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4-13 23:26      字数:4730
  凌冲吃了一惊,心中好生踌躇,彭素王还则罢了,日帝的坟墓也在丹枫九霞阁中,一把火烧了,岂不是玉石俱焚?可是知道朱元璋现在和白莲教誓不两立,剿灭丹枫九霞阁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别人都不知道此庄的确切方位,偏偏要自己带路去做这件大违本心的事,实在心中不快。
  周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笑道:“世间鬼蜮伎俩,退思你知晓得太少。那彭素王不是好人,便明王遇害,定是他的主使!”凌冲先前听了王保保的话,就有七分认定这件阴谋是朱元璋主使的,可是现在周颠一口咬定是彭素王干的,周颠德高望重,素来是他最敬仰的人,难道他也受了蒙蔽么?他总不会来骗自己罢?心中又是疑惑,又是踌躇。
  周颠把语气放缓,慢慢说道:“擒得彭素王,真相可以大白。他是庶民,陛下是天子,陛下擒下他则罢,若非重罪,未必会杀他,他要对付陛下,却只有刺杀一途,其间轻重缓急,退思你细思量者。”
  凌冲承认周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于是追问一句:“果真不杀他么?须要擒下来审得明白了,好作处分。”周颠笑着摆摆手:“且再理会。”
  ~第六十七章红叶如云纷纷落~
  周颠让徐达发出榜文,张贴各通衢大道,说太行山中有妖人作乱,大军行将前往讨伐。可是雷声虽大,却迟迟不肯动手,明摆着是等彭素王得着消息,好赶回来自钻圈套的意思。直到当年四月中旬,冯国胜进至临洮,土官平章赵脱儿挟持李思齐开城投降,徐达派兵把他们护送前往建康,这才特意调派了一千精兵,交给周颠,直往太白山中而来。
  凌冲在前面领路,心中虽不乐意,可是也不敢延挨。看看接近丹枫九霞阁,他先对周颠说:“阁中尚有数十名婢女仆役,都是无罪的,我愿往说他们来降,免得多伤性命。”周颠皱眉说:“只怕彭素王已回庄中,退思你一人前往,怕他伤害于你。”凌冲摇头道:“我料他不会杀我。我身携火箭,若见彭素王在庄中时,便放箭上天,颠仙人速来救援便是。”周颠反复劝说不听,只得放凌冲去了。
  凌冲来到庄前,看看门上写着“洗烽”两字的匾额,不由心中慨叹:“眼见峰烟洗净,天下太平,只是这处庄院,却难免最后的兵火。”重重地叩响门环,时候不大,褚长宁出来应门。
  凌冲问他:“彭前辈可在庄中么?”他本想如果彭素王在,就请他主动出山向朱元璋解释,免得厮杀起来,造成许多无谓的死伤。可惜褚长宁板着面孔回答说:“主人归来,难道专候大人领兵来擒拿么?天下怎有恁般便宜事?”
  周颠没有官位,因此虽然他是剿山部队的实际指挥者,对外宣称名义上的领兵官却是兵部右侍郎凌冲。当下凌冲听了褚长宁的话,苦笑道:“圣旨颁下,哪个胆敢违抗?我只想请彭前辈自往御前去分辩,我定一力做保,料性命是无虞的。也免得庄院遭焚,你等受池鱼之殃……”
  话还没说完,就被褚长宁冷冷地打断:“我等俱是丹枫九霞阁的庄客,誓与庄院共生死,怎叫池鱼之殃?多谢大人怜悯我等贱命哩,只是皇帝是你的,圣旨是你的,与我等何干?那个和尚,沐猴而冠,谁承认他是皇帝来?”
  凌冲正色道:“天下行将底定,天意是在,你们怎敢抗拒?”本想劝他们“识时务者为俊杰”,但不知怎么的,这句俗话却说不出口。褚长宁点点头:“大人好生智慧,原来觑得天意。小人愚鲁,天意是不晓得的,小人只晓得一句古话呵,唤作‘宁为玉碎,不做瓦全’!”
  凌冲本想来劝褚长宁等人避出庄去,却被褚长宁一顿抢白,反说得自己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他摆摆手:“大军即刻来围庄,你便忠心,恐他人未必皆是如此,可告知仆役、婢女,有愿离开的,速速离去,我定网开一面的。”褚长宁摇摇头,冷笑道:“丹枫九霞阁中,却无贪生怕死之徒,倒教大人失望了!”
  以凌冲现在的武功,气恼起来,一掌就能结果了褚长宁的性命,彭素王既然不在,他一个人就能把丹枫九霞阁挑了。但听了褚长宁的话,他却觉得脑袋似有千斤重,低垂着再也抬不起来,几乎是逃跑似地离开了丹枫九霞阁。出得庄来,心中百转千回,苦恼不已。
  难道自己扶保朱元璋是保错了吗?虽然师父常对自己说:“古来帝王将相,都是贪民膏血的蠹虫,哪有一个好东西!”但不管怎么说,朱元璋成功地灭亡元朝,驱逐了鞑虏,他便有千般不是,这桩大功是抹杀不去的。天下总需要皇帝,若朱元璋不做皇帝,换上谁天下人也不会心服。想想自己向来的所作所为,没有不可对人言处,自己怎么会做错了呢?
  但和褚长宁面对,自己倒象是为虎作伥的鹰犬,他反是忠义无双的仁人志士,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越想越是疑惑,越想越是愤懑,突然觉得后心至阳穴上隐隐作痛。凌冲心知是当初被龚罗睺腐心蚀骨掌所伤的旧疾发作了。史计都曾助自己运功疗伤,但他内力过于霸道,虽然救了自己性命,却留下这样一个病根。当下就在山道边盘膝坐下,搬运周天,走了一遍沛若神功,但收效甚微。凌冲不禁苦笑道:“史大哥曾言,折了我的寿数,但今鞑子已逐,我在世间心愿已了,便活不久长,又打甚么不紧?”想到这里,眼前突然浮现出雪妮娅的身影来。
  既已娶得娇妻,总想与她白头偕老,说不贪生畏死,其实是在自己欺骗自己。凌冲不禁再次苦笑,但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突然又出现了王小姐的倩影,也不知道她现在何方,过得可好?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觉得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向自己后脑袭来。凌冲本能地向前一个跟斗,避开来招,回身一看,勃然大怒道:“你这厮还未死么?怎敢来此偷袭我?!”
  原来偷袭他的不是旁人,却正是大对头牟玄圣。只听牟玄圣“嘿嘿”冷笑道:“少年人魂不守舍的,也不知在想些甚么。我怎偷袭你,不过予你个警戒,教你知晓世间险阻无穷,休要这般大意。”说着话,迈前一步:“凌将军不与部属同行,怎一人来此?”
  凌冲突然一惊,问道:“你怎晓得来此山中的路径?”牟玄圣笑道:“听闻凌将军领兵来剿盗匪,我故跟来探望旧人哩。不想大名鼎鼎的丹枫九霞阁,原来却在这里。”凌冲怒道:“你竟跟了我来,好生的卑鄙!”
  牟玄圣笑道:“我若卑鄙,早取了你的性命,岂待此时?”说着,又迫近了两步:“来来,且看你今日功夫,是否又有长进了。”
  凌冲伸手去腰里抽刀,却被牟玄圣一招“云海玉盘”,劲力托处,逼他不得不松开了手。牟玄圣笑道:“今日专来考较你拳脚上功夫,我也不出剑,你拔刀怎的?”
  凌冲一咬牙关,使招六花拳中的“天禄辟邪”,打向牟玄圣的胸口。牟玄圣也不躲避,横掌来迎,“呯”的一声,他向后连退两步,凌冲却只身子一晃,稳稳站住。牟玄圣脸色一变:“果然了得,你也接我一掌看!”左掌一错,右掌直往凌冲面门打来。
  凌冲与牟玄圣对拚掌力,竟然略占上风,自己也吃了一惊,看敌人掌到,也不躲避,运足十分气力,单掌迎去。又是“呯”的一声,这次却是他连退了三步,这才拿桩站稳。牟玄圣笑道:“不错,不错,是某五年前的功力。且看你掌法如何。”说着,展开泰山掌法,大开大阖,向凌冲步步迫近。
  凌冲使六花拳与内家拳招架,两人翻翻覆覆斗了十余个回合,竟然不分胜负。牟玄圣心下焦躁,暗道:“这小子倒学得一手好内家掌法,我在拳脚上浸淫日浅,竟然奈何他不得。”微一错步,突然改掌为拳,使出熟习的泰山“斗母神拳”,向凌冲打来。
  这套“斗母神拳”,是泰山女宗的镇派之宝,牟玄圣的亡妻本是泰山女弟子,是她在生时传授给丈夫的。牟玄圣思念亡妻,苦练这套拳法,足足下了十年功夫。但此拳虽也是一方绝学,却怎比得内家功夫博大精深,以静制动?一连又十余个回合,不但未能取胜,反而渐渐落在了下风。
  凌冲知道自己不是牟玄圣的对手,刚离开丹枫九霞阁不远,距离周颠等人还有七八里路程,就算大声呼叫,他们也未必听见,能来救援,有心要放火箭,又怕周颠以为彭素王已回庄子,驱动大军杀来,那时玉石俱焚。为今之计,只有找机会逃跑了。可是牟玄圣虽然暂时战他不下,他想抽身逃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心中略显慌忙,早被牟玄圣看出了破绽,一招“旭日东升”,堪堪打到凌冲的面门。
  凌冲向后退了一步,急忙凝定精神,仔细应战。牟玄圣心中也不免焦躁,他知道周颠等人就在附近,若是久战凌冲不下,难保敌人不会自己寻将过来。早知如此,不如刚才就施全力偷袭凌冲,管甚么脸面受损,摆甚么宗师架子,反正也没第三人看见。
  想到此处,牟玄圣后退一步,“当”的一声,已将长剑抽取在手中,微微笑道:“来,来,再试你的刀法。”凌冲本能地拔刀出鞘,心中却不免惴惴:“这厮若再使出那招魔剑来,我可怎生抵挡?”
  太原城下一战过后,他与周颠也详细研讨那招魔剑的破解之法,但想了一路,连周颠都杳无头绪。周颠道:“这招是凝聚全身劲力,直踏中宫,来刺敌人膻中要穴,以内力冲透三焦经脉。剑、身、步三者合一,端的是无懈可击哩。况那牟玄圣又是使剑的大行家,这招在他使来,更是威力无穷。若非那日他先已使用过三次,内力损耗,冷不妨一剑刺来,我也难免着他的道儿。要破此招,却是难,难,难!”
  这招魔剑,最早是看“剑圣”卢扬用过,连“剑神”宫梦弼也不是他对手,彭素王琢磨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破了。论起剑法修为,牟玄圣不在卢扬之下,而凌冲比起宫梦弼来,要差老大一截。今天若是牟玄圣再使出这招魔剑来,恐怕自己在劫难逃。
  凌冲心生胆怯,展开一派防御招术,钢刀舞成道道金芒,笼罩住全身。牟玄圣连刺十余剑,都攻不破他的防御圈,不禁冷笑道:“这样打法,却忒无聊。你道专心防御,便可抵挡我的魔剑么?”说着话,长剑一抖,挑向凌冲腹下丹田。
  凌冲挥刀来格,牟玄圣突然变招,迈步直进,刺向凌冲气海膻中。凌冲虽然一直警惕他的魔剑,但看他骤然使出,仍然心下着忙,一边钢刀自下而上反斩上来,一边撤步后退。可惜已经迟了,那一剑正中膻中,剑气直透三焦,凌冲大叫一声,向后翻倒。
  牟玄圣一招得手,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失望。当下迈上一步,用剑尖指着凌冲的咽喉。凌冲一闭眼睛:“恶贼,我化了厉鬼,须饶你不得!”牟玄圣这一剑将要刺下,却又有些犹豫,心道:“这小子的是练武的奇才,今番如此轻易便杀了他,多少有些可惜……”
  凌冲闭目等死,却迟迟不见动静,微睁眼来一看,只见牟玄圣脸上现出怜惜之意,这一剑已经触及自己的咽喉,却不刺下。凌冲强忍膻中疼痛,猛然向左方一滚,同时挥起刀来,“当”的一声,格开了敌人的长剑。
  牟玄圣“咦”了一声,笑道:“竟还能动,汝今之内力,果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了哩。”凌冲若不逃走,他这一剑,未必真会刺下,此刻看凌冲想逃,却激起他好胜之心,叫一声:“不信我今日杀不得你。”长剑如影随形,点向凌冲后心。
  凌冲一个跟斗翻开,才想站起身来,突然后心剑风逼近,被迫继续向前滚去。他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心中叫道:“此番情景,若吃人看见了,我脸面何存?罢,罢,左右不过一个死!”想到这里,强忍胸口气闷,一个鲤鱼打挺纵跃起来,钢刀随手一格,“当”的一声,把敌剑撩开。
  牟玄圣笑道:“且看你还能支撑几招。”挽起数个剑花,分指凌冲身前诸处大穴。凌冲挥起刀来,使一招“千军辟易”,也不遮挡,连肩带背向敌人砍去,分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牟玄圣被迫撤招,向右侧闪开,点头道:“好刀法。只可惜你年纪轻轻,便要毙命此处……”
  凌冲大怒:“恶贼,还说甚么风凉话?!”又一招“麒麟抵角”,刀割牟玄圣胸腹之间。这几招虽然都是家传刀法中的精妙招术,但凌冲此刻三焦脉受损,气息不畅,使出来难免滞殆,牟玄圣轻轻巧巧地一纵身,躲了过去。
  凌冲虽然愤怒如狂,却还没完全蒙蔽了理智,看敌我两人且战且走,折向西北,正是周颠等人所在的方向,不由心道:“难道我今日真个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