玹姑是最难缠
  的,你这事做冒失了。你还提美国,她们这样的人才不想着去美国呢,眼下就有美
  国男朋友。”“哦,我整天在家里,哪里知道这些,可订下了?”“像是没有,我
  觉得,要打散也容易。”荷珠大感兴趣,两人低声嘁嚓一阵。香阁听见荷珠身上似
  窸窣有声,忽见从她衣袋里伸出一个小小的黑头,接着那东西很快爬上荷珠肩上,
  掉到桌上,原来是一只壁虎,“你随身也带着?”香阁奇怪地问。“还有呢。”伸
  手掏出一条小蛇放在桌上。那蛇盘卷起来,竖着头,一动不动很乖的样子,壁虎却
  又爬上荷珠的肩,滴溜溜转动着小米大的眼睛。荷珠淡淡地说:“我是养毒虫出身
  的。这些都是善物,不咬人。你还好,要是那些小姐见了不知怎样叫唤。”香阁好
  奇地问:“那慧书怎么样,她怕吗?”荷珠道:“她见惯了,不怎么怕。她讨厌这
  个家, 其实是讨厌我。 我知道她的心思,总有一天要远走高飞的。”香阁忽道:
  “人说你会放蛊,能不能把人迷住,听你指挥?”荷珠板起脸,摇手道:“说不得,
  说不得。说了有大祸。”其实荷珠自己明白,所谓蛊,就是让众多毒虫相斗,那最
  后仅存者,当然是剧毒之物,用来伤人性命不成问题,至于手指一指就能让人中毒,
  实在是瞎话。现在这一行业还有,产物大多用来入药,别的为非作歹也无人管,荷
  珠养这些东西,只是为了与众不同,让严亮祖不要忘了梦春酒。
  至于吕香阁,她的本事不在饲养毒物,而在心计。她的前途是嫁一个好人家,
  若和中国的正经人家论婚嫁,她的过去是一个大障碍。她现在有好几个美国男朋友。
  美国人观念不同,他们不追究过去,只着眼现在。保罗近来和她渐熟,也被列做外
  围,香阁觉得他条件、品貌都好,人又天真,是那种可以落网的,“若是真抢了玹
  子的人才叫热闹呢!”香阁从眼前的毒物想到猎物,又想到自己的职业,问荷珠要
  不要喝一杯咖啡。
  “我不喜欢这些洋的东西,你还不知道?”荷珠说着,伸手把肩上的壁虎拂进
  衣袋, 又拎起小蛇, “把这个留给你做伴吧!”香阁退后一步,连声说不敢当。
  “我倒是有一件东西送你。”转身拿出一盒化妆品,是一套旁氏粉霜膏露。当时一
  瓶旁氏已是奢侈品,这样成盒成套怎不叫荷珠心花怒放,她几乎要问香阁要不要毒
  物,她可以供给。
  送走荷珠后,香阁来到厨房,张罗下午的生意。她和两个帮忙的姑娘一起动手,
  一会儿,店里便弥漫着咖啡的香气,点心是从冠生园买的现成的。店拐角处新摆了
  一架屏风,画着牡丹、芍药等花木,十分鲜艳。小店更添了些曲折,再加上轻柔的
  音乐,颇吸引人。不多时客人陆续到来。有两个辍学跑滇缅路的年轻人,进来靠窗
  坐了。香阁见是熟人,过来招呼,两人低声说,又有一批化妆品,旁氏面霜,蜜斯
  佛陀口红,香水、指甲油等等都有,问要不要,若是没有现钱,搁着寄售也可以。
  香阁哼了一声,说这点钱还拿得出,他们的货就在门外吉普车上,有四个煤油箱,
  遂搬到后院,很快料理清楚。那两人说:“过境时很麻烦,美国军车就方便多了。”
  香阁道:“化妆品很好出手,别的东西也可以商量。”那两人道:“跑一趟吃苦受
  累不说,还要担惊受怕,你当是容易的。”香阁笑道:“马达一响,黄金万两,吃
  点苦也值得。”送走两人,又到前面来。这时已经上灯,客人更多了,多有美国下
  级军官带着女伴,他们不只要喝咖啡,还要喝酒。酒也是近来新添的项目,种类不
  多。自从添了酒,店里更拥挤了,香阁有意将店扩大。她前前后后张罗着,手里端
  着杯盘,口里应付着客人,脑子里断续地在琢磨发展大计。忽然有一个想法,可以
  把发展自己和破坏别人结合起来。
  夜深人静,吕香阁坐在床边,她的两结合计划已经完成,第一步是向保罗借钱,
  她要描述自己的梦想,那就是开一家舞厅,如果保罗肯借钱,澹台玹必然不高兴,
  这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还要仔细规划。她很快进人梦乡而且睡得很好。
  玹子有几天没有看见保罗了,一次保罗来,她不在家,留了条子,说领事馆有
  唱片音乐会,问她可去。她也没有回复。可是她时常想着麦保罗,想见他,又懒得。
  他们之间热烈的感情已经过去,现在有的是过于理智的考虑。这一天,上班经过绿
  袖咖啡馆,信步走进去,想喝杯咖啡,提提精神。
  咖啡馆里照旧很暗,还没有客人,只觉得新添置的屏风后面有一些响动。玹子
  走过去,看见男女二人靠得很近在低声说话,正是保罗和吕香阁。香阁见玹子来,
  更把头靠在保罗肩上,这样停了几秒钟,玹子觉得比一个世纪还长。保罗忽然警觉,
  抽身站起,向玹子走来,还是满面可爱的笑容,说:“我们一起喝咖啡吧,我本来
  是到大学那边去的,走过这里就进来坐坐。”“我也是,不知怎么神差鬼使,”玹
  子平静地说。保罗为她斟奶加糖,“晚上有事吗?”
  “晚上要加班加到十二点。”玹子笑容可掬,保罗睁大蔚蓝的眼睛,说:“你
  是生气了吗?我没有错。”这时吕香阁也走过来搭讪,一口一个玹子小姐,说今天
  用的是保山咖啡,别看是土产,很不错的。
  他们坐了一会,保罗送玹子往省府来,路上两人都闷闷的,保罗又解释:“我
  没有错。吕香阁一个女子没有亲人,做到现在这样,我想这很难。她想借一笔钱,
  扩大咖啡馆,我愿意帮忙。”玹子觉得他们之间正在升起一座冰墙,那墙就像自己
  脚下的台阶一样,一步步升高。玹子还是平和地说话。到了省府门前分手时,保罗
  问这个周末的活动,玹子微笑着摇头。保罗定定地看着她,轻声说:“好像事情不
  太妙。”玹子心中酸苦,作出了那艰难的决定,他们观念的不同是从根上来的,恐
  怕今生很难一致。
  玹子终于和麦保罗分了手,连订婚那一步也没有达到。
  第七章
  第一节
  大西门内一条大街上,和宝珠巷相对并排有三条小巷,钱明经在如意巷有他的
  如意住所。卫葑在蹉跎巷有一个落脚点,但他们还住在落盐坡。本来明经为他们找
  了房子,因尤甲仁无处住,便让给尤家了。那就是刻薄巷一号。这些名字是后人附
  会,还是当时就这样叫,无人考证。尤甲仁到明仑上课,很受欢迎。他虽是中文系
  教授,却开了十八世纪英国小说选读和翻译等,再加上本系的古典文学课,真显得
  学贯中西。他上起课来旁征博引,古今中外,名著或非名著,有人提起无不倒背如
  流,众人俱都佩服。姚秋尔也经钱明经介绍在一家中学找到教英文的事,以她的才
  学应付几个中学生自是绰绰有余。他们于教课之暇,游览昆明名胜,极尽山水之乐。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刻薄巷一号,院子小巧,颇为宜人。居室南向,楼上楼下各两间。楼下住着数
  学系教员邵力,邵太太刘婉芳也是天津人,很活泼,没有什么心眼儿,是个好邻居。
  尤家住在楼上,依姚秋尔的习惯,室内布置简单朴素,只有一本厚重的牛津字典,
  略显特色。他们生活安排妥当,对钱明经却很少感谢,倒是常常表示同情,说钱明
  经太忙了,说钱太太找不到事,还是不肯俯就的缘故。话的意思深远,表面上是说
  钱太太有身份,暗指他们夫妇不和。聪明如钱明经,最初也不在意,时间一长,大
  家都觉得在尤甲仁丰富的学识下,隐藏着一种让人猜摸不透的东西。
  这一天下午,尤甲仁兴致勃勃地回到家里,姚秋尔正伏案改作业,抬头妩媚地
  一笑,问:“有什么新闻?”这是他们彼此间常问的一句话。尤甲仁拿出一张报纸,
  指着孟、仉的订婚启事。“未婚夫死了三天,才登的这启事,以前有抱着木主结婚
  的,现在还有画着黑框订婚的。孟弗之怎么这样!”姚秋尔眨眨眼睛,“说不定人
  家早海枯石烂过了。”两人会心地一笑。尤甲仁坐下喝茶,一面指着带回的书,说:
  “若说到海枯石烂,倒是有一段趣闻。刚刚我到夏正思那儿借书,用英文谈话,他
  说好久没有听到这样流利的英语了,触动了乡思,和我说了从前的事,还有一段恋
  爱经过!”秋尔掩过作业,坐到甲仁身边,“快说!”
  “夏正思说,他的家住在大西洋边。他年轻时有一个情人,曾三次要结婚,那
  女士都变卦,弄得他要跳大西洋。”姚秋尔咯咯地笑,“怎么没跳呢?”“他正要
  跳时,忽然觉得有一种力量抓住他的头发,转眼间他已经坐在家门台阶上,他想是
  自己不该死。虽然没有死,活得也不好。他常常碰见原来的情人,而这情人又常常
  换情人,他再不愿意看见她,就远离家乡来到中国了。”姚秋尔起身做晚饭,一面
  嗔着:“太单薄了,不好听,不好听。”
  过了几天,同仁间流传着夏正思失恋的故事,果然丰满了很多。尤其在投海这
  一段,加了找情人告别这样十分感伤的场面,在海边徘徊时又加了种种渲染。这故
  事几次出入刻薄巷,离原来的人和事一次比一次更远。雪妍先听说,乃和碧初、惠
  枌说起,这样把别人的伤心事当作笑谈,她们都很不以为然,好在夏先生不知道。
  萧子蔚一直独身,自然也成为尤甲仁关注的对象。他对人说,这几个老“百曲
  乐”(bachelor)研究研究可以写部言情小说。对独身人的议论是免不了的,但都
  属于同情的范围,自尤甲仁夫妇来后,发表的言论便带有刻薄巷的特色,大家见他
  轻薄,都不与他谈论。他们似有所察觉,稍有收敛,但还是免不了以刻薄人取乐。
  他们这样做时,只觉得自己异常聪明,凌驾于凡人之上,不免飘飘然,而毫不考虑
  对别人的伤害。如对方没有得到信息,还要设法传递过去。射猎必须打中活物才算
  痛快,如只是闭门说说还有什么趣味。正好邻居刘婉芳传播新闻颇具功力,邵为的
  数学领域对于她犹如铜墙铁壁,她由衷羡慕尤、姚的和谐融洽,并且佩服他们的学
  问,她听秋尔讲一些似秘密非秘密的事,再讲给别人听,觉得自己也添了本事。
  孟离己的新闻,夏正思的故事,传过以后清静了一阵。
  一次,中文系安排尤甲仁演讲,他不讲诗,不讲小说,不讲理论,不讲翻译,
  讲的是《莎士比亚和汤显祖》。戏剧不属他的本行,但他信手拈来,就可以胜任。
  他讲了莎士比亚几个重要剧作的梗概,大段背诵,抑扬顿挫,声调铿锵,很有戏剧
  效果。又把《牡丹亭》中几段著名唱词,一字不落背了下来,可惜他不会唱昆曲,
  不然更加好看。虽然整个演讲内容丰富生动,却没有说出比较的是什么,思想上有
  什么同异,艺术上有什么差别。同学们听了,有人赞叹,有人茫然。江昉听说,随
  口说了一句,外国有些汉学家就是这样的,只知抠字眼背书,没有自己的见解思想。
  这话传到刻薄巷,尤、姚两人顿觉无名火熊熊上燃,他们是只准自己刻薄别人,不
  能听一句闲话的。
  重庆有两名记者,因报道触犯禁律而被关押。江先生在一个刊物上发表文章,
  批评这种不民主的做法,并提出保护人权问题,意见尖锐,文辞犀利。同学们都很
  赞成,也有人说,江先生越发左倾了。尤甲仁素来不发表带有政治色彩的言论,有
  人说他清高,有人说他自私。同仁间议论时,他对关押记者不置可否,而对江昉的
  文章大为攻击,说:“现在民主人权很时髦了,无怪乎以前有人说江昉善于投机,
  这可不是我说的。”过了些时,两名记者还未放出,几个社团联合举行了一次规模
  很小的座谈会,江先生慷慨陈词:“人长着嘴就是让说话的,不让人说话,岂不是
  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