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负债赌博      更新:2021-04-13 23:43      字数:4818
  叶在对舍尔夫——后者当然又是拉着哈根一道——解释她的捆绑装置的背景。弗里茨正在他的随身带的小本子上画一幅集市的漫画。餐前小吃还没有糟糕到要加以抱怨的程度。当身穿红色针织运动服的球队开始以二比一领先的时候,那些土耳其人发出一片叹息声。纳格尔忘记了他并不是单独和莫娜呆在一起的。
  “以前我也相信理想的爱情,”他说,“浪漫、永远忠诚,都是胡说八道,相信我。你还年轻,你多大了? ”
  “人们一般不问女士这个问题。”
  “其实多大也无所谓。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直到二十五岁,我都很天真,这是我母亲说的。如果你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碰到了那个正确的女人,那也一样没用。什么伟大的感情,纯粹是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是天生一对儿,蠢话。感情一过去,照样会毁了你。你在脑子里编造出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好让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经历有一点意义。
  一个中心,你的生活围绕着它旋转,一个黑洞,你的生活掉进去消失不见。你对自己说:失败是悲壮的。一切都失去了? 已经发生了! 没有胜利者,没有人的生活能够幸免于此。戏剧、爱情、疯狂——闹剧之父。但是没有人会为了和自己逗乐子而自杀,连分期支付的自杀都没有。那女人是个婊子、烂货。她只会留在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身边,一个有钱的老头儿。开敞篷小汽车,不坐有轨电车,这谁不想呢。
  别墅、游艇。钻石是姑娘们最好的朋友。她和我上床,最后却和那个律师结了婚。是在库河边上的登山者饭店里,请了两百五十个客人,也包括我本人。我喝得酩酊大醉,你一定不相信,我在饭店大堂里用酒瓶子砸花瓶,是古老的麦斯纳瓷器,砸中了,翻船了。我醒来时躺在城市另一端的一个醒酒间里。损失由那个新鲜出炉的新郎先生赔偿了,她可以用他的钱买我最好的作品,后来她还和我做过几次爱,在我工作室的地板上,在公园里,非常饥渴,可怜的,我猜她已经拿到了她的保时捷的钥匙,自作自受,要是现在的话,我也能送她一辆高尔夫……“
  足球赛追成了平分,饭店里的欢呼声打断了纳格尔的话。他看起来有点发懵,过了片刻才想起来为什么我们也都坐在这里。
  “好好听着吧,要学的东西多着呢。这就是物质在爱情这件事上的地位。”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一个满脸雀斑的姑娘把我们的主菜端了上来。纳格尔用手往鼻子里扇着鱼的味儿,陶醉在海洋的芳香里,他给自己斟满酒,一边吃着喝着,一边不加掩饰地不停叫着“莫娜,甜心,莫娜,美人儿”,试图说服她和他上床。
  当他吃到那条鲭鱼的四分之三左右的时候,他的表情变了。
  “这条鱼味道很怪,”他说着把盘子推到了一边。
  “还有人点了鱼吗? 欧拉夫,你的那条怎么样? ”
  “一般。”
  “这条鱼变质了! 他们给我们上的是变质的鱼! ”
  “我的还好,只是味道一般而已。”
  “我不能允许他们给我上变质的鱼。这个破城市里难道就没有一家不骗人的饭店吗? 我不付这个钱。谁是这儿的总管? 我要和总管说话,经理! 过来! ”
  纳格尔满脸通红,像一头海象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莫娜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想让他平静下来,被他一把推开了。当老板来到我们桌子跟前时,其他客人有片刻功夫忘掉了他们的足球赛。老板用极为柔和的声音问我们是否有什么问题,是否需要他帮忙。
  “这条鱼的味道让人恶心。没法儿吃。还从没有人给我上过这种东西。如果我明天食物中毒了,我就要叫警察来对付你。我是德国来的教授! 警察会关掉你的饭店,你就甭想再干了。别指望我会为这盘垃圾付钱! ”
  “您应该先听听他有什么建议嘛,”莫娜说。
  “我不管,我不付这条臭鱼的钱! ”
  莫娜的脸都气白了。所有人都担心纳格尔会跳起来乱打乱叫、毁坏桌椅。只要老板说一句话,饭店里其他桌上的那些男人就会站起来,拿着刀子,把我们团团围住。如果那样的话,想从这里脱身可就难了。但是纳格尔没有跳起来,而那个老板也不想有什么不愉快,他说纳格尔当然可以不付这条鱼的钱,还问他是否需要再点个什么菜作为补偿,当然是记在饭店的账上,也许来份甜点? 或者咖啡? 纳格尔把他的刀叉摔到了地上。
  于是老板赶紧说,如果我们愿意接受的话,纳格尔当然还可以把那瓶拉基酒拿走,就算是他赔礼道歉的一个小小表示。
  纳格尔一口喝光自己杯子里的酒,然后再次倒满。
  “这就对了。理应如此。这还差不多。这条鱼是臭的,至少放了两个星期了。但是他道歉了,很好。我就不叫警察了。”
  然后他转怒为笑,要那个老板也坐下。五分钟之后,他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交给了科琳娜,自己又把脸转向了莫娜。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走起路来已经歪歪斜斜,只能攀着莫娜的胳膊:“月亮躲在云朵后面,莫娜,忘掉云朵,让我们在月光下散步吧,只是现在看不见月光而已。但是这没什么关系。关键的不是可见之物,而是意识到某种东西的存在。今天的月亮一定很圆。你喜欢吗? 你和我,在亚洲和欧洲的交界处,在世界历史的土地上,谁知道这里都发生过什么事呢,一千零一夜,我觉得这些铺路的石头都能说话。
  皇帝、苏丹、大臣、大主教、妓女,石头的观察角度一定不赖。
  只要想想那几百万双鞋子,从铜器时代还是铁器时代开始的来着? 不清楚。高的、扁的、宽的、尖的;皮的、丝绸的、锦缎的、木头的、橡胶的——真荒谬。你还记得回酒店的路吗? 要不我们打辆出租车吧。其他人可以走回去。我们到我房间去再喝点儿威士忌,我有一瓶巴尔维尼,单一麦芽威士忌,是世界上最好的酒,它的颜色是金棕色的,就像你的皮肤,口感柔和……别提多柔和了。你了解威士忌吗? 没关系,我教你。你是惟一一个可以喝一口我的巴尔维尼的人,其他那几个我要给他们上艺术课的弱智,他们爱喝什么就喝什么去吧,要我看就喝占边(一种威士忌)好了。“
  莫娜每隔一段时间就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胸前推开。当他停下来想抱她的时候,她就像扯开一条没教养的狗一样把他扯开。他哀求着,试图回忆一首诗:“我的心灵紧绷着/而她张开了翅膀……大概这个意思。”
  远处有枪声。扬和丽维娅溜掉了。我们回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到处都看不到他们的影子。纳格尔瘫倒在一把椅子上,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我们没去管他,酒店管理人员会照顾他的。
  莫娜和我决定到东方豪华酒吧去再喝一杯。我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我答应扬把房间让给他,请他等到他们结束以后到酒吧来找我,但是我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丽维娅说,他们那天夜里并没有睡在一起。她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们是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不会发生那种人们在旅行时经常发生的短暂的爱情。那天他们主要是在说话,说了好几个小时。他们并排躺在床上,聊着,丽维娅说得多,扬说得少。快到两点半的时候,扬来到东方豪华酒吧。他说了声“你好”。莫娜坐在我身边,这让他不太舒服。她没问他干什么去了。我们又喝了一杯伏特加。
  四点左右,丽维娅被开门声弄醒,尽管阿尔宾进来的时候已经尽量做到轻手轻脚。他的双颊泛着红光,眼神像精神病患者,总算走路还不是踉踉跄跄的,但是却满嘴胡话。
  丽维娅不得不接受从做了一半的梦中被拉出来的现实。她用了好几分钟才完全醒过来,无法辨别阿尔宾讲的故事中哪些是真的,哪些只是可能,哪些是他编造的。他讲到了斗熊,并且说,现在他才知道,吉普赛人最早来自印度,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女人全身都长汗毛而且身体比欧洲女人柔软的原因。但是她们太扭捏了,扭捏得可笑,所以他放过了她,出于同情;他根本不是像丽维娅所说的那样是个怪物,他虽然欺骗过她,但是她也同样背叛过他。
  后来丽维娅终于撑不住了,她几乎已经睁不开眼睛,于是她让他不要再讲了,请求他躺下,试着睡觉,因为她困得要死,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这一天事情太多了,明天她可以听他讲,多久都行,爱讲什么讲什么,但是现在别讲了。
  阿尔宾没有咒骂,也没有离开房问去继续喝酒。他点点头,说:“忘了我对你讲的事情吧,那都是我的病态幻想的畸形产物。”他蹬掉鞋子,把衣服搭在椅背上,然后倒在床上,把身体转过去背对着她,蜷成一团儿,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
  18
  商店门口挂着一些绣有月亮和星星的红色旗帜。
  他说的那两个名字是帕弗庸和乔根尼·保罗维奇。
  狭窄。二十七种语言发出的嘈杂声。身体散发出来的臭味。一车日本人努力地跟在女导游那把撑开的阳伞后面.他们把整个过道都堵住了。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东西。
  一集装箱又一集装箱的廉价玩意儿,一年四季的圣诞节。
  丽维娅不是那种人们应该送首饰给她的女人。连门拱上都画满了鲜艳刺眼的花朵图案。“不,我不买地毯。别抓着我! ”趁还没开始用胳膊肘去顶别人的脸、去撞碎橱窗之前,我必须挤出去。
  出口。
  充满了废气的空气,灰蒙蒙的,像用喷雾器喷湿了一样。有轨电车咔哒咔哒的声音。数不清的按喇叭的理由。
  他叫彼得洛维奇,不是保罗维奇。
  有成千上万个俄罗斯人叫这两个名字。为了这两个名字,我从一个退休牙医手中买了一枚墨西哥蛋白石,那牙医说他的诊所在比勒费尔德,那是丽维娅上大学的地方,也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真愚蠢。偶然。他熟悉西方的神秘学,谈及星座、神秘的力量。不过他说得对,那是最适合她的宝石。我会把它交给她。作为告别。出于残忍。它会让她方寸大乱,让她失声痛哭。在她忘记我之前。两百一十美元,没有人能保证它是真的,没人能证明那两个俄罗斯人是不是杜撰出来的。那个牙医害怕他们。但他也可能只是假装害怕并且装得很像而已。我估计他们控制了经由沙漠商队路线进行的远东黑市贸易。现在那里已经没人还在根据星象判断方向了。在俄罗斯各省,地下矿藏都是由匪徒开采的,珠宝商人都有违法犯罪行为,省长也跟着分一杯羹。钻石、黄金、铀和姑娘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好别问去了哪里。伊斯坦布尔是一个排水闸。他们在这里清洗他们的赃物和走私货。只需盖个章、贴个标签就出口到欧洲和美洲。米勒一定是妨碍了他们。也许他企图建立一张自己的关系网。也可能他没有能力偿还欠款,还把他们的警告当成了耳边风,曾经多次不带现款去做交易。
  “不,我不说英语,不说德语,不说法语。我说挪威语! ——你看,我个子这么高,头发是金黄色的! ”胸前挂着货箱的半大孩子们,脏兮兮的,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固执划分了市中心的地盘。
  牙医说的那个水路转运中心应该离这儿不远了。我为什么相信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呢? 为了做成一笔交易,这儿的每个人都可以信誓旦旦地说: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另一侧是天堂或者地狱——是他亲眼所见。如果再给五百美元,他还会带你去。
  在开始问路之前,我得喝点儿什么。一瓶半升装的拉基酒放进兜里。“……还有一个芝麻面包,”女售货员微笑着用德语答道。“据说有一个俄罗斯商人的市场,离这儿非常近,我想去买顶皮帽子,您能告诉我我该怎么走吗? ”——“往这个方向走,到第二条街的时候左转,然后一直往前,然后往斜前方右转,再直接走就到了。不过他们卖的都是便宜货。”
  在一个清真寺前面,一辆旧雷诺车的残体在燃烧。不是车祸,而是有人把它停在那里点着了。缺了两个轮子。
  烟是黑色的,发出一股烧焦了的橡胶味儿。没有人对此表示反感。几只乌鸦在烧剩下的草地上溜达着。其中一只把一个团成一团儿的锡纸包啄开,因为那里面包着一点可以吃的东西。然后它停了下来,歪着脑袋。可以看出来,它在思考。我给它扔了一点面包屑。其它乌鸦企图去跟它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