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雨来不躲      更新:2021-03-16 01:00      字数:4787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沉声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燕南天和邀月大战所致?但已邀月的功力,不可能伤得这么重。
  西门吹雪沉吟着坐到床边,拿起邀月的手腕切起脉来。
  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沉重。西门吹雪虽然看起来仍是冰冷如霜,但无远大师甚至连小和尚都感受到,女施主的情况不容观。
  无远大师不禁轻声地念了一声佛。西门吹雪放下邀月的手腕,沉思不语。
  守在一旁的小和尚鼓起勇气,问道:“施主,人还有没有的救?”
  西门吹雪淡淡地看了小和尚一眼,没有回话。邀月体内的真气霸道浑厚,又极寒极冷,在她内体奇经八脉肆意横行,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之兆。
  “难道人已经没救了?”小沙弥大骇道。
  西门吹雪道:“不是。”
  “阿弥陀佛。”听了西门吹的话,连无远大师都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无量功德。老衲恳请西门施主救救这位女施主。”
  “请施主救救这位女施主。”小和尚也随即说道。
  西门吹雪沉默地看着他们,又转过身看了邀月一眼,终于说了一句:“你们先出去吧。”
  “我会救她的。”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穿过翠绿的竹叶,洋洋洒洒地照在微黄的窗纱上,这间阴暗的屋子终于开始亮堂起来。
  西门吹雪收起内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汗珠密布,雪白的衣衫也已经被汗水湿透。
  为人运功疗伤,本就会损害自身内力。以邀月内功之强劲,要想压制她体内乱窜的真气,非同样功力深厚之人不能,但那也是大伤元气的事情。
  幸好邀月遇到了西门吹雪,幸好西门吹雪最后终于愿意救人。
  但当邀月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邀月缓缓地坐起身子,默默地打量四周。
  四壁萧条,死一般的寂静。有那么一瞬间,邀月恍然觉得自己就是已经死了。
  但是阳光穿透窗纱,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随风摇摆。
  是动的,是活的,她还活着。
  邀月挣扎着下了床,缓缓地往窗边走去。当窗户打开,风便从外面吹了进来,微凉的秋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脸,吹散她的发。
  邀月轻轻地垂下了眸子,她竟然还活着……
  这时候,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个声音忽然欣喜地叫道:“女施主,你可醒了!”
  邀月慢慢地转过头,沉默地望向来人。
  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光光的脑袋,捧着一只盘子欢喜地看着她,道:“我要立刻去告诉师傅!”
  一转身,小和尚忽然又回过身来,讪讪道:“女施主,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吧。”说着将盘子里的药丸往桌上一放。
  邀月娥眉微皱,道:“这是在哪里?”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虽然听起来不是清灵娇美,但仍有一种慑人的磁性。小和尚愣了愣,道:“寒山寺。”
  “寒山寺?”邀月沉吟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和尚笑道:“是去山里挑泉水的师兄发现了女施主。菩萨保佑,女施主果真没事了。”
  “是嘛。”邀月淡淡地应了一声,却不再说什么。她也该庆幸自己还活着吗?为什么自己连一点劫后余生的欢喜都没有?
  是因为她的心已经随着那个江枫渐渐远去了吗?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她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如果邀月还是移花宫的宫主,便也只是移花宫的宫主。
  “女施主?”小和尚悄悄地打量着邀月的神情,小声道:“女施主还是趁热将要喝了吧,我好去向师傅回报。”
  “你拿回去吧,我不喝药。”邀月转过身,冷冷地回道。
  “这……”小和尚迟疑了一会儿,只好端起桌上的药碗,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唉!”小和尚端着药碗走在路上,不禁摇头叹了一口气。
  突然,身边响起一个淡漠的语声,道:“她怎么样了?”
  小和尚心里一惊,手中的托盘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白色的云袖拂过,托盘竟又好好地被人端在手里。
  小和尚定了定神,看着眼前长身直立的西门吹雪,道:“原来是西门施主,吓到小僧了……”
  西门吹雪远远地望了一眼竹林那边的屋舍,道:“她醒过来了没有?”
  小和尚叹道:“醒过来了,只是女施主执意不肯吃药,小僧只好将药拿回来了。”
  西门吹雪低头看了看盘中的药碗,道:“给我吧,你先去做你的事吧。”
  小和尚忙点了点头,有大夫照顾自然是最好的,便安心地走开了。
  西门吹雪端着药,轻轻地扣了扣小屋的门。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好似这里从来没有人住着。
  西门吹雪想了想,便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邀月就坐在床沿边。阳光照进了小小的屋子,也照亮了她洁白的衣衫,乌亮的长发。她就像一尊最完美的雕像,静静地优雅地就在那里。不笑,不怒,不语,不动。
  西门吹雪沉默着将药放在了桌上,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人。
  她是他见过的最骄傲、最霸道、最自信、最强大的女人。现在,她却像一个易碎的娃娃那样,已经没有了任何力量,谁都可以将她毁灭。
  西门吹雪心里不禁为之叹息。
  “我昨日去见了燕南天。”西门吹雪缓缓地说道,“他已经走了。”
  邀月依旧一动不动。
  西门吹雪继续道:“江枫和他的妻子也已经离开姑苏了。”
  江枫,邀月僵直的眼光终于微微一动。
  西门吹雪望着她,叹道:“你既然没有杀他们,又为何这样对自己?”
  女人为什么要这样,或者人为什么都要这样?因爱生忧,因爱生怖,因爱渐渐失去自我。
  西门吹雪忽然冷冷地笑了一笑,道:“当初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可能会在剑法上打败我,看来我确实高估了你,我们的约战就此废止。”
  西门吹雪蓦然转身离去,突然又顿了顿,沉声道:“宫主本是聪明绝顶的人,但武功一道,只有心中无垢无净,空如明镜方能练就。勉强为之,犹如逆天而行,你好自为之。”
  ☆、明月清音
  无远大师看过邀月,离去时道了句“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但世上又有几人能自在如佛,了悟如佛?
  邀月孤独地静坐着,从天明到了天暮,直到月亮悄悄地爬上了窗子。
  满月如璧,月华如水。她微微地转头向着窗外,一时竟似看痴了。
  忽然间,门“嘟嘟”地叩了两下,白天里送药的小和尚声音响起:“女施主,小僧送药来了。”
  沉静了一会儿,屋内人终于轻声地说了句:“进来吧。”
  小和尚轻轻地推开房门,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着白衣如雪的人。
  她看起来像月光般清冷,又像雾一般空濛虚幻。
  小和尚看着桌上一动也没动过的药碗,心里叹气着,然后将刚刚熬好的药换了上去。
  “女施主,良药苦口。如果不喝药,病怎么好的起来呢?”小和尚善意地劝告。
  邀月静默地转过头看着小和尚,过了许久,竟然说了一句:“多谢。”
  小和尚愣了一愣,随即道:“那女施主快趁热喝药吧。”
  邀月还是静坐着不动,只缓缓地说道:“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小和尚听后,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道:“今天事多,小僧竟然忘了给施主送吃的了,不过现在斋堂可能关门了……”他说着停下来想了想,道:“有了,施主请等一等。”
  小和尚出去不久,又笑盈盈地捧着一个食盒回来了,道:“小僧想起还有余下的月饼,都是素馅的,施主请将就着吃些吧。”他说着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是满满一盒苏式月饼。
  “月饼?”邀月悠悠地问道:“又到了中秋吗?”
  小和尚点了点头,道:“今晚就是中秋了。”
  邀月垂着头,轻声叹道:“时间过得真快!”
  时间过的真快,春去秋来,转眼便换了人间。她忽然想起了怜星,她唯一的妹妹。
  怜星写信说,重阳将至,盼姊归来。但为何她说的不是中秋,中秋才是合家团圆的日子?
  大概只是因为,连怜星都不能插手邀月的任何事情。她只能等着姐姐回来,在一段适合的时间里。
  邀月拿起一个月饼,轻轻地咬了一小口,金黄酥松,满口留香。她恍然间想到,自己竟是有多年未吃过月饼了。
  那她每年的中秋节是怎么度过的呢?还是过去的日子里,移花宫里从未有过中秋节?
  在朦胧而遥远的记忆里,邀月记得母亲那时就抱着妹妹坐在月下,而她就淡淡地坐在母亲的身边。她好像记得那时候花很香,月很圆,连风都是那么轻柔。
  那时候她笑的不多,母亲笑得最温柔,她看着母亲微笑着,那时候心里大概也是温馨的吧。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那明月今年,可在何处看?邀月缓缓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不由得顿住脚步,抬起头默默地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天上地下,俱此孤独。能相伴的,唯有自己的孤影而已。
  她有多恨孤独,就有多爱江枫。她有多孤高在上,就有多渴望平凡的幸福。她是鬼是神,但更是一个人。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或许时间,可以让她忘记一切。
  邀月缓缓地在竹林边一块小岩石上坐下。石头沁冷,刚坐下时她的身体不禁冷冷一颤。“明玉神功,我果然是急于求成了……”感受到身体的不适,邀月低头叹道。
  然后她不禁自嘲地笑了一笑。若不是寒山寺的和尚相救,她堂堂移花宫宫主可能就已经死了。
  其实,不管是救人或者被救,都是那么好的事情。然后她忽然想起了西门吹雪。
  她当然知道光寺里的和尚是救不了她的,练功走火入魔,非内力高深之人相助不可。想不到西门吹雪竟然愿意救她。
  邀月想起自己与他的种种过往,从来都是她挑衅或者冷嘲,西门吹雪淡漠以对,她却偏偏最见不得别人用这种态度。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们表面勉强维持着和平,其实骨子里水火不容。
  邀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倒是她邀月欠西门吹雪人情了。
  秋风紧,明月沉,夜已深。独坐良久,越感寒冷,邀月拢了拢衣襟,慢慢站了起来。她才踏出不远,竹林深处忽然响起一阵琴声。
  月明之夜,更深露重,是谁在月下抚琴?琴音初起,天地间似乎变得了苍凉而肃杀。琴声铮铮,妙音天下,又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幽恨之意。
  邀月不由自主地循着琴声而去。琴声渐进,渐响,渐密,突然间却如银瓶乍破,戛然而止,唯有余音袅袅,别有幽情。
  邀月静默地望着月下盘膝孤坐的人,良久,缓缓道:“你还会弹琴?”
  那人只低头望着琴弦,没有说话。
  在满月的清辉下,他白衣如雪,一尘不染,仿佛方自九天之上翩然而下。他身上那种比冰雪更加冷的寒意,好像也在柔和的月光下慢慢融化。
  邀月轻笑道:“西门吹雪,你竟然也会在月下抚琴?”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件最好笑的事情。
  西门吹雪慢慢地抬起头,淡淡地道:“琴声能清涤杀气。”
  邀月讶道:“清涤杀气?”
  西门吹雪慢慢地点了点头。
  邀月道:“清涤谁的杀气?”
  “我的。”西门吹雪缓缓道。
  “你的?”邀月神色一变,道:“你要杀谁?”
  西门吹雪按在琴弦上的手一动,只听“叮”的一声刺响,一根琴弦已断。他整个人突然间变了,变得极寒极冷,变得比剑更加锋锐、凌厉,缓缓地道:“今天是月明之夜!”
  邀月道:“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有何特别之处?”
  西门吹雪低头沉吟。过了很久很久,他忽然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悠悠地念道:“月明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邀月沉思道:“你,你想起了谁?是你要杀的人?”
  西门吹雪倏然起身,冷冷地道:“本来,我已经和他约好了。”
  邀月道:“约战?”
  “第三次?”西门吹雪直直地对着邀月道:“是第三次,而且没有任何人的阻拦。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他缓缓地叹道,然后化作了无声的沉默,似春花秋月无可奈何,独自而去。
  邀月定定地望着他远去,忽然蹲下身,抚摸着断弦的古琴,喃喃道:“西门吹雪,你到底是什么人?”
  邀月回到小屋休息。她做了一个并不太好的梦。梦里,四季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