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雨来不躲      更新:2021-03-16 01:00      字数:4773
  燕南天落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屋内正有人等着他。
  白衣满月华,竟似方才从九天之上落月而下。
  燕南天冷冷地喝道:“邀月!”
  除了移花宫邀月宫主,谁还有这样的风姿,谁还有这样的胆量?
  邀月正静静地伫立窗前。她听到燕南天进来,一动也不动,只沉声问了一句:“为什么西门吹雪也在姑苏?”
  这低沉的声音里,似有无尽的压抑和愤怒。
  燕南天冷笑道:“邀月宫主难道是怕某家和西门吹雪联手对付你一人?”
  邀月蓦然转身,面容苍白如雪,眼如利剑,冷冷地道:“本宫从不畏惧任何人!”
  燕南天望着满身戾气的邀月,忽然叹道:“某家不是这样的人,西门吹雪更不是,移花宫主这点大可放心。”
  邀月目光冰冷地逼视着燕南天,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那两个人?”
  燕南天道:“宫主就那么心急?”
  邀月咬牙道:“我当然心急,我现在就恨不得杀了他们,还有那一对孽种!”
  燕南天大声道:“宫主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邀月微微抬起头,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救他们?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救他们,再也没有人能救他们……”她说到最后,声音甚至开始颤抖起来。
  燕南天沉默地望着邀月。邀月的武功看起来比在慕容山庄时更加精进,性子也更加暴躁与狠戾。她现在除了杀江枫,好像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她的世界已经空虚得只剩下了仇恨。
  当初听从义弟江枫的话,为了不牵连西门吹雪,决心让江枫与邀月有个了断。现在想来,燕南天后悔了。以邀月目前的情形,她的怨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解,反而更深了。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燕南天缓缓道:“明天,明天落日时分,你再来这里找我。”
  “明天落日……”邀月低声沉吟着,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即使在黑夜里,那双眼睛似乎都如燃烧般亮了起来。
  这点亮的岂不就是人性中最无穷无尽的仇恨?
  西门吹雪在寒山寺的第一个晚上,睡得并不太安好。他醒来的时候,月已西坠,星光黯淡,东方却还未明。
  他打开房门,沿着山间曲径缓缓而行。天空暗蓝,林间白雾朦胧,轻轻的风,风里还带着淡淡的花香。万籁此俱寂,大地万物是那么空灵、清澈。
  直到初阳照进山林,太阳的热力散去薄薄的雾,大地才揭开最神秘的面纱,一切开始热闹起来。枝头婉转的鸟鸣,佛殿虔诚的诵经,山寺悠远的晨钟,乃至寺院门前香的滚滚车轮,这座千年古刹,安宁、恬静中又充满了生机。
  西门吹雪忽然停住脚步,站定在一块碑石前。那碑石上刻的正是千古传唱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船。”
  霜月、江枫、渔火,孤独、寂寞、忧愁。西门吹雪不禁流露出动容的神情。每一个漫长的夜里,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度过?因为剑道,只能在孤独和痛苦中解悟。
  沉默间,却见一位穿着黄色海青的老僧信步而来,正是寒山寺的住持无远大师。“阿弥陀佛!”无远大师双手合十,道:“西门施主在敝寺住得可安好?”
  西门吹雪回礼道:“尚好,多谢大师。”
  无远大师道:“我佛门慈悲为怀,为众生开方便之门。西门施主不必气。”
  西门吹雪淡淡地不言语。他一生杀人何其多,与佛门总是离得太远。
  无远大师观西门吹雪,缓缓道:“施主可是在想这石碑上的诗?”
  西门吹雪点点头,道:“确实是好诗,寒山寺扬名天下,凭的就是这首诗。”
  无远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敝寺虽以此诗扬名,但数当兵火,像毁寺焚,却香火不熄,靠得是僧众心中有佛。”
  西门吹雪点头。无论是佛道还是剑道,都离不开心中的信仰,对“道”的诚心真意。
  无远大师道:“施主可听说过唐时敝寺寒山、拾得两位大师的玄妙对谈?”
  西门吹雪道:“我不读佛经。”
  无远大师道:“何妨听老衲讲来。昔日寒山问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他忽然停住话,望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世上总有杀不尽的背信弃义的人。若有此人,我必定一剑杀之!”
  无远大师摇头,道:“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西门吹雪沉下脸,冷冷道:“我只会杀人的剑法!大师多说无益。”
  无远大师道:“老衲观西门施主,虽然杀气甚重,却是心存浩然正气之人。言尽于此,施主请自便,老衲先行一步。”
  秋日渐短,对等待的人来说却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枫叶荻花,秋风瑟瑟,邀月正静静地在河边等待。她在等待江枫,等着那条小船缓缓沿河驶来。
  夕阳如血,落霞满天,她的眼睛也亦如夕阳般血红。
  燕南天望着邀月,沉声道:“待江枫来了,请宫主务必遵守约定,否则某家即使是死,也不会放过移花宫的人!”
  邀月睥睨一笑道:“燕南天这么急着找死?”
  燕南天一字字缓缓道:“某家自入江湖,为江湖道义想来看淡生死。不过这一次,我却还答应着西门吹雪喝喜酒……”
  “喝哪门子喜酒?”邀月突然沉下脸,压着声音道:“慕容真真都要嫁给美玉剑了,他,他竟然还想着那个女人!”
  燕南天听了不禁怔了怔,又摇摇头,叹道:“移花宫主本如天上仙子,我义弟亦不负你,宫主何苦自贬红尘,累及他人,纠缠不放?”
  “多说无益!”邀月冷冷地一甩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残酷的笑容,望着暮色下的小河幽幽道:“看,他来了……”
  ☆、江月无声
  暮色已深,月已将圆。月下是流动的河水。
  暗蓝色的流水,暗蓝色的夜,一艘小舟缓缓地沿河驶来。
  千江有水千江月。虽然是不同的地方,却有同样的月亮。
  邀月望着小舟缓缓驶进,一点、一点,直到她可以看清舟头。
  舟头有一炉火,一壶茶,一个男人。一个玉树临风、丰姿绝世的男人。
  即使是青衣粗布亦不掩其风华,即使是日月光华亦无以争辉。
  他轻轻一笑,可以让女人梦寐思服;他微微一颦,却可以让女人的心粉碎。
  秋水为神玉为骨,他就是玉郎江枫。
  邀月静默地凝视着这个让她为之爱、为之恨、为之疯狂的男人,脸色苍白得透明,苍白得犹如水面上淡淡升起的轻烟。
  江枫淡漠地向邀月行礼,然后向燕南天微微一笑,唤道:“大哥。”
  燕南天沉重地点了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离开,把剩下的事情交当事人解决。
  皎皎孤月,枫叶瑟瑟。一在舟头,一在河畔,彼此对望着,沉默着。
  虽然是同样的人,却又有不同的心情。
  邀月恍然觉得,自己与他好像已经相隔三生三世。
  她还记得那个美丽的黄昏,金色的夕阳照亮了整个绣玉谷。她看到了花丛中满是血污的男人,看到了那双让她悸动的眼睛。那本来如夜空般深邃沉静的眼睛,看到来人时充满了讶异,又变得欢喜,就像是天边的云霞,美丽生动,如梦如幻。
  然后她救了他。所有的事情,就在她决定救人的那一刻开始彻底改变。邀月觉得自己就像中魔了一样。
  现在,她又看到了江枫,只是再也找不到初见时的那种感觉……
  无论是爱,还是恨,面对这样的江枫,忽然间都让她感到无力。
  江枫忽然坐了下来。他坐在炉火前,轻轻揭起壶盖看了看,慢慢道:“宫主何妨坐下来喝一碗粗茶?”
  邀月低头看着他。江枫慢慢地提起茶壶,炉火照亮了他整个脸,他的脸上异常平静。他就这么平静着倒了两碗茶,茶香四溢,幽幽的、淡淡的。
  “江枫……”邀月说了两个字,便觉得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月奴呢?”突然间,邀月又想到了月奴,那个永远卑微谨慎的婢子,只有想到她,才能让邀月的心里觉得有力起来。
  是江枫和月奴背叛了她……她永远记得……他们还生了两个虐种,江枫为了月奴甚至不惜杀她辱骂她!
  邀月整个人的杀气骤冷。江枫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淡淡地回道:“小儿前几日病了,内子不眠不休地照看,现在已经累得睡下了。宫主放心,我夫妻二人无论生死都在一起,不会分离。”
  “你!”邀月的心突然一滞,缓缓道:“好,很好,你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江枫淡淡一笑,轻轻呷了一口茶,慢慢道:“别人怕你,是因为他们怕死。但是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我还有什么害怕的呢?我的妻子愿意和我同生共死,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慢慢地说着,脸上露出的果然是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江枫的笑容让邀月看了刺眼。她猛然转身,静默地低头对着水面。
  月落乌啼,寒霜满天。邀月的心也如明月,慢慢落地在冰冷的水面,慢慢又沉到了幽暗的水底。
  “为什么……”邀月突然抬起头,望着空中的孤月,低沉而缓缓地道,“为什么你不爱我?”
  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和希望去问,为什么江枫不爱她?她第一次,如此卑微地去寻求一个答案。
  江枫又笑了一笑,慢慢道:“因为我爱的是我的妻子。”
  邀月蓦然转身,脸色看起来像被寒霜笼盖的白冰,咬牙切齿道:“明明,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是我救了你!”
  邀月的心开始暴躁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江枫爱的不是她,甚至可以是她的妹妹,偏偏爱的是一个卑贱的侍女。他不但没有报答救命之恩,还辜负了她的感情,带着女人背叛移花宫。
  她简直是被这个男人朝心窝里捅了一把刀,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江枫慢慢地垂下了头,沉默良久忽然道:“江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宫主的救命之恩,江枫没齿难忘。但我和月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邀月凝视着江枫,此时她的心底是愤怒的火焰,脸上却寒如冰霜。
  江枫抬起头望着邀月,长叹道:“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移花宫主,我也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和月奴。”
  “这也算是答案?”邀月突然冷冷一笑,道:“那你告诉我,你爱月奴什么?”
  江枫微微笑道:“宫主爱我?爱的又是我江枫什么?”
  邀月沉默地望着他。
  江枫缓缓道:“因为月奴爱我,她不但对我好,而且也了解我的心,世上只有她一人是爱我的心,我的灵魂,而不是爱我这张脸。”
  “你以为我爱的是你这张脸?”邀月咬着牙冷冷道。
  江枫一笑,突然将手中的碗摔碎,拿着一片尖利的碎片冷笑道:“这样,宫主还会说爱我吗?”
  他轻轻地笑着,冰冷的碎片划过英俊的脸庞,手却顿都没有顿一下,“一个丑陋的男人,移花宫主还会爱吗?”
  “你,你简直疯了!”邀月咬着嘴唇,终于还是手上一挥,震落了江枫手中的碎片。
  那道从鬓角划到嘴边的血痕赫然在目。江枫大声地笑着,真的像疯了一样,大笑道:“世人都说江枫是第一美男,又富可敌国,他们却从来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心,我的痛苦!”
  “你满意了,你满意了吧!一个又丑又穷的男人,移花宫主会爱一个又丑又穷的男人?移花宫主竟然爱一个又丑又穷的男人!” 他疯癫地倒在木板上,笑得极痛苦,又像笑得极欢乐。
  他的笑声惊动了船舱内入睡的月奴,她担忧地从舱内跑了出来,看到江枫和邀月,脸色煞白。“玉郎!玉郎!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月奴哭泣着搂住江枫。
  月奴和江枫,像天下所有相濡以沫的夫妻,最后连哭泣都化作了虚无,只静静地搂在一起。
  邀月木立在那里。难道自己做错了吗?她错在哪里?邀月的心里在苦苦呐喊,她又有什么错,她对江枫难道还不够好?江枫竟对她做得如此决绝。
  邀月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没有人再看她一眼,没有人会向她哀求,自己就像被这个世界完全遗弃。
  这艘渔舟是江枫和月奴的家,她只是一个突然闯进的无关人。
  “你们的孩子呢?”邀月突然想起了什么,冷冷问道。
  月奴的身子一顿,蓦地抬起头,缓缓道:“大宫主为什么这么狠,玉郎都这样了,你竟然还不肯放过我们?”
  邀月叹道:“江枫,江枫又何尝肯放过我?”江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