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更新:2021-03-16 01:04      字数:4742
  李厚仲拴好了骡子进了堂屋,见二儿子和二儿媳妇都还在,讪讪地问:“欣姐儿还好吧?”
  李丘阴阳怪气地说:“你觉得姐姐好吗?”
  李厚仲不说话,江氏拉了拉李丘的袖子。虽然她也觉得自家公爹算是害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姑子一生,但孝道压在头顶上,可不能让人说二郎不孝。
  李厚仲把骡子上的包袱搁在桌上,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径自去了灶间生火做饭,张氏和江氏忙去帮忙,一边让公爹去休息。
  堂屋里只剩下父子三人,李大郎去请孟郎中,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李铭今年十二岁,因为姐姐的关系早早地就看尽了村里人的眼色,懂事聪慧,见二哥和爹都不说话,咳了声开口道:“爹,二哥,姐姐回来了就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前的事儿也别提了,提了怕姐姐也伤心……”
  李丘眼眶仍旧是红的,在李家人里属他脾气最暴。李大郎稳重,李三郎现在年岁还小看不出来,但人人都说他精乖鬼点子多。就这个李二郎,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很是温和含蓄的一个人,发起脾气来简直是不要命。当年因为有人开玩笑说她不见了的姐是个破鞋窑姐儿,他能抄起铁斧子就朝人砍着去。
  李厚仲有时也怕这个儿子,见小儿子说了话,看了二儿子一眼,努了努嘴说:“欣姐儿回来了,照顾她是一定的……”
  “你还能照顾姐姐几年?”
  李丘不说话,一说话就满是怒意,“大哥说了,来报信的人说姐姐是油尽灯枯,没多少活头了,回来就是想葬在乡里边儿。这会儿你倒是知道要照顾姐姐了,啊?当年你做什么去了?你要不是赌,我姐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事是李厚仲一辈子的污点,他反驳不得,也不能反驳,只是低垂了头,鼻头都泛红了。
  李丘骂了一顿心里解气不少,正还想说点儿什么,东屋里刘氏喊:“都过来,欣儿醒了。”
  一家人忙慌地进了东屋,张氏和江氏站在后边。李欣半躺在床上,背倚在刘氏怀里,见了爹和两个弟弟便是一笑,叫他们:“爹,丘子,铭儿。”
  李欣离家的时候李铭年纪小,全家只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唤他铭儿。李铭咬了咬唇,眼珠子微微红了。李厚仲更是想不到女儿还会认他,喊他爹,禁不住老泪纵横。
  刘氏叫张氏和江氏上前,给她介绍说:“这是你大嫂子,姓张,那个是你二弟妹,姓江。”
  李欣在床上叫了嫂子和弟妹,微微点了个头就算见了礼。张氏和江氏都没见过她,本来心里还惴惴的,生怕她在那种地方待了五年学了些不好的风气回来,此时见她一派温和有礼,也消了心里的忐忑,上前亲热地叫着妹妹姐姐。
  李欣环顾了一圈,没见着她大哥,问刘氏,刘氏说给她请郎中去了。李欣见大嫂也在,也不强求一定要大哥在场,点了点头问她的包袱。
  李铭连忙去堂屋把她的包袱拿了来,李欣支起身坐了,解开包袱,把东西都摊开,喘了口气说:“爹,娘,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日子,这病好或是不好,都得老天说了算。要是我真不好了,这些东西也带不去,索性现在就给爹娘和哥哥弟弟们留下,也算是个念想,能帮衬家里一些。”
  刘氏按住她的手,声音涩涩的,“才刚回家,说什么丧气话……”
  “我的身子我知道,燕妈妈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些都是我自个儿攒的私房,我带着走,燕妈妈也没说别的。”李欣穿越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这副破败的身子能不能熬得下去,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原主想要给自己赎身的,如今赎身银子交了还有富余,消了贱籍回了村里,原主应该也是想把东西留给家里的。
  说着就从包袱里拿了五件半新的薄纱衣裳,料子比村里人穿的麻布好多了,摸起来也滑腻,就是颜色艳了些。李欣拿了件青蓝色的和一件暗红色的给张氏,说:“大嫂,这两件你留着,自己穿或是去典当铺卖了都使得,也算是妹妹给你的见面礼。”
  张氏忙接过来,一时间也感慨万千,心里有些疼惜自家男人的这个妹妹。
  李欣又拿了一件淡黄色和一件桃红色的给江氏,说:“这是给二弟妹的,也跟大嫂一样,或自己穿或卖,都由得二弟妹。”
  江氏也接过,道了谢后挨在李二郎身边,眼眶也随着自己男人一般,变得红红的了。
  剩下的一件是素白色的,那白可是真白,光映上去仿佛还能发着光似的。李欣摸了摸这件衣裳,知道这是原主最喜欢的,不由叹了声,把衣裳递给刘氏,“娘,这衣裳你拿着,这是我最喜欢的,不过穿了三回。这料子耐放,您要是想留着,等三弟娶了媳妇儿给三弟妹吧,要是不想留着,也能当几个钱。”
  刘氏呜咽着把衣裳搂在怀里,话都说不出来。李厚仲蹲在地上靠在床沿边,手捂着头直抖。
  以前刘氏骂他造孽,他还不觉得这骂有什么。如今看自己可不是造孽吗?好好的一个闺女,生生因为他变成了这样……
  李铭挨上来坐在李欣身边,手握住李欣的手,一向嘴巴利索的他这时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都别这样,能回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李欣拍了拍李铭的手,微微笑着:“爹,娘,你们这样让我都不好受了,我回来也不想看到大家哭哭啼啼的。”
  刘氏抹了泪,点头说:“娘听你的,不哭。”
  李欣点点头,“这五件衣裳我都是私下穿的,也就那时身边的丫鬟看到过,其他人没瞅见,不是肮脏的东西。”
  张氏和江氏听明白了李欣是怕她们嫌弃东西是青楼女子穿过的,瞧不起这些衣裳。张氏当即道:“妹妹给的定是好东西,没什么肮脏不肮脏的。”江氏也在一边附和。
  李欣笑了,又从包袱里拿了一只纯金镯子递给张氏,一个玉扳指递给江氏,一颗看上去不大却圆润有光的珍珠递给李铭。这些都是包她那个商人送的。递完东西也不说话,继续从包袱里掏东西。把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五个银锭子,每一个有五两重。这么一笔钱够一家人吃两三年了。
  李欣给张氏、李二郎、李三郎分别一个银锭子,说:“这是给哥哥和弟弟们的,大哥不在,大嫂帮大哥收起来吧。这些年我攒的最多的也就这点儿东西了。”说着把剩余两个银锭子递给刘氏,“娘,以后别骂爹了,爹也知道错了,赌也戒了,我也回来了,好生过日子吧。这钱您拿着。”
  李厚仲抬起头来,一张已经沟壑横生的脸上全是泪,“闺女,爹对不起你啊……”
  “爹能改好就好了,子不言父过,以后别说这话了。”
  说了些话李欣也觉得累了,重新倚回刘氏怀里,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等到李斐请来孟郎中,天色也已经黑了。刘氏怕李欣饿着,一家人吃了饭后把李欣的那份一直用文火煨着,生怕她起来后饿了吃不着热饭。
  孟郎中医术不错,李家村的人愿意找他看病,因为他收钱也不多,药开得也实在,不会坑人,村里人还能跟他攀个关系,就是李斐兄弟几个都能叫他一声叔。只是他人有些惫懒,远了就不愿意动,一般人家去看病只能是自己个儿找上门去。
  李斐千辛万苦才把他请上门,把了李欣的脉,孟郎中沉吟下道:“看样子倒是油尽灯枯了,其实不然,有一股气撑着,暂时死不了。”
  刘氏对于这种有一技傍身的手艺人都有些尊重,听了后赶忙恭谨地问:“那……欣儿是能活下来的了?”
  “能活,多养养,再吃点儿药补补,如果照料地好,一两个月的也就能养回来了。”
  全家人一听真是喜出望外,刘氏又磕巴道:“可是……前有人说,我女儿是没多少日子……”
  孟郎中对李家人的事儿也是知道一些,细细翻了李欣的眼皮子看,又把了良久的脉,这才说道:“这丫头也是命大,熬过去了,没生命危险了。”
  李厚仲感恩戴德地谢了孟郎中,拿了一篮子鸡蛋和一条猪腿子肉给他带去。刘氏吩咐李铭送孟郎中,顺便抓药回来,李铭颠颠儿地去了。
  李欣不知道她的魂魄已经适应了原主的身体,两两中和,这病也回了元气,如今已是真正的新生。
  ☆、第三章 李家态度
  当晚李欣醒来后就搬去了江氏收拾好的屋子,总不能占了哥哥嫂嫂的卧房,让哥嫂没地方睡吧?她身子也虚,睡意很重,刘氏照顾着她吃了饭便又睡下了。
  东屋里,李斐看着张氏摊在床上的五两银子和金镯子,还有两件料子极好的衣裳,沉默不语地坐在床沿。
  “妹妹大概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分给爹娘还有我们了……”张氏觉得这个妹子好,不像村里的小媳妇儿老婆子说的那些青楼妓子一样,长得妖媚还喜欢搔首弄姿。今儿看这妹妹,眉目清婉的跟个小家碧玉似的,说话也有礼,看着就舒服。
  其实李欣当年真的算是李家村的一枝花了,不然孙婆子也不会单单就设了计卖了她进那种地方。可见李欣的品貌是很好的,她又心灵手巧,那会儿上李家求亲的人也多。可惜了那么一个好姑娘啊……
  李斐默默地把金镯子拿了起来,套在张氏手腕上。张氏惊讶,李斐道:“东西都收好吧,是妹妹的一番心意。”
  张氏点头,李斐想了想说:“孟郎中说妹妹的病能好,以后不管怎么样,妹妹都是我们的责任。”
  张氏明白这话的意思,李斐是要打算养这个妹妹一辈子了。她心里暗叹口气,本来那点儿小小的不愿意在看到床上的东西时也消了。妹妹人好,养她也不过是多张嘴吃饭而已,她这个做大嫂的凭什么嫌弃她?听说当年大郎娶她那会儿的彩礼钱也是把妹妹卖了才得的。
  “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张氏握了李斐的手,为自己有这样有情有义的丈夫而高兴。
  而西屋里,江氏怯怯地站在李丘身边儿,也听李丘说:“我姐以后住家里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是我们家的人。你平时性子软也就罢了,出门儿的时候要是听见谁说我姐坏话的,回来告诉我,听到没有?”
  江氏诺诺地答应。这对新婚夫妻性格互补,李丘的脾气有时候特别暴躁,而江氏就跟个温顺的小兔子似的。两口子之间事儿一般都是李丘拿主意,江氏虽然性子软,但在家务上却是一把好手,对李丘来说就是很好的贤内助。
  刘氏虽然人泼辣了些,但对于给儿子娶的两个媳妇儿倒是眼光精准的。李斐是老大,妻子稳重担得起家。李丘的性格也只能找个江氏这样的,要是娶个脾气一样暴的,恐怕就家宅不宁了。
  而此时正屋里,刘氏的意思却跟李大郎和李二郎说的话完全不同。
  “欣姐儿才二十岁,搁在村里头这岁数也不算太大,我寻思着给欣姐儿找门好亲事。”
  李厚仲默不吭声地坐着,眼睛盯着那两锭银子,似乎能从那钱里看出什么花儿来。刘氏说了话没听见他应,转头一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钱,顿时怒道:“看见点儿钱你就没了魂了?你是不是又想去赌了!”
  李厚仲摇了摇头,声音很艰涩,“我是在想,这些钱都是闺女拿命来熬的……”
  刘氏火气下了来,听了闺女一席话后也不想再骂自家男人,默了片刻后才道:“先让欣姐儿把身子养好了吧,你明儿去你哥家问问,他家不是有些养身的东西吗?你看能不能弄点儿来。”
  李厚仲答应了一声,把那两锭银子收在了钱罐子里放好,想了想说:“我去三弟那儿问问看吧,看镇上有没有卖那些东西的,买点儿来用就好。”
  “当年你们分家的时候你娘就偏了大儿子和小儿子,你什么都没分到,现在问他们要点儿东西怎么了?”刘氏扯了被子铺好,一听他的话就很不满意,“你去问你大哥要根人参须,他还能跟你要钱?去镇上买又要多花多少银子?”
  李厚仲不理会她的话茬,掀了被子睡进去。刘氏气得牙痒痒,一巴掌拍下去。
  “就你觉得那是你哥你弟,你困难的时候他们怎么也不帮着点儿?当年要不是他们不多拿几两银子出来救你,我何至于卖女儿……”
  说着刘氏便哭起来,李厚仲在床上缩着,半晌才叹了口气,“大家都不容易……”
  李厚仲三兄弟当年分家的时候老太太的确是偏了心的,好田好屋子紧着分给了大儿子和小儿子,其他什么家具物什,锅碗瓢盆牲畜的也尽先紧着大儿子小儿子分。至于中间的二儿子,分到的也就是那种不好不坏的了。为此刘氏怄了半辈子的气。
  李厚仲出事那会儿,这两个兄弟还是出了钱的,但刘氏只觉得他们钱出得不够,没尽心。五年来她把卖女儿的过错归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