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03-27 19:38      字数:4832
  常欢本欲向他呼救,寻人报官,乍一见他忽然想起酒中有毒的事茬,厅堂内虽有喧声沸语,但这小二就站在外面不远,会听不见屋内的打斗声音?她上下打量小二几眼,心中暗怕他也是那剑刀二男的帮凶,反手轻轻将门带上,不露声色道:“季庄主再要一壶酒。”
  “好咧!”小二面色无异,一溜小跑着颠去了后堂。常欢见他转身,立刻急步向门口走去。痕影庄的马车还停在门前,季凌云和韩端却都不见了。常欢想着当务之急是该去衙门报官,闹市正中,歹人居然酒楼掳人,贼胆未免太大,那龙天枉称南侠,枉顶一张江湖豪义的面具,竟也与他们沆瀣一气,使计绑了季凌云究竟为什么,难道是为银子?
  常欢皱眉下阶,正思忖着要去报官,眼光随意一瞟,忽然看见楼侧阴影处停了一辆黑布罩厢的马车,有一白衣男子正跨上车去,味鲜楼门口挑起的灯笼光芒在他的侧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他便倏地掀帘进了车厢。
  只不过刹那一瞥,常欢已大惊失色,高声呼道:“哥!”
  伴着驾马人的鞭声,马车催动,几乎未作踏步缓行,速度极快,径直行向南方。
  “哥!哥!”常欢边呼叫边急忙跑去马车方向,跟在后面放开脚步追赶。她平日琐碎事情记得不太牢靠,但多年绘画养成的习惯,使她对人的面貌特征记得尤其清楚。光线虽一闪即过,但常欢确信那侧脸的轮廓是谭傲无疑,哥哥没有离开万州,还与自己巧合的一同出现在味鲜楼,他到底做什么要紧事,还不肯告诉亲妹?
  带着满心的焦急和不解,常欢不住声的高叫,但那马车却越行越快,她跑得不慢,但终是比不上八蹄双轮的速度,直追得气喘吁吁,喉咙呛风呛得说不出话来,距离还是渐渐拉开,马车在拐弯处略略放慢了速度,一转过街角,立即没了踪影
  常欢跑不动了,双手按在腰侧,冲着车尾的方向大叫一声:“哥!”随即腰腹处岔气般疼痛,只得弯下身去。呼哧呼哧歇了一气,耳畔询声道:“在叫谁?”
  忙转头看去,见韩端黑衣冷面的站在她身边,佩剑已重入鞘中。常欢的心先松后紧,急切道:“你回来了,救到季大哥了么?”
  韩端摇头:“早有预谋,掳成即逃。”
  “那怎么办?我们快去报官吧!”
  韩端顿了顿道:“此事与你无关,我送你回去。”
  常欢见他说话举止并无紧张之感,神情中似乎带了一丝愤怒,却不明显,疑惑道:“难道你知道是谁干的?”
  韩端不答,转身向马车走去:“走吧,很晚了。”
  常欢心焦的跟上:“不要你送,我认得路,你还是快去寻那龙天,早些救出季大哥要紧!”
  两人走回楼前,韩端登上马车,冲常欢扬扬下巴:“上来。”
  “我真的不要你送啊。”
  “快上来!”
  常欢眼望了望谭傲消失的方向,还是乖乖爬上了马车,坐在韩端身旁,心里阻闷难明。哥哥的行为让她迷惑,既是留在万州办事,又何必遮掩去向,告别之语说得不明不白,徒教人心慌,看今晚他那急冲冲的模样,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偏偏与季凌云吃个饭也会碰见歹人,亲哥哥去向不明,季大哥遭人绑架,一时她只觉得担心无比,抱着双膝,眉头紧锁起来。
  “方才,你在追谁?”韩端突然主动开口问话。
  常欢磕磕下巴:“我哥。”
  “哥?”韩端看了她一眼,“凌云说你是…孤女。”
  常欢闷头哼了声,“现在不是了。”
  韩端沉默半晌,又道:“是客栈那人?”
  常欢点点头,“就是他,他是我亲哥哥。”
  韩端眸色一闪:“亲哥哥…”
  之后无话,一路行至画院门前,常欢跳下车道:“还是去报官吧,让官府去抓龙天,再问季大哥的下落。”
  韩端不语,常欢又愤懑道:“没有想到龙天竟是这样的人,亏他还自称是我师傅的朋友,若师傅知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定会与他断交!”
  韩端攥着鞭子,垂眼听她说话,半晌低道:“你觉不觉得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
  “嗯?什么意思?”常欢不解。
  “客栈那人说是你的哥哥,你便信了?”
  “为何不信,他确实是我哥哥呀。”
  韩端面色沉郁,轻摇头喃道:“说自己是哥哥的……不见得都是好人,你还是小心为妙。”
  常欢察觉他情绪不对,手撑上车架,歪下脑袋望着他:“你怎么了?”
  韩端瞥她一眼,目光由脸庞移向脖子,那细白颈侧上留着一抹不协调的暗红。他心里一跳,倏地收回目光,缓缓从胸口掏出一块白帕递给常欢,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还…疼么?”
  “嗯?”常欢没听清,见他递过来便伸手接了,拿着又不知何意,傻乎乎道:“给我帕子做什么?”
  韩端抿嘴轻扯了一丝浅笑,不再重复,而是道:“明日我去寻凌云,你…若无要紧事,还是呆在画院为好。”
  常欢点头:“有坏人在万州出没,我不敢乱跑,不过你预备去哪里寻季大哥呢?”
  “京城。”
  “什么?”常欢惊讶,“你怎知季大哥被带去京城?”
  “手拿开。”韩端扬起鞭子,侧头望了望她黑亮的眼睛,鞭甩车动,马蹄得得声起时,他轻道:“今晚让你受惊了,好好休息吧。”
  常欢瞪着他驾车远去,半晌露了微笑,边转身边自言自语道:“就喜欢装神秘吓唬人,我早看出来了,你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
  方一回头,冷不丁又吓了一跳,之前马车停的方位后侧,突然多了一人,黑发齐整束着,蓝衫下摆在夜风中微飘,俊颜消瘦,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眸带隐痛,气质却依然温文尔雅。他肩上背了包袱,没有看常欢,而是看着远去的马车,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欢张口半晌,勉强挂住笑意,唤道:“师傅。”
  他移过目光,轻点了点头:“欢儿。”
  两人入院进屋坐定。蓝兮坐在桌边,常欢坐在床边。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双手放在腿上搓来搓去。不时看看蓝兮,脑中却恍惚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
  “欢儿。”蓝兮打破沉闷。
  “嗯,师傅。”常欢回神,看看桌上的包袱道:“师傅这么晚下山,是要去哪儿?”
  “明日要去京城,为师想着先来看看你。”
  “啊?”常欢愕然,怎么明日人人都要去京城?“何事上京?”
  “接了宫贴,太后六十懿寿,入宫为其绘像。”
  常欢纳闷:“前年也接了宫贴,师傅不是称病推了?怎么今年…”
  蓝兮微微一笑,“为师还接到倾城楼的三年师贴,预备去那画院看看,若是合意,便留在那处。”
  常欢腾地站起身,惊道:“师傅要留在京城?”
  “可能。”
  “那。。千山怎么办?”
  蓝兮颔首不语。常欢惊诧未褪,忽地心头火起:“单绝不要了么?画筑不要了么?师傅准备扔下千山一去三年?”
  蓝兮面色平静:“隐居多年,外人闻千山之名而不知千山之实,师傅就去多教些弟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常欢不知火气打哪儿冒出,只觉得一阵阵一波波的压抑不住,怒视着蓝兮道:“师傅不是一直说不再收徒,不是一直说喜欢清净,何时改了心意?”
  蓝兮别开目光,淡道:“正是最近,为师思量着你初出茅庐便得唯尊,短短数月已可授艺,五年就能出师,若为师入主大家画院,定能栽培出更多如你般优秀的画师。”左右环顾简陋小屋,倏尔一笑,“也可像这丹枫院借你名气东风一般,光耀千山。”
  常欢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错愕,她不能相信刚刚那一番话是从蓝兮口中说出的。一向视钱财为粪土,视名利如糟粕的师傅;一贯以清心修性为根本,最恨聒噪吵闹的师傅;无论世间繁花如何迷眼,浮华怎样诱人都决不动心的师傅,竟会说出这一番求名之语,着实震呆了常欢!
  她呆呆看了他半晌,咬牙开口:“师傅…你在生我的气!”
  蓝兮摇头:“无需胡思乱想,师傅不过做了打算而已,何来气你一说?”
  常欢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低头望着他愤然道:“你就是生我的气,你气我离山,气我出师是不是?”
  “不是。”蓝兮仍淡然道,“为师说了本意如此。”
  “师傅啊!”常欢急了,双手忍不住按上蓝兮肩头,“你气我可以,骂我也行,为何非要去京城为师?还要一去三年!那处…那处不适合你。”
  “怎不适合?”蓝兮眼睛不抬,双肩微微颤动。
  “就是不适合!”常欢眉毛紧皱,手指揪住蓝兮肩膀,“那里的人很复杂,学画只为名利,这都是师傅你对我说过的,你怎么可以丢下千山趟进浑水?你…你会不舒服,会看不惯,根本呆不下去的!”
  “为师会慢慢适应。”蓝兮轻拨掉常欢的手,站起身道:“我心意已定,莫再说了,今夜我住在院中一晚,明早上路,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学生,我会回来看你的。”
  常欢后退一步,定定看着蓝兮,心中火烧火燎的痛。好一个心意已定,千山单绝,青松白鹤,画中仙筑,还有…还有徒弟,都不要了!几日不见竟就下了这样的决心?自己示情被拒之时,心灰意冷之际,纵然苦恼郁闷,但仍不舍得离开千山太远,仍不舍得离开他太远,他就这样舍得?
  闭上眼睛,常欢冷笑道:“那徒弟就不敢再留了,祝师傅桃李遍播天下,早日光耀千山吧!”
  说罢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蓝兮未语,怔望了常欢半晌,回身出门。
  还是那样朦胧的月光,如一块蒙着轻纱的宝石,悬在高高的天幕中挥洒柔和光芒,几颗星星点缀月旁,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蓝兮站在院中,抬头仰望天空,夜风拂面清凉,心底同样掠过凉意。常欢的眼神再次刺痛了他,那愤恨的,不可置信的,失望的眼神,对师傅失望了么?蓝兮苦笑,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千山的夜凉如水,寂静如冰,是潜心修性的好地方,多年来他安心安然的住在那里,只觉自在无比。可如今多呆一秒都是对灵魂深重的煎熬。那里不但冷清,更安静得直让人感到绝望。明知她不会回来,还傻子般久久伫立在松下观望,多么希望那一抹鹅白跳入眼帘,多么希望那一声清脆的“师傅”再响耳边。三天三夜,内心的苦涩早已将他淹没,总是幻觉门口闪过轻灵身影,总是幻听楼下脚步踢踢踏踏,当这幻觉折磨得他再也忍受不住时,只有离开千山。
  可下山了又能怎样,难道他能告诉她,欢儿,师傅和你想的一样?难道他能对她说,欢儿,师傅隐瞒了自己真实的感情?若是可以说,他也只能说一句,欢儿…师傅已经三十多岁了,而你才刚刚十八。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无根之语,耳闭心不闭,当年秘案之后,疯爹抛妻弃子消失无踪,独留娘一人承受痛苦,不解真相者竟传出娘不守妇道被休的恶毒流言,即便躲进山中,娘仍被世间传言和爹的下落不明逼得郁郁而终。所以…不可以!千夫所指的痛苦自己能承受,她却不行。以师徒名或以年龄壑,都不可以,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对欢儿说三道四。只有走吧!分开得远远的,两不相见,或许她才会重新快乐起来。
  望向常欢的房门,蓝兮的心里的疼痛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次日清晨,蓝兮敲响常欢屋门:“欢儿…师傅上路了。”
  内里无声,几又一夜未眠的他无法再多说一句告别的话,叹了口气转身,见张之明站在院中冲他微笑道:“常姑娘还未回来?”
  蓝兮一惊:“她出去了么?”
  “是,昨夜来与我说要出远门几日,当时便走了。”
  蓝兮大震,上前抓住张之明胳膊:“她有没有说去哪儿?”
  张之明慌道:“没有说啊,我见她未带包袱。”
  蓝兮放开他,奔出门外,自己雇的马车已来,街道上早起的人们开始忙碌,吃食店铺已有热气萦起,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