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03-27 19:39      字数:4845
  火光映天,亮如白昼,四周的呐喊、呼号、脚步、兵器碰撞声都在这一刹那消失了,耳边只掠过轻柔的风,风中带着千山单绝顶上的青松气息,白鹤的翅膀扇过,魂魄即离,仿佛又回到六年前那一个落雪天,窝在薄毯里苍白的小脸无声诉说着悲伤,惹他付上一生爱怜,时间在这一刻停顿,蓝兮只余最后一念:欢儿,师傅输了。
  唇间忽然抵上火热,强硬撬开他僵硬冰凉的嘴唇,噬上舌尖,含津轻吮,只有短短一瞬,唇撤,沙柔声道:“……你的小动作逃不过我的眼睛,倾城楼早已被我遣散,难道你看不出来?其实我也可以离开,却……舍不下你,亏得你这样用心,亏得你委屈自己,若我还有不甘,岂不是辜负了你?肯敷衍我几日……我知足了。就如你愿……蓝兮,就如你愿,我把命交给你了,你可否许我下一世?”
  蓝兮已不能回答,他僵在那处动弹不得,亭口却飘来冷冷声音:“他的下世、下下世,永生永世,都许给了我一个人!”
  萧倾城回头,火光耀眼处,立着衣衫不整发乱鬟散的女子,她只穿了一只鞋,另只脚光着,裙边破烂挂了血迹,本该是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她的身上、脸上、眸中,却闪动着奇异耀眼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她就那样一步步走进亭中,走近他们的身边,用极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用极冷冰的口气道:“萧倾城这三个字,为男儿郎不耻!为世间人不耻!”
  她离他很近,他能感觉出体内的血液在一寸寸的凝固,手臂还没有完全僵硬,凭着余下的功力,他仍可一掌将她劈死!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怔望着她温柔搂住蓝兮,趴在他耳边道:“师傅,我们可以回山了。”他竟消褪了劈死她的念头,他竟觉得……他们在自己面前的拥抱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扎眼。
  “哦!”蜂拥而入的士兵淹没了僵硬的紫影。
  常欢抱着另一具僵硬的身体,不去理会身后的纷乱,只将脑袋歪在他的颈窝,轻轻呵着气,暖流滑过面颊,滑过腮边,滑落到他白皙的皮肤上,凝成一滴红到透明的琥珀。
  77。大结局
  夕阳斜入窗口,洒落一地黄金碎影,光波流转处,尘末轻浮。墙角圆灶上咕嘟咕嘟的声音打破宁静,淡淡的草药味道弥散在空气中。
  木床薄褥上人儿正在沉睡,双手交叠,老实地放在腹间,乌云黑发散落枕边,光洁的额头.匕垂了茸丝,黛眉平展,黑睫浓密,雪肌玉肤衬得嘴唇分外红润,呼吸均匀安稳,睡颜恬静美丽。
  “小丫头”屋外响起牛吼,“偷懒睡了一日还不起身!”
  随牛吼而来的是眶眶大力砸门:“你再不开门我就撞进去了啊!
  “师傅!”白衣俊朗的男子阔步走来,“莫扰笑笑,她又是一夜未眠,就让她多睡一阵吧。”
  胡子头发乱成一团的老牛蓝如意转过身来,斜睨着空气道:“拔完啦?”
  “拔完了。”男子恭敬地作揖,“师傅,您看他还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这药本就无解,只能慢慢养着,我也不知道。”
  “自笑笑不辞劳苦地晚晚替他舒筋活骨开始,徒儿就觉得他进步神速,皮肉软了许多。”瞧着老牛脸色难看,忙又道:“当然,主要还是您的药和针起了大用。”
  蓝如意翻翻牛眼,大手一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倏地撇撇嘴,“我知道,你是替那小丫头急,怕兮儿好不了,没人娶她了是吧!”
  男子俊脸一红:“怎么说… … 我们也一定会是亲家。”
  “啊呸!”蓝如意瞪起牛眼,“你是我徒弟,整矮一辈,亲什么家,快去抄方子,给我抄一百条方子来才准吃饭!”
  男子额首躬身:“徒儿这就去了,您还是先去喝杯茶,再让笑笑多睡会儿吧。”
  看男子离去,蓝如意“哼”了一声,“你护着她,她护着你,这兄妹俩一个鼻孔出气… … ”脸色蓦地一灰,声音低落,“想当年,我与茹心……”呆呆立在门前想了半晌的心思,忽听“吱呀”门响,皱眉苦脸的丫头现了身,揉揉眼睛气道:“吵吵吵,吵得人心烦。”
  “哎!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老牛作势要打,丫头噌地蹦到门后,嘟嘴道:“我说我哥,没说您。”
  蓝如意不耐烦地推门:“让开让开,我要端药了。”
  丫头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是不是熬给我师傅喝的?”
  蓝如意不屑:“给我自己喝的,延年益寿!你师博少吃了我的好东西么?他在这儿躺了两月,把我所有的宝贝都吃光了 ,就剩这么点儿,我自己留着!”
  “小气!” 丫头理理头发,拍拍嘴巴,再打了个呵欠:“我哥呢?给师傅拔针了么?”
  “唔。”蓝如意端出药罐,烫得直抽抽,吸溜着气嘿嘿笑道:“好东西啊,我要享用去了。”端罐走了两步,回头睨着墙角一挤眼,“忘了告诉你,你师博今三早醒一个时辰。”
  丫头一愣:“那… …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现在就是醒着的!而且已一个人待了很长时间。”蓝如意奸计一般得意地笑起来。
  “ 啊!”尖叫一声,“你不早说!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挺在那里!一提裙拔腿就往侧厢简陋一房跑去。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却是个瘦脱了形的男人。他原本乌黑润亮的头发失去了光泽 ; 原本细腻白哲的皮肤干燥泛黄,原本晶莹如星的双眸黯淡无神,原云绝色俊美的脸庞消瘦骨嶙,他躺在那处,身体僵硬得像一根棍子,连眼瞳也无法挪动。全身上下能够活动自如的只有嘴唇和下巴,可也仅仅是能够说话而已,连笑容也扯不出半份,他… … 是蓝兮。
  俏丽的小脸倏地出现在眼前,唇红齿白笑意盈盈:“怎么你今天醒得这么早呢?”
  蓝兮看见她,心情很愉快,尽力说出轻松的语气:“许是舅舅的针起了作用,又许是我已睡了太久,不想再睡下去了。”
  一张泪脸仰到眼前,常欢嘴唇柔柔地蹭上,喃音道:“傻师傅……你不该那么做? 为何要吃那药,把自己搞成这样……”
  蓝兮默了半晌:“药粒太大,口藏不下,只得润进舌上……欢儿,你会介意么?”
  常欢拼命摇头:“我怎会介意,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意?”脑中不愿再想。一口噙住蓝兮的唇,软舌迅速冲了进去,边吮上他的舌头纠缠不休,边将手指从胸口按下,一段一段地按捏搓揉。
  当第一片洁白的雪花从天而降的时候,白色天空开始泛出灰蒙,冷冽的寒风吹过山谷,吹出呜呜的声音。老牛早已归家,空旷的田野里只有冰冻的泥上,散落村户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屋顶冒出的缕缕炊烟带来一丝温暖的气息。
  细雪很快变做鹅毛,纷纷扬扬地洒落,六角形的雪花迫不及待地扑向大地,用银白的身躯覆盖出一个洁净的世界。在山脚东面的土房里,却暖意融融,笑声不断,完全不似外界那般冰冻寒冷。
  “走到那边,哈哈。”常欢拍着手又笑又跳,“走得真好啊!拐杖再也不用了。再走来我这边。”
  双臂展开,迎着利落甩袍走向自己的人,像在迎接刚学会走路的宝宝。
  贴上温暖熟悉的胸膛,紧紧揽住他的腰,常欢的笑声清脆欢快:“好喽!师傅全好喽!”
  蓝兮搭住她的腰,垂眼想了半晌道:“我行动无碍,应是己经痊愈了。”
  “唔。”常欢挑起眉毛,“那怎样?”
  “舅舅为了我,将去千山的行程耽搁了半年之久,欢儿,我们是不是该回山了?”
  常欢的胳膊蓦地一僵,腿停止了摆动,大眼睛扑闪扑闪眨了半晌,道:“着急回去做什么呢?天这么冷,雪这么大,路一定很难走,不如等到开春再回。”
  蓝兮静静望着她,她却不敢与他对视,眼光飘来飘去没有着点,听他道:“谭傲又去哪里了?”
  常欢咬咬下唇,半晌低下头:“我托我哥出去探个人的下落。”
  “韩端?”
  常欢一顿,还是点了点头:“嗯,他不见了。”
  “哦?如何叫不见?”蓝兮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语气中含着真诚的关心。
  常欢的笑容消失,重重叹了口气:“你知我一心都放在你身上,见你那个样子心都碎了,只拼命催着舅舅给你治病,韩端那时也身中剧毒,也在四海医馆里诊治,我连一眼都没有去看过他就跟来牛谷了。”倏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来不需受这般罪,本来可以跑掉的,也是舍了命为我,我真觉得对不起他。”
  “嗯。”蓝兮没有发表看法,只轻轻应了声。
  “大约三个月前,你才刚能动动手指,还在床上躺着。季大哥来过一次,他说韩端不告而别,不知道去哪了。他的家早就没了,师傅也早已过世,这么多年跟他最亲的就是季大哥,可是他竟然连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常欢脸上显出焦心神色,“季大哥撒了人出去寻他,几月寻不到一点踪迹,萧姐姐身子也弱,正在万州照顾调养,季大哥抽空便来知会我一声,可我光着急又有什么办法?韩端他……总是这样……”
  蓝兮久久不语,面色平静无波,常欢瞅了他一阵,也不再说话了。
  一场冬亏并未给京城的热闹繁华带来任何影响,除墙头屋顶外,城中几乎看不到积雪,大街小巷熙来攘往人潮汹涌,店铺中年货热销,顾客盈门,又是一年年关临近,京城内的红火气氛昭示着百姓的安居乐业,昭示着国家的安定祥和。
  马车停在相府前,在冰天雪地里奔波了四日,师徒二人都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张之庭大步迎出,一见蓝兮,便激动得胡子轻颤,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终于挺过来!下枉我日夜为你担心。”
  蓝兮微笑:“多谢艰相挂念。”
  “快快进府!”
  三人副厅坐定,蓝兮从包袱里拿出礼物:“这瓶白玉露丸,是晚辈舅舅十年烩练而成,食之可健心脾,清浊污,延年益寿,送与丞相。”
  张之庭并未推辞,高兴地接下了:“兮儿有心了,亏得你回山前来看我一趟,不然我还得多跑万州一趟。”看蓝兮眼中露出疑惑神色,张之庭微微一笑,从胸怀中掏出一卷黄色薄帛,递给他道:“我也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你看看中不中意。”
  蓝兮双手接过,展开一瞧,顿时喜上眉梢,激动道:“是……是皇上御笔朱批!”
  张之庭呵呵笑了:“不止,你瞧下款,压了玉玺,这可是圣旨啊!”
  蓝兮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住喃喃:“皇上圣明!我娘在天之灵得以慰藉了。”
  常欢在,边静静听着,从蓝兮激动的表情就能看出,这道圣旨定是为老爹拨反正名的!师傅虽然从来没有一对自己说过,可常欢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存着一个还爹清白的梦想,幼年起便与爹分离,跟着娘亲长大,受尽各方猜疑,对爹的全部印象只有一幅画而已,然亲缘血脉割离不断,纵使天各一方多年后再见,他仍是遵子礼,守子孝,完成了老爹的遗愿,而今爹爹除冤正名,师傅的孝心也总算圆满了。
  又寒暄几句,两人决定告辞,张之庭也不再挽留,送到门口,常欢忽然又回头:“丞相,民女还有一事想问。”
  张之庭目光深邃刚劲,与常欢一对视便露出了然笑容:“想问那恶人?”
  手指紧了紧,蓝兮别过头去,似乎不太想听到那人的消息,常欢却坚持点了点头,一场纠缠十多年的仇梦恨魔,实在伤了太多的人,每个人都如投身漩涡之中,越漩越深,不能自拔,在一次又一次的斗智斗勇中,她在慢慢地成长成熟,慢慢地了解友情的意义,慢慢地学会爱人与被爱,曾经被仇恨蒙蔽的眼睛,直到决战最后刹那,常欢才擦亮它,才惊异地发现,原来不只自己心里的恨早已变味,那人亦同样,师傅用他宽博的胸膛和善良的真爱,掩盖了它。她与他是否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知己?
  张之庭的回答卜分模棱两可:“他很好,太后也很好,他们都很好。”
  天空碧蓝,空气十冷,雪后晴阳撒下微弱暖意,常欢不再追问,轻叹了一句:“愿他学会反省。”
  手牵着手漫步在京城街头,听喧闹沸杂的人声,看小摊小贩卖力吆喝,许多陈年旧事漫上心头。
  “师傅。”
  “嗯”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记得。”
  “那时我是什么样子?”
  “灵动,可爱,单纯。”
  常欢一皱.鼻子歪过脑袋,“那么好?我怎么记得你说我厚颜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