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4-13 23:38      字数:4792
  时李秀成在金陵,秀全死后,号令一出其手。秀成知人善任,恩威并行,人心服之,若子于父。五月十五日,秀成自率死士数百人,自太平门缺口突出,又别遣死士数百冒官兵服式,自朝阳门突出,冲人曾营,纵火哗噪。时官军积劳疲惫,战力殆尽,骤遇此警,几于瓦解兽散,幸彭毓橘诸将率新兵驰来救之,仅乃获免。
  六月十六日,正午,隧道内所装火药爆裂,万雷轰击,天地为动,城壁崩坏廿余丈。曾军将叱咤奋登,敌兵死抗,弹丸如雨,外兵立死者四百余人。众益奋发,践尸而过,遂入城。李秀成至是早决死志,以所爱骏马赠幼主洪福,使出城遁,而秀成自督兵巷战,连战三日夜,力尽被擒,敌大小将弁战死焚死者三千余人。城郭宫室连烧,三日不绝,城中兵民久随洪氏者男女十余万人,无一降者。自咸丰三年癸丑秀全初据金陵,至是凡十二年始平。
  按李秀成真豪杰哉。当存亡危急之顷,满城上下,命在旦夕,犹能驱役健儿千数百,突围决战,几歼敌师。五月十五日之役,曾军之不亡,天也。及城已破,复能以爱马救幼主,而慷慨决死,有国亡与亡之志。推古之大臣儒将,何以过之,项羽之乌騅不逝,文山之漆室无灵,天耶人耶?吾闻李秀成之去苏州也,苏州之民,男女老幼,莫不流涕。至其礼葬王有龄,优恤败将降卒,俨然有文明国战时公法之意焉。金陵城中十余万人,无一降者,以视田横之客五百人,其志同,其事同,而魄力之大,又百倍之矣,此有史以来战争之结局所未曾有也。使以秀成而处洪秀全之地位,则今日之域中,安知为谁家之天下耶!秀成之被擒也,自六月十七日至十九日几三日间,在站笼中慷慨吮笔,记述数万言。虽经官军删节,不能备传,而至今读之,犹凛凛有生气焉。呜呼!刘兴骂项,成败论人,今日复谁肯为李秀成、扬伟业发幽光者?百年而后,自有定评,后之良史,岂有所私。虽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曾、左、李亦人豪矣。
  金陵克复,论功行赏。两江总督曾国藩,加太子太保衔,封世袭一等侯。浙江巡抚曾国荃,江苏巡抚李鸿章,皆封世袭一等伯,其余将帅恩赏有差。国荃之克金陵也,各方面诸将,咸嫉其功,诽谤谗言,蜂起交发,虽以左宗棠之贤,亦且不免,惟李鸿章无间言,且调护之功甚多云。
  按此亦李文忠之所以为文也,诏会剿而不欲分人功于垂成,及事定而不怀嫉妒于荐主,其德量有过人者焉。名下无虚,非苟焉已耳。
  捻乱之猖獗 李鸿章以前平捻诸将之失机
  曾李平捻方略 东捻之役 西捻之役
  金陵克复,兵气半销。虽然,捻乱犹在,忧未歇也。捻之起也。始于山东游民。及咸丰三年,洪秀全陷安庆、金陵,安徽全省大震,捻党乘势,起于宿州、毫州、寿州、蒙县诸地,横行皖、齐、豫一带,所到掠夺,官军不能制。其有奉命督师者,辄被逆击,屡败衄,以故其势益猖。及咸丰七年冬,其游骑遂扰及直隶之大名府等地,北京戒严。
  今将捻乱初起以迄李鸿章督师以前,迭次所派平捻统帅列表如下:
  人 官 任官年份 屯驻地
  善 禄 河南提督 咸丰三年 永城县
  周天爵 钦差大臣  咸丰三年 宿州
  吕贤基  工部左侍郎 咸丰三年 安徽
  陆应谷  河南巡抚 咸丰三年 开封府
  袁甲三  钦差大臣 咸丰三年 宿州(周天爵卒代之)
  舒兴阿  陕甘总督 咸丰三年 陈州
  英 桂  河南巡抚 咸丰四年 开封府
  武隆额  安徽提督 咸丰五年 毫州
  胜 保  钦差大臣 咸丰七年 督江北军
  史荣春  提督 咸丰八年 曹州兖州
  田在田  总兵 咸丰八年 曹州兖州
  邱联恩  总兵 咸丰八年 鹿邑
  朱连泰  总兵 咸丰八年 毫州
  傅振邦  总兵 咸丰九年 宿州
  伊兴额  都统 咸丰九年 宿州
  关 保  协领 咸丰九年 督河南军
  德(木咢)额  协领 咸丰九年 曹州
  胜 保  都统钦差大臣 咸丰十年 督河南军关保副之
  穆腾阿  副都统 咸丰十年 安徽(副袁甲三)
  毛昶照  团练大臣 咸丰十年 河南
  僧格林沁  蒙古亲王 咸丰十年
  曾国藩  钦差大臣 同治三年
  庚申之役,文宗北狩热河,捻党乘之,侵入山东,大掠济宁。德(木咢)额与战,大败。始以蒙古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督师,追蹑诸捻,号称骁勇。同治二年,发党诸酋陈得才、蓝成昌、赖汶洸等合于捻。捻酋张总愚任柱牛落江陈大喜等各拥众数万,出没于山东、河南、安徽、湖北各州县,来往倏忽,如暴风疾雨,不可捉摸,官军疲于奔命。同治三年九月,捻党一股人湖北,大掠襄阳、随州、京山、德安、应山、黄州、靳州等处。舒保战死,僧王之师屡溃。僧王之为人,勇悍有余,而不学无术,军令太不整肃,所至淫掠残暴,与发捻无异,以故湖北人民大失望。
  其时金陵新克复,余党合于捻者数万人,又转入河南、山东,掠城市。四年春,僧王锐意率轻骑,追逐其酋,一日夜驰三百里。至曹州,部下多怨叛。四月廿五日,遂中捻首之计,大败,力战堕马死,朝廷震悼。忽以曾国藩为钦差大臣,督办直隶山东河南军务,而命李鸿章署理两江总督,为国藩粮运后援。
  先是官军之剿捻也,惟事追蹑,劳而无功,间讲防堵,则弥缝一时耳。要之无论为攻为守,非苟且姑息以养敌锋则躁进无谋以钝兵力,未尝全盘打算,立一定之方略,以故劳师十余年,而无所成。自曾国藩受事以后,始画长围圈制之策,谓必蹙敌一隅,然后可以聚歼。李鸿章禀承之,遂定中原。
  曾国藩,君子人也,常兢兢以持盈保泰急流勇退自策厉。金陵已复,素志已偿,便汲汲欲自引退。及僧王之亡,捻氛迫近京畿,情形危急,国藩受命于败军之际,义不容辞,遂强起就任。然以为湘军暮气渐深,恐不可用,故渐次遣撤,而惟用淮军以赴前敌。盖国藩初拜大命之始,其意欲虚此席以待李鸿章之成功,盖已久矣。及同治五年十二月,遂以疾辞,而李鸿章代为钦差大臣。国藩回江督本任,筹后路粮饷。
  鸿章剿捻方略,以为捻贼已成流寇,逼之不流,然后会师合剿,乃为上策。明孙传庭谓剿流寇当驱之于必困之途,取之于垂死之日,如但一彼一此,争胜负于矢石之间,即胜亦无关于荡平。鸿章即师此意。故四年十一月,曾奏称须蹙之于山深水复之处,弃地以诱其入,然后合各省之兵力,三四面围困之。后此大功之成,实由于是。
  其年五月,任柱赖汶洸等大股深人山东。鸿章命潘鼎新、刘铭传尽力追蹑,欲蹙之于登菜海隅,然后在胶莱咽喉,设法扼逼,使北不得窜人畿疆,南不得蔓延淮南。六月,亲督师至济宁,相度形势,以为任、赖各股,皆百战之余,兼游兵散勇裹胁之众,狡猾剽悍,未可易视,若兵力未足兜围,而迫之过紧,画地过狭,使其窥破机关,势必急图出窜,稍纵即逝,全局又非。于是定策先防运河以杜出路,次扼胶、莱以断咽喉。乃东抚丁宝桢,一意欲驱贼出境,于鸿章方略,颇多龃齬。七月,敌军突扑潍河,东省守将王心安方防驻戴庙,任敌偷渡,而胶、莱之防遂溃。是时蜚谤屡起,朝廷责备纂严,有罢运防之议。鸿章复奏,以为运河东南北三面,贼氛来往窜扰,官军分路兜逐,地方虽受蹂躏,然受害者不过数府县之地,驱过运西,则数省流毒无穷。同是疆土,同是赤子,而未便歧视也。乃坚持前议,不少变。十月十三日,刘铭传在安邱潍县之交,大战获胜。二十四日,追至赣榆,铭传与马步统将善庆力战,阵毙任柱,于是东捻之势大衰。
  二十八日,潘鼎新海州上庄一战,毙悍贼甚伙。十一月十一二日,刘铭传、唐仁廉等在潍县寿光抄击一昼夜,敌众心携,投降遂多。郭松林、杨鼎勋、潘鼎新继之,无战不捷。至二十九日,铭传、松林、勋动等,蹑追七十里,至寿光弥河间,始得接仗。战至十数回合,又追杀四十余里,斩获几三万人,敌之精锐器械骡马辐重抛尽。鸿章奏报中,谓军士回老营者,臣亲加拊慰,皆饥惫劳苦,面无人色。赖汶洸在弥河败后,落水未死,复纠合千余骑,冲出六塘河防。黄翼升、刘秉璋、李昭庆等,水陆马步,衔尾而下,节节追剿,只剩数百骑,逼入高室水乡。鸿章先派有统带华字营淮勇之吴毓兰,在扬州运河扼守。诸军戮力,前截后追,十二月十一日,毓兰生擒汶洸。东捻悉平,东、苏、皖、豫、鄂五省,一律肃清。
  鸿章奏捷后,附陈所属诸军剿捻以来,弛逐数省,转战终年,日行百里,忍饥耐寒,忧谗畏讥,多人生未历之苦境。刘铭传、刘秉璋、周盛波、潘鼎新、郭松林、杨鼎勋,皆迭乞开缺,请稍为休养,勿调远役。并以刘铭传积劳致病,代为请假。
  三月。乃七年正月,西捻张总愚大股,忽由山右渡河北窜,直逼畿辅。京师大震。初七、初八日,垒奉寄谕饬催刘铭传、善庆等马步各营,迅赴河北进剿,乃率周盛波盛传马步十一营,潘鼎新鼎字全军,及善庆温、德克勒西马队,陆续进发,由东阿渡河,饬郭松林、杨鼎勋整饬大队,随后继进。
  西捻之役,有较东捻更难图功者,一则黄河以北,平坦千里,无高山大河以限之,张总愚狡猾知兵,窜扰北地平原,掳马最多,飙忽往来,瞬息百里,欲设长围以困之,然地势不合,罗网难施,且彼鉴于任、赖覆辙,一闻围扎,立即死力冲出,不容官军闲暇,次第施工,此一难也,二则淮军全部,皆属南人,渡河以北,风气悬殊,南男性情口音,与北人均不相习,且谷食面食,习惯不同,而马队既单,麸料又缺,此二难也。鸿章乃首请饬行坚壁清野之法,以为“前者任、赖捻股,流窜中原数省,畏墟寨甚于畏兵。豫东、淮北,民气强悍,被害已久,逐渐添筑墟寨,到处兴城池相等,故捻逆一过即走,不能久停。近年惟湖北、陕西,被扰最甚,以素无墟寨,等办不及,赋得盘旋饱掠,其势愈张。直、晋向无捻患,民气朴懦,未能筑寨自守。张总愚本极狡猾,又系穷寇,南有黄河之阻,必致纵横驰突,无处不流,百姓惊徒蹂躏,讵有已时,可为浩叹。(中略)自古用兵,必以彼此强弱饥饱为定衡。贼未必强于官军,但彼马多而我马少,自有不相及之势;彼可随地掳粮,我须随地购粮,贼常饱而兵常饥,又有不能及之理。今欲绝贼粮,断贼马,惟有苦劝严谕河北绅民,赶紧坚筑墟寨,一有警信,收粮草牲畜于内,既自固其身家,兼以制贼死命,云云。”西捻之平,实赖于是。
  四月,奏请以刘铭传总统前敌各军,温旨敦促起行。使淮军与直、东民团,沿黄河运河,筑长墙浚壕以蹙敌。栋派各军,轮替出击,更番休息,其久追疲乏须暂休息之军,即在运河东岸择要屯驻,俟敌窜近,立起迎击,以剿为防。又派张曜、宋庆分扎夏津、高唐一带,程文炳扎陵县、吴桥一带,为运防遮护。左宗棠亦派刘松山、郭宝昌等军,自连镇北至仓州一带减河东岸分扎,与杨鼎勋等军就近策应,布置略定,然后进剿。
  五月,捻股窜向西北,各军分途拦击,叠次获胜。鸿章乃趁黄河伏汛盛涨时,缩地围扎,以运河为外围。而就思县、夏津、高唐之马颊河,截长补短,外为里圈。逼贼西南,层层布 置。五六月间,各军迭次大捷,敌势衰蹙,阵散渐多。六月十九至二十二等日,乘胜尾追,每战皆捷。二十三日,张总愚涉水,向西南逃窜。二十四日,由平原向高唐。二十五日,潘鼎新追百二十里,冒雨至高唐,敌已向博平、清平一带,图扑运河。而官军早于马颊河西北岸筑长墙数百里,足限戎马,敌方洞知,已人彀中,窜地愈狭,死期近矣。是时各军已久追疲乏,鸿章乃派刘铭传生力马军助战,军势大振。二十八日,将敌圈在徒骇黄运之间,铭传调集马步迎击,追剿数里,值郭松林东来马步全军。拦住去路,又兼河道分歧,水溜泥陷,刘、郭两军马队,五六千人,纵横合击,擒斩无算。张总愚仅带领十骑北逃,旋自幸,沉于河以死。西捻肃清,中原平。八月,李鸿章入觐京师。
  李鸿章之用兵也,谋定后动,料敌如神,故在军中十五年,未尝有所挫衄。虽曰天运,亦岂不以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