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老是不进球      更新:2021-04-06 04:36      字数:4775
  煜……
  透过煜的身影,真的可以看到那片曾经向往、早已忘却的……桃源吗?
  希冀如飞萍,点点搅动早已静如止水的心湖……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这一世来,不过而立之年,却仿佛已辗转轮回无数次……每一次都抱着多少烟花绮丽的梦想,到最后却总是只能落得梦碎心哀的下场──仿佛这注定是结局、是结局……是今生是今世我无法更改的结局……
  回首往事,有多少几乎触手可及的梦想啊……在我伸出的手──手指尖即将碰到的时候!却总是就水泡一样地破了……留下一滩,不知是泪、亦不知是水……
  独自徘徊在香雪湖畔,赵苏心里好生矛盾……
  和重德曾经许下的约定,到最后终于成空……和皇后本以为会幸福的婚姻,到最后也终于成空……接连两次,他已对爱情绝望,把所有的心力都投诸到了亲情上──琬、锦园──曾经有过怎样疼爱欢笑的日子啊……可是,如今却又如何?和琬之间,该如何相处?且不说眼下能否再见还是未知!──锦园呢,──曾为父女,终成陌路……锦园,锦园,永远是今生心上的痛……
  一想到锦园,赵苏瞬间定下的决心几乎又退缩了!
  怎幺可以抢女儿的丈夫!怎幺可以,怎幺可以……强烈的内疚与自责使他突然有了冲动──和煜决裂,去取得锦园的原谅吧!不想失去这段曾经如此融洽甜转的亲情啊!
  是……是的,多幺不想失去锦园这个女儿……去告诉煜儿,我们之间决不能继续下去了!你还是应该迎回锦园!是的!──他转身就走,脚步却渐慢……渐慢……终于颓然停住。
  煜……煜……
  ……对不起,锦园……我很自私,我很自私!我还是──还是──
  ……还是不想……从此就这样失去煜的温柔……
  回到殿中──其实以赵苏之男儿身,为何金宫中诸色妃嫔、太监宫女,定会未曾察觉呢?──原来只因完颜煜的庇护,他一向是深居简出,能够见到他真面目的人,无非身边贴身服侍的几个宫女太监──而这几个宫女太监虽明知这位宠冠三千的“香妃”其实是个男子──但皇帝龙威之下,谁敢到外面多说一句呢?──而皇后后妃诸人,除了上次谨秉圣旨来看望皇贵妃时见过他一面──当时隔得颇远,又有完颜煜的有意遮掩,加之闻到异香,故此竟无人起疑心。而赵贵妃愤然出家,大家也只当她因宠爱被夺,恼羞成怒罢了──那里疑心得到这般内幕?──故此他虽在煜身边呆了一两年也,宫中竟也无事。
  然而以男子之身,混居宫妃群里──终究任谁能耐?
  虽然是那般贪恋着煜的温柔,可是──锦城虽好,终非久留之地;男身女事,又岂能为长久之计?
  纸包不住火──一旦真相大白,我该如何自处?你又该如何自处?──煜儿啊煜儿,你可曾设想过我们的将来啊……
  心里正自郁郁,忽听到脚步声。──是煜回来了。
  抬头看他,是脸上不乐的表情被煜察觉了吧:“怎幺了?苏儿?──不喜欢朕早点回来陪你吗?”
  一面说着,一面就过来在身边坐下,习惯地把他抱进怀里。──起初真不喜欢象女人一样被拥进怀抱的感觉,当时总是抗拒呢!可是煜百折不挠地非要如此──也只好任他去了!
  时间一长反而习惯了──两人独处,一旦没有感觉到他臂膀和胸膛的温柔,心里似乎就慌慌的──可是又怎幺好意思向这个大孩子索求呢?又抵挡不住心底的渴望,只好佯装无事,却总是忍不住拿眼去看他。直到年轻的君主终于想起来了,奇怪地说一声:“咦!我说怎幺就有一点不对劲呢!──原来是苏儿没有在朕怀里!难怪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豪爽地笑着,长臂一伸就把他搂了过去!
  起初的失落,立刻被熨帖的温柔细细填满,填满……煜儿……象个大孩子样的煜儿……把冰冷的脸颊偎靠在他强壮的臂膀上,觉得,今生,几乎可以没有其它的欲望了……
  ──可是,我还是有其它的欲望!
  “怎幺了?苏儿?怎幺不说话了?”
  感觉到热热在颈畔的呼吸,和耳畔低沉磁性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容颜──俊美而深刻的五官,灼灼的眼睛深得似乎蕴藏着他所有的王者的野心,微笑的唇角却还抿着一点孩子般的稚气──突然惊觉心底悄悄的悲酸……那不知来源于何处,亦不知将去往何方的悲酸。
  为什幺?连自己也不清楚。
  强自压制住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赵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从额头、眼、鼻、嘴唇──每一样都端正得好似雕刻师手下最富于力与美的作品!──寸寸抚摸,指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从煜的年轻健壮的肉体里传递过来的温度与热情……
  “你是──你不是在勾引朕吧?”
  煜的呼吸突然急促,还未收回的手立刻被牢牢抓住。保持着相偎的姿势倒进床里,习惯地承受着煜的高大身体的重量,在煜的嘴唇堵上来的时候──赵苏脱口而出:“煜儿──”
  “怎幺了?”
  煜压在身上俯视着他。──俯视着他苍白的脸上微微漾起的急切红晕。
  “我们──你喜欢山林的生活吗?”
  煜一楞,呵呵地笑了起来,感到有趣地捏他的脸颊:“怎幺可能?──那种山野匹夫过的日子,你的煜儿可是堂堂大金国的皇帝,怎幺可能会喜欢?是好男儿当一统四方,傲视天下,这才是朕的梦想呢!──你怎幺了,突然问这个问题?”
  虽然早就知道煜一定回这样回答,可是心里还是失望地一落──“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煜扑哧的笑声使他陡地住嘴,听煜好玩地又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苏──儿──你在说什幺傻话?你怎幺可能会喜欢那种生活?那些穷山僻壤的,连个鬼都没有,怎幺可能会适合你呢?──这几天是朕让你太无聊了吗?居然想起这些古怪念头!──看来,朕该检讨一下罗──”
  话没完就压了下来,嘴唇被堵住──挣扎着说了一句:“──那以后怎幺办──”却只是模糊的单字,在煜热情的亲吻里被悉数吞了进去!
  “哎呀──”是自己的挣扎使得煜太不耐了吧,双臂一使劲立刻牢牢地就压制住自己,再次堵住自己嘴唇的同时咕哝了一句:“什幺也别想!乖乖跟在朕身边就好……朕会好好疼爱你的……”
  醒来时煜已不在身边。
  忍着肉体的酸痛起身,满床的欢爱气息让胸肺间轻微一窒。
  不愿领教宫女和太监们奇怪而鄙视的眼神,自己挣扎着着好了衣衫。
  觉得无法再忍受这满床里、满殿里的肉欲的气息,走到了外面来。
  倒影杨柳,轻烟浮湖。何等美景。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杨柳堤上──“咦……”
  先是一声娇嫩的讶异,接着就看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宫装少女,教赵苏大吃一惊──煜明明禁止其它人出入这里的!这个女孩子的神情态度又决非此间宫女。
  这──他本能地羞惭转身欲落荒而逃──却听背后少女着急叫道:“喂!那太监!你可别去禀报皇上!”
  太监──太监?
  目瞪口呆地不由脚步一顿,那少女已经赶到了面前,急道:“求求你,别去告诉皇上!我只是太好奇了,所以想偷偷溜进来看看罢了!我马上就走!你别去告诉皇上啊!”
  “我不是太监。”
  原来是个人事未知的小丫头。心里平静下来,赵苏不由一笑。
  不知为何,他天生对这些小儿女们极感亲近。此时见这少女又急又怕,俏脸上通红,央求地看着自己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眨着泪花──心反不忍,遂安慰道:“我不会去告诉皇上的,你放心,不用急得哭。”
  “谁急哭了?”
  那少女竟瞬间扑哧笑出──原本含泪的大眼睛也乌溜溜地转着俏皮:“我不用苦肉计骗你──万一你去告诉了皇上,那我不就完蛋了?”好奇地打量着赵苏,语气疑惑:“你不是太监?那你是谁?怎幺会在香妃娘娘的宫里?”
  赵苏一呆──顿时仓皇说不出话,尴尬得脸都红了,心里暗叫糟糕之极──却听少女突然道:“咦──我象在哪里见过你啊──”
  在哪里见过?
  赵苏又是一呆,仔细地看了看少女──也不由吃了一惊,确实有几分面善!不由问道:“你叫什幺名字?”
  “翥凤!我是──”
  少女还没说完,“娘娘!”
  却听宫女叫着小跑步奔了过来:“娘娘,您怎幺独自走到这里来了?请回宫罢!可让奴婢好找!”
  “啊──”
  自眼角明明瞥见少女瞬间张大了嘴巴,大眼珠子几乎瞪得要掉下来的样子,赵苏只觉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上!──此刻只恨不得地上有条地缝可钻!
  他不敢再看少女的表情,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听得宫女在后叫:“娘娘,等等奴婢啊──”
  突然听见少女远远的清脆声音:“喂!──你还记得吗?我们真的见过面的,在西夏,我父王的皇宫里!……”
  接着是身后宫女的惊叫声:“啊!你你你,怎幺可以擅自闯入?──这里是禁地!”
  ……西夏?
  突然记起……是了!多少年前……是那年,是那月,是那个春天……那个在拓拔仁孝怀里牙牙学语的小女孩……
  “这是我女儿,翥凤。“
  连拓拔仁孝当时的微笑跟声调都能记得清晰,从来没有想过有些往事也可深植心底!──原来就是那个当年才两三岁的小女孩啊……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蓦然惊觉,──原来、时光竟已流去如许……
  而我呢,则已渐渐老去……
  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越发遥远得仿佛已成梦的片段的春风绮想……大漠、关山、白沙、雪地、还有谁微笑的容颜……那是什幺时候,似乎曾经有过的一场约定……
  突然就想起了天祚,──这个也是遥远得几如前生听过说过的名字!
  心里突然疼痛得无法呼吸……岁月……人生……
  渺渺红尘,原来人只是微粒……
  只是微粒,所以更应该珍惜今生的剩余啊……
  我已年华无多!而年少时曾信誓旦旦地要追寻到手的那个桃源呢,依然虚无飘渺,动摇在半空里……
  还是希望……
  年底将至
  “煜儿……”
  “恩?”
  “我想过安静的生活……你……你呢?”
  “怎幺了?这里还不安静吗?──难道是那些宫女太监吵到你了?要朕换几个吗?”
  “不不──不用了!”
  这些事,还是尽量少让这金宫里的人知道的好吧……
  …………
  不知过了多久,春天又已来临了。
  “煜儿,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那你想去哪里?!──”正在激情头上却突然听到这句话,完颜煜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难道你不想跟在朕身边?朕对你不好吗?”
  “不是……只是……”
  “只是什幺?苏儿,你最近怎幺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
  除了在心底喟叹一声,还能有什幺言语?
  …………
  夏夜。
  熏风自南来,殿阁生余凉。
  握手相坐,突然──“看,苏儿!看,那是牵牛、织女双星!看,是不是?是不是?”
  险些惊了一跳,看着指着天空,兴奋地叫了起来的煜,哑然失笑──果然,还是个大孩子啊──忍不住满心里的疼爱跟迁就,笑笑地回答:“是呀!确实是──”怜爱地看着煜在稀薄的月色里闪闪发亮的眼睛,不知为什幺,是因为胸腔里郁积得满满的怜爱跟不舍吗──喉头突然一热──
  “煜儿。”
  “啊?”──还在仰望星空,神游八极……
  “煜儿……如果你不当皇帝了,那你──”迅雷不及掩耳地被抓进怀里!紧跟着就被堵住了嘴巴:“说什幺傻话!朕怎幺会不当皇帝?朕这一生注定该是王者──这是上天的旨意!朕怎幺会不当皇帝呢?──你这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幺?成天说些不吉利的话!朕给你堵起来!”
  “唔唔──”
  挣扎了没几下,还是融化在他的柔情跟强势里……
  …………
  纫扇初疏,罗衣初索……是入秋了呢。
  犹疑着走进内殿,看着正俯在条桌前的完颜煜──“煜儿──”
  “苏儿,快过来看!──”却突然就被瞬间转过身来的年轻帝王拉了过去,要他看桌上墨迹淋漓的新作──
  一首绝句?
  早知道煜的雅好诗词,也不觉惊奇,──感觉到怀抱着自己的煜的等待自己称赞般的兴奋和期待,轻轻一笑,念了出来:
  “万里车书尽会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声音突然有些哽住──“怎幺了?苏儿?──立马吴山第一峰!”兴致勃勃地大声接下去,完颜煜满脸笑容地问:“怎幺样?苏儿?以你们汉人的挑剔眼光来看──朕这首诗写得如何?”
  “汉人虽崇尚文化,可也未必个个都是诗翁呀。──象我就得除外。”浅浅一笑:“不过阁下此诗,其中豪情,就算不是诗翁,也足以领略了──格高字妥,正所谓力透纸背,情溢言外,敢可并肩于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