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1-04-13 23:24      字数:4748
  女婿报仇!”
  “甚么?!”韩邦道大惊失色,五指张开,疾向彭素王胸口抓去。彭素王不敢和他相抗,急忙抽身后跃,却不料这须发斑白的老人右手五指便似鹰爪一般,早已经封住了自己的诸般退路。他正在惊骇,身后一个胖子飞步上前,左手食中二指骈伸,点向韩邦道掌心劳宫穴。
  韩邦道见敌招来势凌利异常,自己若不收招,这只手掌可能就此废了,急忙变鹰爪为龙爪,拂向敌人脉门。那胖子却早已抽手,一把将彭素王拉到身后,笑道:“韩庄主且莫动气,有话好好商量。”
  韩邦道收招正立,似有意似无意地也把女儿扯到身后:“原来是班大侠,失敬失敬。”
  “不敢,在下班定侯,”那胖子作揖道,“令爱与这位彭兄弟间,或有些许小误会,且待分说明白了,再动手也还不迟。”
  “甚么小误会,他害死了我丈夫……”绿萼还想绕开父亲,往前冲去,却被人拦住了:“韩大哥,不如大家到里面再慢慢分说如何?”
  “陈兄弟,”韩邦道大喜,“你来得正好,老哥哥正要请你帮忙哩——请,请诸位进正厅奉茶。”回身拦住绿萼,轻声道:“不怕他飞上天去,且休着急。”
  众人一齐进入正厅,韩邦道拉着绿萼在主位上坐了。胖子班定侯和另一个年轻人坐在右首,彭素王坐在他们下边,紧挨着厅门,似乎随时准备开溜的样子。陪绿萼前来的陈杞人、冷谦,则坐在左首。
  韩邦道叫仆人上茶,抱拳问那个青年道:“这位想必是宫少侠了。”“宫梦弼,”那青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韩伯父安好。”“好,好,”韩邦道敷衍一句,随即转过头问绿萼:“文焕怎的了?你,你干么带着重孝?”
  “爹,文焕让这个贼子,”绿萼一指彭素王,悲声道,“给,给害死啦!”彭素王还不等韩邦道反应过来,急忙分辩道:“那是朝元观李仲勋做的,不干区区的事,区区却哪里是史大侠的对手?”
  “究竟是怎么一桩事?”韩邦道的右肋又开始隐痛了,急忙咬牙忍住,问女儿道,“你且细细讲与我听。”绿萼却并不回答父亲的问话,只是指着彭素王骂道:“你们不是一伙的么,胡辩耍赖,算甚么好汉!”
  彭素王倒似乎已经镇定了下来,闻言不惧反笑:“区区原算不得好汉。只不过各为其主,兵家权谋,已算不得江湖厮杀了——倘若定要计较,我金兰兄弟四人的性命,又找那个追讨去?”
  “‘浮光山五霸’与朝元观原本没甚么干系,”班定侯好象故意要偏袒彭素王,“韩庄主的东床究竟是怎生遇难的,彭兄弟,你且仔仔细细地讲来,料韩庄主定不会冤曲好人也。”
  “却是这般,我们浮光山,向来与鞑子为敌,”彭素王先把话头扯到民族大义上去,“罗山庄允揭杆而起,与香军遥相呼应,这个大家都晓得的了。咱们兄弟听闻讯息,便立刻烧了山寨,点集人马下山去助他一臂之力。
  “沈丘有个大田主,名唤察罕帖木尔,是个色目,去年十月里突然潜来罗山,暗地里招兵买马,似要不利于罗山义军,庄城主遣咱们兄弟几次追捕,可惜都被他走脱了。
  “到十一月,他的狼心愈炽,庄城主便命咱们兄弟去沈丘擒他的外甥女儿为质,只想叫察罕投鼠忌器,不敢再打做元廷走狗的主意……”
  “你们一路追捕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绿萼叫道,“好要脸么?!”彭素王笑道:“此乃兵法权谋,与所谓江湖道义却不能等同而观。咱们兄弟这般行为,只为了救罗山一城百姓——唉,可惜,天意莫测,却终究救他们不得!”
  “听闻察罕那厮破罗山城,死者千万,街上流血成河,”班定侯问,“可是真有么?”“怎么不真?”彭素王点点头,故意装出一脸悲愤之色,“当然史大侠与史夫人仗义援手,救护那小姑娘,也是江湖好汉的行径。咱们兄弟原本并不想与二位为敌……”
  “擒那个小姑娘乃是为了救罗山一城的百姓,”冷谦总算逮着个说话的机会了,“似这般大事,贤昆仲怎敢不用心去做呢?史文焕夫妇加以拦阻,五位当真感慕其侠义行径,便此退缩,不与他们为敌么?”
  “知难而退,未必是怯儒,”彭素王振振有词,“咱们俱不是史大侠的对手,白白送命在他手里,于事又有何补……”“于是你们便去寻了个帮手来,”冷谦点头,“终于害了‘凌霜剑客’史文焕的性命,却是也不是?”
  “李仲勋是刘福通手下,红巾一脉,是他来助咱们,却不是咱们去寻他助拳的。”彭素王有些慌了。“倘若晓得他便在左近,却并未出手,”冷谦冷笑道,“念在红巾一脉,贤昆仲又会不会寻了去请他助拳呢?”
  “在下来讲几句公道话罢,”班定侯赶紧笑着打圆场道,“正如彭兄弟适才所言,这已然不算是纯粹江湖道上的事了,如何能以江湖规矩解决,以命偿命?何况彭兄弟的几位金兰之交也因此而亡,以四换一,史少侠在地下也可无恨的了——这样罢,彭兄弟过来向史夫人赔个不是,再去史少侠灵前拜祭一番,便此解开了怨仇,大伙协力共抗元虏,岂不是好?”
  他这一番话听上去合情合理,又顾全了各方脸面,冷谦一时也不好驳回,只得注目韩邦道。韩邦道却看绿萼。绿萼轻声问杞人道:“师叔,你以为……”
  杞人自从进来以后,就一直垂头不语,现在问到自己了,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还是你自身拿主意罢。不过,我以为,我以为,唉,这几个月,见过的杀戮也忒多了些,还是休再流血为好。”
  “好,这位仁兄高见,”班定侯急忙接过话头,“怨怨相报,何时是了,大伙各存些仁爱之心,能就此将这段梁子揭过去,那是再好不过。”
  韩邦道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点头,肋下却无缘无故又是一阵大痛,他这才突然想起石心来:“咦,石心大师呢?他适才还在此处的,却走到哪里去了?!”
  众人这次前来濠州,倒有一大半是为了帮石心排忧解难,见他突然无故失踪了,怎么会不着急?赶紧全都站起身来,四处寻找石心。他们却不知道石心此刻,正在性命交关的紧要关头呢!
  ※※※
  且说韩绿萼与彭素王在大门口搏斗之时,石心和韩邦道才走到正厅门口。韩邦道听到兵刃交碰之声,急忙绕过影壁去看,石心却最烦打架斗殴,也不跟上去,反身进了正厅,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来静等。
  谁想韩邦道才刚从视线中消失,屋梁上却突然“扑”地蹿下个人来,白衣高帽,深目虬须,见了石心“嘿嘿”笑道:“上人,神矛之事可考虑清楚了么?”
  石心吃了一惊,认得此人乃是明教东方教团的高手、畏兀儿人撒浑,当下愤愤地一甩袖子,说道:“我早便言说不给,便是不给,你还罗嗦些甚么!”
  撒浑“哈哈”一笑,拉过把椅子,就坐在石心对面:“奥米兹圣谕,汝敢不遵么?”“甚么奥米兹,”石心哂笑道,“中华明教本来自闽浙海上,而非西域,奥米兹与我又有甚么干系?”
  撒浑沉下脸来,“恁么讲来,中华明教是波斯商人自海上行货传入的——你待要将圣物交与巴比伦么?”
  “说得是!”忽然一声大笑,石心的椅子背后猛然站起一个白衣人来,双臂一振,十指如钢钩般按上了石心的双肩。“艾答慕思!”撒浑惊呼一声,跳起身来,飞扑过去。
  他人在半空,居高临下,双拳倏起倏落,快速向艾答慕思连攻出了七招。艾答慕思一揪石心衣领,竟用这个六十多岁老人的身体去接来招。撒浑果然怕伤到了石心,猛然收招,一个跟斗倒翻落地。
  艾答慕思阻敌成功,一把抱住石心,转身便往厅后奔去。撒浑把右手拇食二指伸入嘴唇间,呼哨一声,立刻,也不知道又从哪里跳出两个白衣人来,各持长刀,齐向艾答慕思搂顶劈下。艾答慕思脚上加力,于间不容发之际,从两柄长刀间穿了过去,同时右袖反击,“当啷”一声,一柄长刀落地,另一柄却被他用袖子卷走了。
  撒浑叫声:“追!”宽袖里银光灿然,早已把快刀握在手中,紧紧跟上了艾答慕思。那两个白衣人愣一愣神,也急忙放开脚步,追了出去。
  他们前脚才走,韩邦道等人后脚才迈进正厅。
  ※※※
  艾答慕思一路踹翻两个上前阻拦的仆役,三转两绕,闪入后花园中,矮身躲到一片假山后面,才暂时摆脱了撒浑等人的追击。
  他放下石心,笑着用蒙古语说道:“教上人受惊了,实实的对不住也。”石心掸掸袖子,冷冷地望着他,问道:“你是巴比伦法王廷遣来的?”“正是,”艾答慕思勉强能听懂些汉话,当下依旧用蒙古语回答道,“请上人将神矛交予我罢。法王已有圣谕,封赠上人为萨波塞,从今以往,永掌中华摩尼教!”
  “谢了,”石心依旧冷冷地说道,“老朽不稀罕甚么萨波塞、持法者,此神矛代为中华明教镇教之宝,恕不能交与尔等。”“中华摩尼教源在波斯,”艾答慕思皱眉道,“法王的圣谕,你敢不遵么?”
  “甚么遵不遵的?甚么圣谕?”石心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中华明教源虽在波斯,流却已长在中华,沿革既久,差异又大,早已不能算作巴比伦的从属了。你不看我现下穿的是甚么衣装?”
  艾答慕思一愣,细看石心,只见他方巾青衫,一副汉人打扮:“中国俗装罢。”“非也,我着的是道袍,”石心笑道,“明教东流,早已道化或是释化。你拜你的大明尊,我朝我的光明天尊,大家泾渭各异,虽然同祖,已非一家了也。”
  “甚么光明天尊,”艾答慕思笑道,“那不是一桩事么?”石心冷笑道,“你要当一桩事也由得你,日后去潜光院烧香礼拜也由得你,只是神矛之事,却请免谈!”
  谈话陷入了僵局,艾答慕思心说这老儿软的不吃,难道偏喜欢吃硬的?当下手腕一翻,长刀亮出:“还请上人体恤在下,将神矛交出来罢。若过于执拗,我回巴比伦去须不好交待。”嘴里说得客气,手中刀却一个劲儿朝石心脖子上比划。
  “且慢,”石心装出付慌张的样子,“回巴比伦交不了差,大不了法王将你开革出教,也不用将出刀来意图短见哪!”
  艾答慕思哭笑不得,心想这老儿也许还不知道我刀法的厉害,当下凝力右臂,长刀“呼”地向右方劈去。他这招看似漫不经心,又不回头,刀上力道却着实惊人,整整齐齐一片尺方的山石竟被一刀劈下来,却又并不跌落,平平地贴在刀面上,就如同用胶粘上去似的。
  石心着实吓了一大跳,倒看不出这黄头发胡人竟有这样好本事。他舔舔嘴唇,想要称赞对方几句,可嘴里讲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好刀法,好刀法——只是心里再不快活,也休拿石头来出气呀,石头可有招惹你么?”
  “讲得好,讲得好!”话音才落,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艾答慕思,我劝你还是早些自行了断了罢,也省得老爷费力动手。”
  艾答慕思大惊,一把抓过石心,挡在身后:“阿不答剌,你这个叛徒,还有脸来见我?!”
  原来悄没声息掩至石心身后的,正是他此行东来的副手阿不答剌。当下阿不答剌扬手笑道:“怕倒是你无脸来见我哩。艾答慕思,你且看这是甚么?”说着右手一挥,金光灿然,原来正是艾答慕思的黄金长刀。
  艾答慕思怒气勃发,手中长刀一振,疾向对方斩去。阿不答剌退后一步,用力横刀上迎,只听“当”的一声,艾答慕思掌中长刀只剩了一个刀柄。
  艾答慕思退后两步,又气又急:“好,好,咱们且回巴比伦,上法王座前分辩去!”“分辩?你料法王是信我呢还是信你?”阿不答剌左袖一抖,端出一方楠木匣子来,“你猜这是甚么?”
  “还与我!”忽听石心一声大吼,双手张开,苍鹰搏兔般越过艾答慕思头顶,直向阿不答剌扑去。刹那间,一个衰朽疲弱的老者,竟然变得威风凛凛,仿佛天神一般。阿不答剌被迫连退三步,金刀一横,才勉强把他隔在身外。
  “这便是,”艾答慕思指着楠木匣子,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这便是艾答慕思王的神矛了?”“不错,”阿不答剌笑道,“我将此宝上呈法王,你料他会信谁的讲话?”
  艾答慕思暴吼一声,揉身冲上,双拳一上一下,一打阿不答剌胸膛,一打他的小腹。石心也乘机猛攻阿不答剌的左翼。两人拳掌夹着风声“呼呼”,招招狠辣,只是在锋利无比的黄金长刀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