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4-13 23:24      字数:4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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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恁晚才动身,甚时辰得到居庸?”拜住追问道,“快马驰去的么?却领几个跟随,丞相也不怕路遇刺客?”
  “有某蒋也先在,甚么刺客吃了熊心豹胆,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大胡子军官一拍胸脯,“管教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听到这里,缪锐和郭汉俊对望一眼,同时站起身来:“伙计,且在帐上,咱们明日一早还来呵。”然后一前一后走下楼去。
  两人离开酒楼,不约而同地向西北方健德门的方向走去,良久不交一言。等到远远望见了城门,身边路人渐稀,缪锐才突然停住脚步,轻声问道:“真个要去么?”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郭汉俊低声回答,“扩廓简从出大都往居庸关去阅兵,正是他的死期到了!我只怕那个甚么拜住这一提醒,他临时改了主意……”
  “扩廓刚愎自用,怎恁简单便改主意?”缪锐警惕地四下里望望,微笑道,“你未仔细揣摩那拜住话语中的意思?他是在套那两个中州军官的口风哩。我料他八成也……”
  郭汉俊恍然大悟:“遮莫他是孛罗帖木儿的余党?”“大都城中,想杀扩廓的,”缪锐低声笑道,“又岂止是孛罗的余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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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兵器是随时藏在身边的,当下在城门边蒸饼挑子处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蒸饼,就揣了出健德门,直往居庸关方向走去。路途中找了一处险要的地形,埋伏下来。这一带两侧都是数仞高的山崖,中间窄窄的山道,也不过能容三匹马并行而已。两人挑了一处隐秘的草窠躲了起来,一等就是个把时辰。眼看黄昏将至,秋草如金,残阳似血,却仍然不见路上有甚么动静。
  “难不成真个扩廓不来了么?”郭汉俊有点沉不住气了。“申初罢了,你未曾听那军官讲说,这时辰他们方才离城么?”缪锐笑道,“休烦躁,且耐心等着罢。”
  “唉,”郭汉俊叹口气,“我七年前来过大都一遭,那时这路上行人尚多,想不到今日萧条如此——对了,若拜住赶在咱们头里宰了扩廓,怎么处?”
  “只须他死,死在哪个手里不是一般?”缪锐略微探探身子,伸个懒腰,“不过自大都往居庸去,便此处路最险窄,若要埋伏,也当在这里左近。”
  四周渐渐昏黄起来了。缪锐从怀里掏出几个蒸饼,递给郭汉俊:“先吃一个,养养气力,才好动手。”郭汉俊接过来咬了一口,抬头看看天色:“或许你我不必动手哩……”话没讲完,突然被缪锐按住了嘴巴。
  “讲曹操,”缪锐凑到他耳边,“曹操到哩。”郭汉俊侧耳细听,果然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道路转弯处,出现了几个黑乎乎的人影。郭汉俊往下伏了伏身,张嘴又咬了一大口蒸饼,小心翼翼地咀嚼起来。
  人影渐近,隐约可以分辨出那是七个穿着紧身黑衣的汉子,当先一个髡发长辫,瞧身量正是日间在酒楼上见过的拜住。
  拜住奔到距离缪、郭二人半箭之地,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几个同伴说了句甚么。缪锐凝神静听,随风而来的只有“扩廓”、“复仇”、“恩相”这几个词,不由暗中点头:“果然是孛罗的余党。”
  拜住一挥手,七人分两个方向蹩往路边,也隐藏到草丛里去了。缪锐不敢大声咀嚼蒸饼,只是用口水泡烂了,一点一点强咽下去,心中默祷:“天可怜见,教鞑子丞相就此送了性命,也算了却大王一桩心病,反元大业指日可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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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摸酉时刚过了一点,天色已经极为昏黄,在这两峰夹并的山道上,更是几乎漆黑一片,难辨人影。远远的,马蹄声阵阵传来。缪锐、郭汉俊对视一眼,不禁微笑。郭汉俊慢慢伸出手来,抓住了腰间的刀柄,缪锐忙借着风吹草响,按住了他的手,使个眼色,意思且不要轻举妄动。郭汉俊眨眨眼睛,表示明白。
  借着刚刚升起的月光,隐约看见转弯处奔出左右三列,前后五排,共十五匹骏马来。正中间一人,高冠博带,身披紫袍,想必就是当朝左丞相扩廓帖木儿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山路两边各是一声呼哨,当先和押后的六匹马前腿一屈,同时向前翻倒。
  马上骑士全都身手矫健,腾身跃下,大叫道:“有刺客,快保护大人!”另外九骑一齐停住,“当啷”连响,兵刃俱已在手。
  拜住等七人一齐飞身跃出,都使长刀,直向那紫袍人冲去。一众骑士或刀或枪,还有使钢杖的,立刻拥上,各寻对手,厮杀起来。
  那使钢杖的原来是个红衣番僧,当先拦住了拜住,喝骂道:“拜住,原来是你这厮鸟,孛罗死了已数月也,你还为他卖命么?!”
  “住口!”拜住大怒:“当初恩相如何看顾你,却不料你是这般反复无常、背恩负义的狗贼!”
  那番僧一边大笑,一边舞动钢杖,磕开了拜住的连环十六刀:“孛罗帖木儿是待我不薄,但那不过私恩罢了,他妄图谋反,业已伏诛。我忠心于朝廷,怎的叫背恩负义?”
  拜住更怒,长刀舞得泼风一般,却兀自攻不破钢杖织就的大网,斜目四顾,见自己的同伴都已陷入苦战之中,心下不由得焦躁万分。
  那立马中央的紫袍人忽然喝道:“多普拉旺,这几只狗交与你了,事毕到居庸来向我禀报——黄瑞、范国瑛、蒋也先,咱们走者!”说着话,一提马缰,腾空而起,从几对战团的头顶跃过,直往居庸关方向奔去。
  拜住急使险招,长刀脱手飞出,掷向那红衣番僧多普拉旺的面门,随即趁对方躲闪之机,就背后摘下铁胎弓来,搭上狼牙箭,弓如满月,弦似霹雳,箭走流星,直向紫袍人后心射去。
  这一箭力道极强,带着“呜呜”风声,眨眼已到紫袍人身后。紫袍人不慌不忙,将身一侧,让过箭头,伸食中两指轻轻巧巧拈住箭尾,一拧身往来路打了回去。这一下力道用得极巧,此箭劲道未衰,只是改变了方向,再加上紫袍人强劲的腕力,去势较方才更急!
  拜住大惊,百忙中抬弓一格,只听“嗒”的一声,他虎口巨震,把持不住,铁胎弓已自坠落尘埃。
  这时候,蒋也先等三人也已经跃马跟上了那紫袍人,四骑飞向缪、郭二人藏身之处奔来。郭汉俊长笑一声:“苍天护佑!”跃出草窠,迎住紫袍人就是当面一刀。
  那紫袍人果是不凡,丝毫不显惊惶之色,狠狠一拉马缰,跨下马竟然前蹄奋起,硬生生地立在当地。郭汉俊这一刀就此劈空,相距马头不过毫厘之差。
  他才在心中大叫可惜,蒋也先等三人已经赶到,各持兵刃,把紫袍人护在了当中。缪锐长剑一抖,也从暗处跳出来,高叫道:“扩廓帖木儿,你今番插翅也难飞了也!”
  紫袍人放声长笑,山鸣谷应,回头向身边一人道:“且告诉他,我是谁人。”“这位正是,”那人轻轻嗓子,“太子少傅、同知枢密院事、领河南江北行省左丞,貊高大人!”
  缪、郭二人一愣,只听貊高笑道:“两位侠客,想要刺杀扩廓帖木儿丞相的,便请枢院里去罢,下官少陪了,”吩咐左右,“留个活口带到居庸来。”
  蒋也先忙道:“知院不忙走,须提防他们还有同党在左近埋伏。”貊高冷哼一声:“戌时要到居庸,军令如山,不能正己,如何统兵?!你们都与我牢牢下了!”说罢一扯马缰,就欲从郭汉俊头顶跃过。
  郭汉俊知道貊高是扩廓帖木儿麾下诸大将之首,岂能容他轻易遁逃,反刀上撩,倒剔马腹,突然手腕大震,已被一柄长枪格住。只听蒋也先笑道:“小贼,汝待往哪里瞧?胜了某的枪,再追知院大人不迟!”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貊高已然去得远了。
  此时缪锐也已经和另两名军官黄瑞、范国瑛战到了一处。二将在扩廓手下都做到千户之职,久历沙场,当下一条长矛,两柄蒺藜,左右夹攻,打得缪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那边郭汉俊对蒋也先却是稳占上风。他经过战阵,知道对方马高枪长,不能正面硬拚,好在山路狭窄,也不怕敌人纵马踩踏,于是挺着刀一拧身,蹿到马后,猛斫蒋也先的背心。蒋也先一时驳不过马头来,只好侧身迎敌,不上二十合,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了。
  缪锐一边奋力格挡黄、范二人,一边高呼:“郭……郭兄,扯乎!”郭汉俊正杀到兴头上,哪肯就此抽身罢手,只回一声:“待我料理了这个鞑子再说。”展开师传“七星刀法”,招招紧逼,打得蒋也先招式混乱,一句“哪个是鞑子”竟然噎在喉头,来不及开口分辩。
  郭汉俊知道对手再挨不过二十回合了,正在欣喜,忽听身后一声大喝:“你待料理哪个?!”接着一阵骇人的风声已到脑后。他忙不叠翻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响,手腕大震,腰刀几乎脱手飞去!
  郭汉俊暗赞一声:“好大的气力。”转过身来,只见童头虬髯,红袍如云,却是方才力战拜住的那个番僧多普拉旺。他这一惊不小,难道拜住等人那么快就已经全军覆没了么?
  蒋也先总算逃出生天,急忙带马跳出战团,“呼呼”地不停喘息。再定睛细看,只见除了番僧多普拉旺外,又有五名护卫冲了过来,把两个刺客围在垓心,不由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叫道:“莫下杀手,貊知院要个活口哩!”
  多普拉旺答应一声:“理会得。”一连三杖,打得郭汉俊连连后退。这时候他再想逃走也不可能了,瞅个空斜眼一望,只见缪锐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不由暗中一咬牙,心里有了主意。
  他蓦的大吼一声,左拳猛击向一名护卫的面门。那护卫武艺较弱,不敢抵挡,急忙向后一个跟斗躲开。几乎就在同时,多普拉旺的钢杖已经击中了他的右肩。
  郭汉俊肩骨碎裂,直疼得双睛冒血。但这本在他的计划之中,拼着受此一杖,左手急探,已经攥住杖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捣,杖端狠狠地打在多普拉旺的胸口。
  多普拉旺没料到他这样拼命,一愣间,只觉得胸前剧痛,早被捣断了三四根肋骨,口中鲜血狂喷,一个跟斗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郭汉俊趁机一个伏身,就地一滚,来到了缪锐跟前。
  围攻缪锐的两名军官和三名护卫被他的气势所迫,不约而同向后就退。缪、郭二人瞅了个空档,互相扶持,眨眼间,已经冲出了重围。
  前面拦路的,只有一个蒋也先了。他自知是自己不谨慎,把丞相的行踪泄露给了拜住一伙知道,幸亏丞相临时有事,改为貊高知院代其前往居庸,也幸亏护卫带得多,才没使这些刺客奸谋得逞,可自己若不能格杀或捉到一两名刺客,将功折罪,怎么好回去禀报丞相?因此狠咬牙关,抖动长枪,对准郭汉俊胸口就是一枪刺下。
  郭汉俊故伎重施,闪身挡在缪锐身前,拼着这枪刺入前胸,左手一探,已经抓住了枪身。他满身是血,望着蒋也先微微一笑,笑容却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蒋也先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弃枪后跃,一个跟斗跳离马背。郭汉俊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缪锐扶上了鞍桥,一拍马臀,那马吃痛,撒开四蹄疾冲出去。
  缪锐虽然身上也有多处受伤,浑身酸软,却哪肯就此舍他而去?才要跃下马来,忽听身后弓弦响处,两支雕翎同时插入了背心。他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了……
  ~第十七章是何根脚好官人~
  入秋以后,天逐渐黑得早,却亮得晚。缪锐这一晕厥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再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了,估摸着已经到了第二天的辰时。他发现自己俯卧在路边一片乱草丛中,身下好大一滩血水。
  这里的地势较为开阔,但自己距离官道也不过一两丈远,野草也不算高,竟然没有被敌人搜到捉去,也真算是异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突然感觉后背剧痛难当,眼前渐渐模糊,几乎再要晕去。强自摄定心神,想要聚力于气海中,却只觉得膻中、丹田,全都空荡荡的,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
  伤口似乎又崩裂了,自己虽然感觉不到鲜血涌出,却觉得神智逐渐模糊起来。他不由得暗忖道:“遮莫我便要死了么?大王遣来的人尚未见着……郭汉俊生死不明……未能杀了扩廓……反元大业未成……遮莫我便要死了么?”正感伤痛,忽然隐约听到附近传来一声轻呼,接着,似乎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缪锐咬着牙昂昂头,想要重新睁开眼睛来看。“你且莫动哩,我去寻人来救你。”听声音象是个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