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雨来不躲      更新:2021-03-16 01:00      字数:4777
  “是嘛?”邀月白玉般的脸颊上已经泛出红晕,双眸却如美酒般澄澈清亮。她慢慢地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明月,黯然道:“二十四年陈的女儿红,自然是好的。”
  这是邀月出生时,她的母亲在梅花树下埋下的美酒。二十四载,越掩越醇。
  她本来以为,那会是在她出嫁的时候喝的。现在想来,却是用不着了。
  西门吹雪望着邀月。月色如水,清浅如梦。她看起来如月般清冷,如梦般迷离,她的眼里是如酒香般缠绵不去的淡淡的忧愁。
  一饮而尽。西门吹雪放下酒杯,缓缓道:“宫主既然请我喝酒,我也可以将你当做朋友。”
  “朋友?”邀月转过头注视着他,淡然问道。
  西门吹雪颔首,道:“我很少喝酒,不过朋友来了,我一定会陪着喝几杯。”
  邀月缓缓道:“那真好。”朋友,朋友,有朋友似乎很好。
  西门吹雪沉吟着,道:“万梅山庄也还有很多美酒……”
  邀月静静地凝视着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背过身,说道:“夜深了,你该走了。”
  “好。”西门吹雪应道,然后起身而去。
  他渐渐消失在梅海里,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下。邀月站在花下,默默地看着伊人远去。
  就在她为有一个朋友欢喜时,她也不得不清醒地想起,西门吹雪与她其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她就要相信西门吹雪那匪夷所思的话?邀月垂下眼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月清月冷,月圆月缺,月总是孤独的。
  当明月隐去,高阳升起,移花宫的重重宫门缓缓而开。邀月站在高台,静默地望着怜星。
  怜星的眼里满是离愁,不舍道:“姐姐,我这就走了。”
  邀月淡淡地嘱咐道:“在外自己要小心点。”
  怜星点了点头,又咬着樱唇,幽幽道:“姐姐,你真的就放心让我一个人出去吗?”
  邀月淡然地撇过头,冷冷地吩咐道:“花沁玉,你陪着二宫主去。”
  一旁侍立的花沁玉被邀月突然点名,心头一惊,赶紧跪下道:“婢子遵命。”
  怜星心头失落,楚楚可怜地望着邀月。
  邀月霍然转身,看都不再多看怜星一眼,只向众人厉声道:“路上小心伺候着。二宫主要是有什么事,你们全都提着脑袋来见本宫!”
  花沁玉一众人已经匍匐在地。邀月一个人缓缓地向宫门内走去。
  怜星望着邀月绝然离去的身影,却忽然笑了,脸上是幸福的甜蜜的容光。
  “姐姐还是担心我的,不是吗?”
  ☆、送君千里
  怜星走后,一切恢复如初,如邀月从姑苏回来后的模样。移花宫还是那般清冷、寂静,邀月宫主还是每日闭关修炼,而移花宫里唯一的人,也总是在黄昏时分才回来。
  但西门吹雪回宫的时间越来越晚。直到有一天暮夜,天色晴霁,星月成辉,西门吹雪才踏着月光缓缓归来,却见邀月独自等候在宫殿门前。
  西门吹雪怔了怔。邀月没有装扮,只穿着件最素雅简单的白袍,也没有梳头,就这么让丝缎般的长发散落在双肩。她凝立门前,任由秋风侵衣,看起来清淡地如天上的秋月,却没有了明月的清澈与光辉,充满了忧郁黯然之色。
  “你怎么了?”西门吹雪来到邀月面前,轻缓地问道。
  邀月楞楞地回道:“明玉神功,我又失败了。”
  西门吹雪道:“练功之事不可急于求成。”
  “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不是吗?”邀月突然抬头看向西门吹雪。
  她的目光灼灼,甚至让西门吹雪失神。西门吹雪默然了半晌,忽然道:“明天,我要沿着绣玉谷的河流,往上游走去。”
  “上游……”邀月轻轻地垂下了眸子,沉声道:“你还回来吗?”
  西门吹雪摇了摇头,道:“我不属于移花宫。”
  他只是移花宫的一个过。他本是想来看那把碧血照汗青的剑。那一剑的挥出时极尽的耀眼与光芒,因为明玉神功修炼的失败,似乎已成远梦。
  邀月沉默着。她忽然觉得很冷,就好像在最宁静的雪水冰湖里,将心一点点冷透。
  “你是移花宫的人。”邀月终于淡淡地说道,“你要离开,是你的自由。我,我们移花宫,自然不会阻止。”
  西门吹雪道:“如此,多谢宫主这些日子来的款待。”
  邀月微微颔首,然后沉默地背过了身。她不再去看西门吹雪,也不想再被西门吹雪看见。
  她只知道,西门吹雪始终是要走的,而她也没有理由让他留下。
  这个傲然如雪的男子,终究有他的世界。那在远山之上,天涯尽头,独独不会是移花宫。
  邀月默默地走进了练功的密室。她又回到了这里,空荡无物,冰冷阴暗。这里是阳光照不进的地方,只有墙角的烛火,静默无声地燃烧着。
  烛光明亮,照着她雪白莹玉的肌肤,照亮她盈如秋水的眼眸,却照不进她的心里。
  她感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将心封闭起来。如果将心封闭,她就不会悲伤了,不是吗?邀月的手缓缓地抚摸着墙上的画像。
  西门吹雪的画像还挂在墙头,甚至连那一枚银针还刺在画上人喉间。
  邀月伸出手,将钉入墙内的银针缓缓地拔了出来。针尖泛着幽森的寒光。邀月望着手中的银针,慢慢陷入沉思。
  就在这里,在无数个黑暗的夜晚,她一针一针地拼命折磨着自己,只有的痛楚,才能填补心中的寂寞和荒凉,才能压制那颗嫉恨癫狂的心。
  邀月轻轻地笑了笑,忽然间指尖一痛,莹白的肌肤上已经渗出了鲜血。
  像春天里最娇艳的红花,像黄昏里最如火的夕阳,她将手指放嘴边一吮,血的味道慢慢地弥散在舌尖。
  但又有什么用,她的心里还是那么悲伤。离别,离别,聚散皆是缘,离别总关情。
  邀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墙上挂着的画像取下,小心翼翼地将画像铺在案上。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孤高绝世。那夜里的话犹在耳边:“宫主既然请我喝酒,我也可以将你当做朋友。”
  为了这个珍贵的朋友,她日以继夜地练功。她希望能在西门吹雪走之前,堂堂正正地和西门吹雪战一场。哪怕,哪怕是死,她也毫不畏惧。
  “你为什么不肯多留一下?”邀月的眼神渐渐地暗了下来,幽幽地说道。
  这里当然没有人回答。这里只有一副画,纵是栩栩如生,也只是一幅画,没有感情,不会动情,让看画的人怎生奈何?
  邀月沉默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醇厚芳香的女儿红,缠绵不去的幽幽酒香。
  酒香醉人,邀月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在梦的清波里,飘着漫天的白雪,墨玉梅花傲雪盛放。暗暗的梅香,清澈的琴音,让她不自觉一点点地走进。雪海深处,傲然独坐,拨弦弄音,绝然于世。雪,轻轻地落在白色的衣衫上,但他没有去拂,当然也没有去吹。他的眼睛,却比白雪还要纯澈,比墨梅还要魅惑。渐行,渐进,然后她看到了那双深沉的眼睛充满了柔情,向他轻轻缓缓地唤道:“邀月。”
  邀月!然后她猛地从梦中惊醒。蜡炬成灰,天色已名,邀月的心突然一紧,然后风一样地出了密室。
  一个清晨,新一天的开始。勤劳恭谨的婢女们正在静静地打扫亭台楼院。
  墨玉梅花落了一地。梅花落尽,徒留空枝,俱静无声。
  邀月的突然出现,惊扰了无声的一切,婢女们纷纷跪下,唤道:“参见宫主。”
  邀月要见的当然不是这些永远卑微地低着头的婢女,她一把抓起脚边的一个婢女,冷冷道:“西门吹雪呢?”
  婢女哆嗦了一下,颤声道:“西门公子,西门公子拂晓时分便走了。
  拂晓时分,如今已经日上三竿。邀月的手突然一送,婢女便像一片落花般倒在了地上。
  沉默无言。邀月沉默地望着天上的高阳。阳光明媚,秋色迷人,为什么那个人不愿意等等她?哪怕只是冷漠敷衍地道一声珍重。
  寂寥荒凉的高野,川流不息的河流,离开绣玉谷越远,风光也是这般凄凉静寂。
  没有人烟,没有屋舍,甚至连一朵鲜花都不能看见。若说仙境,不知该如移花宫般美不胜收,还是如这旷野般高远荒漠。
  循着河流,地势越来越高,离天空也越来越近。烟霏云敛,天高日晶,山川寂寥。
  站在高山之巅,才能真正感受那种高处不胜寒之感。
  西门吹雪静默地对着河水。夕阳在水面上散下了金色的波光,奔腾的流水上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举头仰望,高山之上,白雪皑皑。
  望不到来路,望不尽归途,他只是凭着心底的一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中的一种指引,指引着他往前方走去。一往无前。
  走了一日,方才停留下来。川之尽头,比他想象中更加幽深、神秘。
  西门吹雪捡了一些枯枝生了堆火。熊熊的火焰,像天上的红日般耀眼,像水中的飞鱼般跳跃着。西门吹雪坐在火堆边,闭目休息。
  高山的风,凛冽地吹着,砭人肌骨。他坐了一会儿,又起了身,默然地望着奔流的河水。
  这处冰寒的水流,会奔腾到遥远的地方,穿过温润的山谷,那里鲜花盛放,美丽如幻。那是一个叫移花宫的地方,那里简直是人间的梦境。
  而他,竟是刚刚从那个美丽的仙境中走出来,走向遥远未知的远山,为了他更加神秘悠远的归处。这段经历,简直就是一个梦。
  谁能相信会有这么一段曲折的经历,谁能想象这个美丽迷离的梦?西门吹雪相信。不管最后是怎样的结局,人生有这样一段经历,足以让人回味无穷。豪气万丈的大侠,伉俪情深的夫妇,爱憎分明的魔女,爱恨痴怨,交织缠绵,最后只化作遥远的记忆,如远上之上淡淡的云烟。
  西门吹雪想,他终究不会忘了他们,就算时间带去他们的容颜,他还是会记住他们。
  炙热的火焰,渐渐将兔肉烤的金黄焦脆,香味四溢。高山严寒,到底需要吃些热的食物补充身体。西门吹雪娴熟地在火焰上烤着兔肉。
  寂静的高野,只有风的声音,秋风飒飒,冰冷刺骨,火焰在风中乱舞。除了火焰照耀的淡黄色的光芒,四周漆黑一片。这荒凉的高川,本就应该只有西门吹雪一个人。
  西门吹雪却忽然间听到了人声,从黑暗的深处传来,一声一声,没有间断,渺远得如烟如梦,不似真实。那一声声叫唤着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西门吹雪不由得怔了怔。他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放下手中的烤肉,走了出去。
  夜是那么黑,那么寒冷;路是那么陡,那么崎岖。本该在宫殿软榻上休憩的移花宫主,竟然出现在这凄凉严寒的高川之上。
  两人默然相对,谁也没有开口。他们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问你为什么来,还是你为什么走?
  邀月还是着那件白袍,在夜风里看起来单薄如纸。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寒如玄冰。但她的眼睛望着西门吹雪的时候,却是那么生动流盼。
  “西门吹雪。”邀月的嗓音虽然沙哑,但没有失去语中的那份威严和锐利。她淡淡地笑着,连笑容仿佛都已经被风冰住,却优美而镇定,如远山冰雪里的莲花。
  “我是来送你的。”
  ☆、老鼠求亲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她还是固执地前来相送。就算人已走了又如何?邀月微微地笑着,世上还有她追不到的人吗?
  西门吹雪眼中的光芒动了动,却又沉声道:“你不该来找我。”
  “为什么?”邀月目光灼灼,轻笑道:“这不是待的礼数吗,难道我做错了?”
  西门吹雪微微侧首,避开邀月直视的目光,淡淡地回道:“没有。”
  然后又是两个人的沉默。
  邀月慢慢地低下了头。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不该来找西门吹雪,但她竟然就这么来了。义无反顾,没有迟疑。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让她的心中如此不舍?
  邀月的心里笑了笑。会是爱吗?但与江枫是完全不同的,江枫让她倾慕,让她想象,让她沉迷。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又有什么好的?他永远是那么冰冷、遥远、孤傲,他说一句话都像是恩赐,他还有人的感情吗?
  邀月不由地双臂环抱,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和身体一样寒冷。
  “西门吹雪。”邀月笑了一笑,打破两人间的沉默,道:“你请我去烤烤火吧。”
  那堆火焰正渐渐暗了下来,西门吹雪添了些柴火,才让火苗又重新燃起,熊熊地燃烧,照红了两人如雪的白衣。
  他们坐在一起,虽然没有说话,但火焰的热力,渐渐给了邀月温暖的感觉。
  她低头看了看,道:“你在烤肉吗?”
  西门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