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大刀阔斧      更新:2021-03-27 21:20      字数:5064
  “喂?喂——?我是你爸——!”
  “你老师刚刚来了,好消息啊,你猜怎么了,她不用你还钱了!”
  “……你冲我喊什么。”
  “你个狗崽子,老子在这边帮你,你还骂我!你不是说今天回来么,是不是已经回市区了?你抽空去趟学校,谢谢一下老师,咱得有礼——万昆你再骂一句!?”
  万林粗糙的嗓音在渐渐暗下来的天幕里格外的响亮,骂一句喊一句,院子外的狗不停地叫。
  正文、第二十九章
  何丽真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了;天完全黑了下来,她觉得浑身散了架子一样无力。她下了车;在路边的小卖店里买了一瓶水,拧了半天才拧开,正喝着的时候;手机震了。
  何丽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李常嘉的电话。
  她才想起来,本来晚上八点和李常嘉有约的。何丽真匆忙接起电话。
  “喂?”
  “何老师?怎么还没有到啊,堵车了?”
  “啊……”何丽真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现在刚回来;太忙了就忘记了;真对不住。”
  李常嘉说:“没事,你去哪了。”
  “也没去哪。”
  李常嘉说:“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何丽真说,“今天太对不起了,要不我们改天再约吧。”
  李常嘉静了一下,说:“你吃晚饭了么?”
  何丽真说:“吃了。”
  电话里的男人笑了一声,说:“撒谎,肯定没吃。”
  何丽真被他一下子揪出来,脸上有点热。
  “我去学校门口接你,反正也要吃晚饭的。”
  何丽真没法拒绝,只能说好。
  八点四十多的时候,何丽真坐公交回到学校,累得在车上险些睡着。她下车后就看见学校门口站着个人。
  李常嘉穿着米色的外套,西服长裤,站在校门口牌子旁边,他侧着头,看向校园里面,好像看得很认真。他站着的位置刚好挡住了何丽真的视线,何丽真不知道他在看谁。
  李常嘉咳嗽了几声,何丽真回过神,小步跑过去,“李老师。”
  李常嘉马上抬头,“你回来了。”
  何丽真说:“对不起,我今天真的忘记了。”
  李常嘉笑笑,说:“没事啊,这不是来了。”他抚了抚眼镜框,说:“想吃什么,饿了吧。”
  何丽真于心有愧,声音都变低了,“什么都行,你定吧。”
  李常嘉说:“那就就近,这附近你想吃什么。”
  天气有点凉了,何丽真抿了抿嘴,说:“麻辣烫。”
  “……”李常嘉愣了一下,然后笑出来,“麻辣烫?何老师是给我省钱么?”
  何丽真有点窘迫,“你定吧还是。”
  “没事,就麻辣烫,正好天气冷,你领路吧,这片你比我熟。”
  何丽真带着李常嘉往外面走,临走时,李常嘉回了个头,漆黑的校园里,刚刚那个站着抽烟的男孩已经不在了。
  何丽真带李常嘉来到最近的一家麻辣烫店,因为入秋了,气温起伏的厉害,外面的桌凳已经撤掉,全换到屋里。店面挺大,里面十几张桌子,坐满了人。何丽真和李常嘉点好了单,在偏角靠近后厨的地方坐下。
  “下午去哪了,怎么看起来这么累。”李常嘉说。
  “学校里面的事情。”
  李常嘉看着她搓手,问:“冷么?”
  何丽真说:“没事,不冷。”
  李常嘉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要喝点酒。”
  何丽真连忙摇头,“不要了,我的酒量你也见到了。”她看着李常嘉,说:“你不是开车来的么?”
  “没。”李常嘉说:“我走过来的,就当锻炼身体了。”
  何丽真说:“那你想喝就喝一点吧。”
  李常嘉点了一瓶啤酒,说是全当助兴了。麻辣烫很快端上来,热腾腾地冒着白气,李常嘉又叫了几个小菜,何丽真也有点饿了,埋头吃东西。
  偶然抬头,李常嘉正看着她,何丽真说:“怎么了,你怎么不吃?”
  李常嘉说:“我吃不了太烫的东西,凉一点再吃。”
  何丽真筷子一顿,不由说:“对不起。”
  “你怎么总道歉啊。”李常嘉脱掉外套,里面是一件干干净净的淡蓝色衬衫,他挽起袖口,说:“你脾气这么软,在学校不会被欺负么。”
  何丽真挑起一根粉丝,说:“谁欺负我。”
  李常嘉说:“学生呗。”
  何丽真看他一眼,李常嘉说:“那天在酒店门口的学生叫什么?”
  何丽真说:“万昆。”
  李常嘉点点头,说:“胡老师跟我说了,这次要开除他了吧。”
  何丽真一想起这件事,脑袋就疼,“可能吧。”
  李常嘉无所谓地说:“我们学校要开除的那个也是因为旷课太多了,家里也不管。其实这种学生你们学校应该有挺多吧。”
  确实挺多,何丽真握着筷子,还有点碍着面子不想说。
  “看开就好了,你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学生,不习惯正常。”李常嘉吹了吹麻辣烫,又说:“那个万昆我之前也略有耳闻,胡老师跟他操心完全是自找没趣。”
  何丽真抬起眼,说:“怎么就自找没趣了?”
  李常嘉倒了半杯酒,说:“这种注定管不好的,还管什么。”他喝一口酒,细数道:“能管的,就两种,要么家里想管,要么自己上进,你看他哪个沾边了。而且他这么容易惹事,放学校里也是个祸害,到时候真有个万一,指不定你们当老师的要摊上什么事。”
  何丽真头微微低着,麻辣烫的热气熏在她的脸上,疲惫的身躯热得昏昏欲坠。
  她朦胧之间点了点头,说:“没错……他的确是个畜生。”
  这回换李常嘉愣了,“真没想到何老师还会骂人。”
  何丽真的脸被热气熏得红彤彤的,她摇头,李常嘉马上说:“没事,这种学生换我我也骂。”
  后厨的服务员端着碗往前面走,路过挡板处停了一下,看着那个靠在上面的年轻人,说:“你点菜了么?”
  那人身材很高,看着麻木冷漠,靠在挡板上好像在发呆,手里拿着一根烟,要点不点。服务员觉得他可能是个务工人员,又问了句:“前面有座啊,你在这干啥?”
  听了服务员的问话,那人也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店里事情忙,服务员也懒得理他,端着碗就去了。
  万昆静静地依靠在隔板上,从嘈杂的店铺里分辨那个离他最近的声音。他兜里鼓鼓的,那里有三千块钱。
  他脸上是带着冷笑的,不自觉地舔着自己的牙,他本可以直接出去,把钱甩给那个女人,或许旁边的那个男的会站起来反抗,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踹死他,然后把桌上那碗滚烫的麻辣烫倒到他们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他偏偏没有。
  他站在这里等,站在这里听,一定要把所有背地的恶毒都尝尽一样。
  他把烟点着,叼在嘴里,吹一口气,好像整个世界都站在对立面。
  李常嘉附和着何丽真说,可何丽真还是觉得闷,她抬起头,居然伸手把那瓶啤酒拿了过来,倒了半杯,一口喝尽。
  李常嘉瞪大眼睛,“何老师?”
  何丽真被酒劲冲得眼眶泛红,眼底胀痛,周围声音纷乱,何丽真看着面前的汤碗,忽然想起那个院子,青黑寂静的院子,里面带着陈腐酸臭的味道,好像一万年都不会变,还有门外的那片玉米地,风吹出沙沙的声响,临着的一块大石上,那个沉默不语的少年。
  他会犯浑地把班主任气出病,他也会欺负一个新来的女老师在家里强吻她。他在学校从来不好好听课,还会威胁不听他话的同学。
  他也会坐在沙发上跟她耍赖皮,会打肿脸充胖子请客吃饭,会忍着满背的伤一声不吭,即便穷得吃不上饭,他也绝对不会赖账。
  他拎着一根破木棍,就敢站在所有人面前。
  何丽真捏着筷子,看着筷子尖上渐渐冷了的青菜。
  他那么可笑,那么可叹,又那么可悲。
  这个世界如此平凡,缺乏变幻,又少有奇迹。抛开所有,她就只能坐在这里,看着那个男孩走到漆黑深处,终有一天,那个小卖店门口的画面,会淡得无法追念。她也会忘记最初那一眼,胸口炽热的感觉。
  “你也带他们班吧,也给胡飞提提意见吧。”李常嘉的麻辣烫凉了一点,开始吃,“你对那学生有啥看法?”
  何丽真说:“我不知道。”
  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无法说清。
  这很奇怪,因为何丽真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说,可是就像面对着胡飞一样,她对李常嘉也说不出口,她怀疑这些话她甚至无法对自己说清楚。
  “也对,”李常嘉开玩笑地说,“估计他一共也没上几次课。”
  何丽真看着旁边一桌,有个男人在啃鸡脖子,他有个巨大的啤酒肚,大口大口地咀嚼。
  “你知道么。”何丽真忽然说。
  李常嘉埋头吃东西,嗯了一声,“知道什么?”
  何丽真转过头,声音轻轻的,带着她那股独特的执着又老土的意味,对他说:“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但如果这是一场赌博的话……”
  李常嘉觉得这话题有点奇怪,他抬起头, “赌什么?”
  何丽真说:“赌我们嘴里的那个畜生的未来。”
  李常嘉想想,说:“应该是会退学吧。”
  静了片刻,何丽真缓缓地说:“我压他,将成大器。”
  李常嘉的筷子停在半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成大器?你要压什么,可要输没了啊。”
  何丽真说:“我压我的全部。”
  小店里人声嘈杂,热腾腾的烟雾熏得寒气散尽,店里充斥着麻辣和调味料的味道,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淡淡的红晕。
  你问我为何笃定,我不知道。
  你问我为何坚持,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相信自己,相信当初能触动我的那份勇气和无奈,是真实的。
  服务员端着碗回来,路过隔板的时候看了一眼,人走了,地上还扔着一截没有抽完的烟。服务员埋怨了一句,上去一脚,踩灭了。
  万昆从店里出来,大步地走着,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跑了起来。跑过校门口的街道,穿过人流,跑到无人的小径,他还是没有停。
  直到跑得脱了力,他在一座天桥上,扯开领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天桥之下车水马龙,天桥上面,只有两个乞讨的老人。他们好奇地看着万昆,在想他是不是要跳下去。
  万昆扶着石栏,冲着车流大声吼叫。叫声嘶哑,没有内容,只是单纯的宣泄。
  乞丐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这个神经病。
  万昆跑够了,喊够了,眼泪才想起来流下。他捂着脸,背靠天桥蹲了下来。
  旁边的一个乞丐目光浑浊,看着他,拿着饭盒的手还冲他晃晃,里面的零钱叮叮地响。
  万昆抬起头,双眼赤红地看着乞丐,鼻涕还挂在脸上。乞丐一边晃碗一边说:“大吉大利啊,大吉大利啊。”
  万昆说:“我也穷。”
  乞丐还晃着碗,那动作说不出是熟练还是机械。
  万昆从兜里翻出两个硬币,扔进去,硬币在碗里滚了两圈,最后颤颤巍巍地停下。万昆看着乞丐,眼眶还红着,半晌,他声音沙哑地说:
  “但我命比你好。”
  说完,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万昆和乞丐并排坐着,靠在冰凉的石栏上,仰起头。
  寂寞天幕,灯影霓阑。
  人总会长大,是你命里该着,碰见一个人,让你接下来的路,或许变得不一样。
  正文、第三十章
  万昆辞掉了工作。
  他辞职得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王凯听到他说不干了的时候,一点都没当真,忙着手里的事,说:“先干活好吧。”
  “我真的不做了。”万昆把一个口袋放到办公桌上;桌子跟之前一样,堆着万年不变的A4纸,污迹斑斑。
  口袋里装着一摞衣服;也没洗也没叠;团成一团塞进去。王凯抬头看他一眼;面色不善地说:“先干活行不;没看这边忙着?”
  万昆放下袋子,手插回衣兜,说:“东西放这,这个月的工资不用给,我走了。”
  他转身开门,王凯这才叫住他,“回来!”
  万昆转头,王凯说:“干啥这是?”
  万昆说:“不做了。”
  “不做了?”王凯像是听到什么搞笑的话题一样,“干啥不做了。”
  “就是不做了。”
  王凯说:“找到新地方了?”
  万昆说:“没有。”
  王凯听他说没有,冷笑一声,风凉地说:“哎呦,是不是干了一次尝到甜头了啊。”他抱着手臂,一手指着万昆,说:“是谁说要包你了怎么的?我告诉你,你要信这个就是个傻逼,到时候让人一脚踹了不知道上哪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