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抵制日货      更新:2021-04-17 17:52      字数:4745
  “要不要跟我去见识一下所谓的贵族家庭?”莫傅司忽然从暗处缓步踱了出来,半边脸隐藏在暗处,半边脸在光亮处,使得他轮廓深邃优美的一张脸如同带着黑白拼色面具。
  他的眼光直直地射到她的脸上,那目光模糊而暧昧,里面带着洞悉,带着诱惑,还带着……奇异的挣扎……
  温禧猛地垂下了眼帘,和这样一双眼眸对视几乎要耗尽全身的气力,才能不让自己显得那样的卑微和仓惶。据说,在天文学里,质量过大的天体附近,连光线都要拐弯,而他,则是黑洞,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黑洞,吞噬一切的黑洞。
  跟着他去俄罗斯吗?说起来,她长到这么大,甚至都未到出过蔺川以外的地方,去那样遥远的一个冰雪国度,温禧觉得心情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阿佳妮娅,叫这样名字的女人会不会像弥罗岛的爱神一样,有着丰美的肉体,深情的眼睛和朱红的嘴唇?阿佳妮娅,这个名字又开始像蜘蛛丝一样缠绕住了她的心。
  “可是我没有护照。”半晌,温禧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有的身份证和户口簿就行。”莫傅司神色淡漠。
  身份证。户口簿。温禧的脸色有些发白。该怎么开口把这两样东西拿过来?母亲尖厉的声音似乎陡然在耳畔响起,刮的她耳膜一阵阵生疼。
  “在家?”莫傅司了然地望她一眼。
  温禧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会儿回去取。”
  “这会儿?”温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莫傅司抬起脚,朝她所站的方向走近了一步,“嗯,现在。”
  斯蒂文森有些惊诧地望一眼莫傅司,但只是一瞬,便又恭敬地低下了头,问道,“要联系司机吗,少爷?”
  “不需要。”莫傅司简单地撂下一句话,便向门廊走去。温禧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取了车,打开车灯的那一刹,无数的蜢虫扑向雪亮的车灯, 发出细细切切的撞击声。那声音其实非常小,但听在温禧耳里,却如雷霆万钧。那奋不顾身的姿态,即使被灼烧成灰烟,也毫不顾惜。温禧忍不住打了个伶伶的颤。
  劳斯莱斯在夏夜的路上行驶,犹如一只餍足后打算休憩的黑豹,慵懒里带着不可一世的贵气。温禧本想主动开口指路,却发现莫傅司一早选择了准确的路线。温禧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动着裙摆,脑子里想的却是上一次在巷子里,失态地和他吵嚷的情景。
  他似乎永远有这个本事,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她情绪波动,甚至崩溃。
  车徐徐停了下来,里仁巷已经到了。夜色的里仁巷,像黑压压的混浊的潮水,水面上里漂浮着几点灰黄色的光,来自于水泥柱子上扣着铁皮帽的电灯。那种暗,像深渊,无论什么掉下去也听不见个响,那暗里还潜藏着许多礁石,是窗户后人们窥伺的目光和探听的耳朵,你一不小心就会触礁。
  温禧步伐沉重地下了车。莫傅司坐在车里,胳膊枕在窗舷上,看着她一步又一步地走进那黑色的潮水里。她白色的衣裙渐渐泅然了黑色的潮水,变成迷蒙的灰色,然后最后一丝灰色被黑暗吞没。
  莫傅司猝然收回目光,从裤兜里摸出了香烟和打火机。橙红色的火苗在微风中哆嗦了一下便熄灭了,青灰色的烟雾随后升腾开来,在车厢里幻化成各种奇谲诡异的形状。莫傅司将头靠在小牛皮的座椅上,任由烟雾在他周身氤氲。尼古丁和大麻很快抚慰了他绷紧的神经系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莫傅司将夹着烟的左手伸出了车窗外,任由指间橘色的光点明灭。特制香烟细长的身体很快变为一段灰白的残骸,风一吹,无处可寻。
  温禧站在家门口,屋里亮着灯,她却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去叩门。亭子间屋顶上披垂的油毛毡坠的更加厉害了,在夜风里一飘一荡,感觉愈发破落。
  深吸一口气,温禧轻轻地敲着红漆剥落的木门。
  半天,没有人应。她不愿意敲得过响,引起邻舍的注意,便摸出钥匙,对准了锁眼。不料,弹簧锁被从里屋扣上了插销,打不开。她只得继续小声地敲着门,一面喊“妈”。
  老半天,终于听见拖鞋和地面摩擦的声响。万银凤打开插销,将门开了一条小缝,没好气地说道,“大半夜的你叫魂呢?”
  温禧不愿意看母亲那带着残妆浮肿的脸,只低声回道,“我回来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万银凤堵着门,丝毫没有让女儿进屋的打算。
  温禧无奈,只得撒谎道,“身份证和户口簿,学校里要用。”
  不想万银凤一听到身份证,立刻警觉起来,“你是不是想在银行开户头,自立门户,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好啊,翅膀硬了,连爹妈也不要了?我养了条白眼狼啊!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我没有。”温禧又急又气,“是学校要这两样东西的复印件。”
  “呸。”万银凤啐了女儿一口,“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个小娼妇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你是走我/屄/里爬出来的,我能不知道你。滚滚滚,少在老娘跟前捣鬼,没功夫和你歪缠。”
  温禧一张脸惨白一片,从那张一张一阖的嘴里吐出的话简直像一口又一口脓绿色的痰液,悉数粘在了她的脸上。依稀从里屋传来男人清嗓子的声音,那声音和温金根粗嘎的声音完全不一样,温禧打了个激灵,抬眼去看她的母亲。
  她的眼光里带着露骨的憎恶和厌弃,仿佛被这样的目光刺痛了,万银凤伸手甩了温禧一个巴掌,“还不快滚,杵在这儿干吗?”一面作势要关门。温禧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身体扑在门上,万银凤没提防,竟然被撞的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温禧趁隙进了家门。
  腌臜的花布门帘被人掀开,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提着裤子出来了,他身形瘦小,干瘪的如同一只蚱蜢,猥琐的目光一直落在温禧身上。半晌,才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带着一种垂涎欲滴的神气问万银凤,“阿凤,你女儿?”赤/裸的上身一排排肋骨随着呼吸像风箱那样一张一缩。
  万银凤斜眼看一眼男人,又看一眼女儿,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老了,而她正年轻,不是她的苍老,哪里有她今日的含苞待放?万银凤陡然对女儿生出无限嫉妒和恨意来。是她,吸干了她的青春,榨干了她的美貌。可是再看女儿,她的绝世美貌几乎都遗传自她,看着她,就像隔着岁月在看二十几年前的自己,这样的排骨佬也想打她的主意,万银凤又突然愤怒起来,“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就你这一排肋骨也想打我姑娘的主意,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排骨佬嘿嘿干笑了两声,又舔了舔嘴唇,眼光半刻不离温禧。
  温禧觉得自己俨然装在餐盘里的卤肉,污秽的感觉让她升不上气来。她快步朝里屋走去。
  万银凤立刻急了,伸手去拽女儿的胳膊。嘴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骂骂咧咧。
  排骨佬想趁机揩油,假装拉和,“一家人有什么事好好说。”手却朝着温禧伸了过去。
  温禧眼睛猛地一瞪,朝男人吼道,“你敢碰我,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喂狗。”
  排骨佬的手停在半空,嘴里还在干笑。
  “就你这么细的胆子,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万银凤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何种心理,居然出口相激。温禧那种三贞九烈的模样,让她看着无比刺心。
  排骨佬显然明白这话的暗示,手向温禧的手臂探了过去。
  “你大可以试试,看看碰了我的人,我会不会把你切成一段一段的去喂狗。”一个阴森森的男声忽然想起。那声音里像带着尖锐的冰棱,针砭入骨。排骨瞅瞅门框处站着的男人,那样白的一张脸,还有那灰色的眼睛珠子,没有血色的嘴唇像薄而锋利的刀,整个人简直像从地下冒出来的死神,邪气的吓人。瑟缩了一下,他迅速缩回了手,一溜烟跑了。
  万银凤心里有些打鼓,但面上仍然强自镇定,一双眼睛直在莫傅司身上溜。很快她便看出这就是上回在森木大学遇见的那个,于是她捏起嗓子假笑道,“小喜,不给妈妈介绍一下,这位先生是?”
  莫傅司看都没看万银凤,只是蹙眉问温禧,“东西到这会儿都没有到手?”
  温禧没有勇气抬起头,只是垂头不语。
  “去拿。”莫傅司冷冷地撂下两个字。
  温禧这才机械地抬起脚,向里屋走去。
  万银凤看看女儿,又转脸看着莫傅司,幡然作色道,“我说这位先生,这是我家,你算老几,在我家吆五喝六的?现在国家可是有什么物权法的……”
  莫傅司半边嘴角歪了歪,从裤袋里摸出一沓钞票,用两根手指夹着缓缓推到万银凤面前的饭桌上,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
  温禧出来的时候刚巧看见母亲眉飞色舞,千恩万谢地将厚厚一沓钞票揣进怀里。她脚步一下子顿住了,有什么梗在喉咙里,出不来,咽不下。
  她能说什么?义正词严指责母亲,坚决不肯她收下这笔侮辱/性/的横财?还是将这笔钱夺下来,通统掷到莫傅司身上,学着电视剧女主角豪气干云地大吼一声,“收起你的臭钱,我不稀罕!”
  她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于是温禧只能选择无视这一切,抱着户口簿和身份证跟着莫傅司出了门。
  出了门,还能听见万银凤刺耳的声音说着,“慢走啊,当心脚下。”
  温禧咬紧了牙关,仿佛不这样,浑身的骨骼都会错位。
  莫傅司走在前面,温禧跟在他后面。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
  出人意料的,快到巷口时,莫傅司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温禧,神色淡漠地开了金口,“她是她,你是你,你不是她。”
  绕口令式的十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稳人心的力量。温禧觉得眼睛酸痛,她仰起头,吸了吸鼻子,朝莫傅司努力粲然一笑,“嗯。”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我会在这里集中回答大家的问题。关于文章每一节的标题,气温划分是根据科学定义上对地球上的气温划分的等级,不是作者随意设置的。至于每一章节是汗是暖,则根据剧情需要。
  凉 5~9。9℃
  温禧一直都没有看见她的护照。
  那天晚上,在车里,莫傅司只打了一个电话,似乎是打给一个叫君俨的男人。
  电话那头她依稀听见非常可爱的童音在喊“爸爸”,是个女童,声音又软又糯,听的人的一颗心都忍不住软下来。当她听见男子用宠溺的语气回应女儿,“琥珀,什么事喊爸爸啊?”温禧的一颗心更是忍不住一颤,她的父亲从来没有用这般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她的父亲甚至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确实,在她身上实在很难找出来自于父系的基因性/状表现。她也因此长期处于一种挣扎的心态,倘若,倘若她有一个上的了台面的父亲,她是否就不再是一个杀猪卖肉的屠户的女儿?可是,倘若她不是这个上不了台盘的父亲的女儿,她的身上就打上了耻辱的“红字”——Adultery;一次通/奸的产物,因为她的母亲,绝对不会是什么旖旎罗曼史的女主人公。横竖都是不堪,温禧只能选择忽视。二十多年的光阴,为父母的脾性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的毁灭了她的爱。
  很快,温禧便不堪承受似地垂下了目光,这些痛楚而抑郁的记忆,像铁灰色的阴霾,一点一点吞没了她。莫傅司坐在她的身旁,一袭黑衣,愈发显得一张脸苍白如汉白玉雕像,可惜,线条冷硬而冰凉。他双目微眯,似乎在闭目养神,要不是温禧留意到他黑而密的睫毛不时像蛾翅一般扑簌,她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劳斯莱斯幻影很快载着他们抵达蔺川机场。在机场入口处,温禧发现司机向警卫出示了证件,警卫立刻鞠躬放行。劳斯莱斯直接开到了候机楼前。
  刚下车,温禧就看见不远处的停机坪上,一架白色小型喷气式客机,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银芒。穿着制服的机长站在舷梯旁,恭敬地问道:“莫先生,我们可以起飞了吗?”
  “嗯。”莫傅司懒散地撩起眼皮,很快又垂下。
  温禧随着他踏上了舷梯。进了机舱,温禧才注意到这架八人座的私人飞机的乘客只有他们两位。机舱虽不算宽敞,但十分豪华。脚下是图案华丽的割绒地毯,吸音效果非常好,踩下去活像踩在云端,半点声音也无。座椅为白色软面皮,能够旋转、后仰和侧向移动。由来自欧洲的橡树瘤部制成的桌上放着各种外文书籍,烫金字母让人生出一种置身欧洲帝政时代的错觉。桌上还有一只青瓷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机舱内还有冰箱和小酒吧,可以尽情享用各种饮料。温禧觉得自己仿佛初进大观园的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