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雨来不躲      更新:2021-03-16 01:00      字数:4775
  她就像一阵风那样飞走了。来得突然,去得更加突然,匆匆地从他身边飘过。
  西门吹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她还是一个孩子。”
  邀月冷笑看着,道:“难道我堂堂移花宫主,欺负了她不成?”
  西门吹雪淡淡地看了一眼邀月,忽然道:“你们女人真奇怪。”
  邀月道:“有什么奇怪的?”
  西门吹雪却摇了摇头,只默默地望着远方。秋水丰盈,枫林层染,落木萧萧,秋色已浓。
  他缓缓地叹道:“又到中秋了。”
  ☆、客舍奇遇
  秋声寂寂,秋风萧索,屋檐下的红灯笼在秋风中摇曳,灯光忽暗忽明。
  天上明月。明月照离人,人已在屋檐下。一身白衣,寂寞如雪,沉默着敲了敲舍的门。
  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掌柜,轻枯瘦小,弯腰驼背,再加上一嘴的山羊胡子,容貌甚丑。这又小又丑的掌柜横在门前,眯起两条细小的眼睛打量了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本店已经满,官请到别处借宿。”
  这荒凉的山野,除了这家舍,哪还有可以住宿的地方?若是平时,老板看到有人来,还不是热情地跟伺候着爹一样。掌柜的难得能说出这样的话,连下巴都不禁抬高了八分。
  那寒刀、那利剑,大堂里坐着的,赫然就是江湖中人。
  他们竟都一齐望着来人,不动,不语,悄然无声。
  最后还是一个蓝衣道人笑着站起身上前道:“阁下可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他也望着蓝衣道人,开口道:“你是神锡道长。”
  他是肯定的语气。神锡道长意外地愣了一愣,然后笑道:“想不到阁下竟然认识贫道,幸会幸会!”
  西门吹雪道:“你是峨眉派的掌门人?”
  神锡道长点了点头。
  西门吹雪沉思着,忽然问道:“峨眉派传承至今,已是第几代?”
  神锡道长迟疑地望着西门吹雪,慢慢道:“我峨眉派开山立派,到如今……”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却被打断,只听西门吹雪冷冷地道:“算了,你已不必说。”
  然后他毅然转身,准备离开,去投入那苍茫的黑暗的夜。
  神锡道长大声道:“阁下请留步!”
  西门吹雪顿住身形,转过头,淡淡地看着他。
  神锡道长笑着道:“这里人烟稀少,借宿多有不便。我们峨眉派还能匀出一间房来,阁下可以放心住着。”
  西门吹雪没有拒绝神锡道长的好意。房间在楼上,领西门吹雪上楼的是掌柜的妻子。
  这又老又丑的掌柜偏偏有一个年轻的妻子。她一直就坐在柜台后,默默地望着大堂里的一切,望着喝酒吃饭的人,也望着西门吹雪,用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默默地、茫然地望着。
  然后她领着西门吹雪到了门前,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敷着厚厚白粉的脸上带着笑容,轻柔又小声地说道:“我让伙计给你打水洗澡!”说完轻快地蹬蹬蹬地跑下了楼。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着,只转身进了房间。
  房间不算大,甚至不算干净,但总比露宿山野好。西门吹雪绝对不是一个委屈自己的人。他洗了一个热水澡,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洗得干干净净。但当他擦干身穿衣时,对着不得不再穿的衣裳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终于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钱,连一文钱都没有。他现在真的就是一文不名的穷汉子了。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为了生计着想的人。从前是,不长的前些日子里也是。他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还真是拜邀月宫主所赐。
  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女人。西门吹雪这样想,然后穿上旧衣,打开了房门。
  门才刚刚开,一个女人就迎面闯了进来,竟然就是那个老板娘,柔柔地道:“公子,你洗好澡了。”
  她已经换上了一件宽大的白色袍子。她轻轻地笑着,眼里带着女人独有的媚态,眼光赤/裸/裸地望着西门吹雪,腰肢纤细而柔软,高耸的胸膛一起一伏。
  她竟然就像换了一个人!还是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荒凉而枯寂的夜里?
  “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就跟奴家说……”她说着身体竟然向西门吹雪贴去,连那双手都慢慢伸向某个地方……
  然后西门吹雪轻巧地避开,看都不看一眼,只冷冷地吩咐道:“在我吃完饭回来前,把房间收拾干净。”
  大堂里还余留着浓浓的酒香和肉香。但大堂里已经没有了酒和肉,那唯一的桌面上摆放着的不过是几个素菜,碧绿的青菜,白色的豆腐,满满一盘馒头。还有那个蓝衣的老道人,峨眉派的神锡道长。
  他显然在等人,等的人就是西门吹雪大堂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西门吹雪缓缓地走了过去。
  神锡道长站起身,对着西门吹雪道:“贫道想阁下应该尚未用餐,如果阁下不嫌弃,请将就用些。”
  西门吹雪道:“多谢。”然后他就径直坐了下来。
  他吃得缓慢优雅。他一向是个修养良好的人。神锡道长静静地坐在一边,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等西门吹雪吃完最后一口饭,神锡道长终于问道:“阁下可用剑?”
  西门吹雪淡淡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点头。
  神锡道长道:“贫道观阁下良久,阁下剑法之高深,果然名不虚传。但贫道却并未见阁下佩剑,难道阁下已经……”他沉吟着不语,因为连天下第一神剑都尚带着一柄破铁。
  西门吹雪缓缓地道:“有剑,无剑,有何区别……”
  神锡道长眼神一震,却听西门吹雪又接着道:“不过我的剑的确丢了,不知所踪。”
  说着西门吹雪慢慢地站了起来,道:“多谢道长款待,在下不甚感激。”
  神锡道长点了点头,道:“阁下不必气。燕大侠的朋友,自然也是贫道的朋友。”
  “朋友……”西门吹雪低声念着,然后已经转身离去。
  神锡道长望着西门吹雪的背影,神情肃穆。西门吹雪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是善是恶,是正是邪?他有怎样的出生,什么样的剑法?他究竟和移花宫有什么关系?
  神锡道长静坐良久,最后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是老了……”
  小楼寂寂,黑暗阴沉。西门吹雪缓缓地踏上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虚掩,一开门就能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明月从窗外照进来,投下霜雪般的清辉,照在桌上的花瓶上,花瓶里是满满一囊水晶□。
  西门吹雪的脚步顿了一顿,然后又缓缓地向着那张大床走去。
  床帘垂下,轻轻地随风拂动。床里传出的,竟是人的气息声。好像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深沉。
  难道那个女人竟然自己爬上了床,但又怎么会睡着?低头看着,床边连一双鞋都没有。
  荒村孤店,离慕容山庄不远。店里住宿的都是奔赴慕容山庄盛宴的江湖,卧虎藏龙,也不乏胆大妄为的人。
  西门吹雪沉思着,伸出手,慢慢地揭起床帘。只一霎那,他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这么安详和柔美,连睡着时都噙着淡淡的笑意。秀发垂散,如丝缎般光泽柔软。一只修长的藕臂露在外头,莹白如雪的肌肤,圆润如玉的肩头,温软半露的胸脯……
  西门吹雪蓦然转身。这床上躺着的竟然就是慕容真真!
  慕容家的真真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还躺在他的房间里?还……西门吹雪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这沁凉的秋夜,荒凉的孤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情?若是冲着他西门吹雪而来,怎么连慕容家的大小姐都敢动?慕容世家,江湖上没有一个势力敢轻易得罪,难道那个人已经不想活了?
  西门吹雪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凉凉的夜风从窗外吹来,不但没有驱走身体的热度,反而像置于最炽热的炉火中。
  他又转过身,静默地对着床。轻薄的床帘,随着风轻轻地拂动着,就像春天里的青草,随着春风轻柔地摇曳着。
  他为什么又要遇到她?他一点都不想见到她。
  面对时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西门吹雪忽然叹息着,他想这个时候有个人就好了。
  然后他想到了邀月。这个时候,要是邀月在就好了,她无疑很适合解决这个问题。
  邀月当然不在。她当时冷冷地朝着西门吹雪哼了一声,拂袖离去。不管西门吹雪从那里来,也不再不问西门吹雪到哪里去。
  他要去找一个女人,而且只能是一个女人。西门吹雪刚刚踏出一步,身形就突然顿住。
  这寂静无声的舍,突然就动了起来,整个突然动了起来。煞气!煞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浓烈深厚,密不透风。马蹄阵阵,金戈铁甲,转瞬间屋外已经火光冲天,刀光映剑影。
  西门吹雪缓缓地踏出房间,将门阖上,然后冷冷地从栏杆处看下去。黑衣劲服,金色标布,赫然就是慕容山庄的人。
  这果然就是一个局。布局的人是怎样恶毒的心思,是对付他,对付慕容山庄,还是那个单纯的无辜的女孩?
  ☆、峰回路转
  夜色正浓,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大堂,刀光映剑影,寒光照铁衣。慕容正德站在最前面,冷厉又缓慢地说道:“慕容家在此行事,无关人等一律退出三里。”
  他的话说完,整座栈忽然间已经人去楼空。只有风在屋外低声呜咽着。萧索的秋风中,一片肃杀之气。武林世家的规矩,江湖中人大抵默认,尤其白日里还是慕容山庄的座上,他们并不想破坏这个规矩。
  虽然谁都想知道,慕容世家的高手为何会倾巢出动,甚至连慕容庄主都亲自出面?
  这还是夜里,到了天明,各种消息都会在江湖中流传。既身在江湖,就没有秘密。
  西门吹雪目光冷峻,直视着慕容正德。慕容正德也目光逼视着西门吹雪。他的脸色暗沉,双手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已经爆出。
  “西门吹雪,把人交出来!”慕容正德压着声音,冷冷开口。
  慕容家果然是为了慕容真真而来!西门吹雪心中了然,却只淡淡地回道:“现在不行。”
  慕容正德咬着牙道:“你说什么……”那语中压抑着的怒火,似乎足以摧毁这里的一切。
  的确,身为慕容世家的家主,只要他一挥手,慕容山庄门下的高手就会暗器齐发,将西门吹雪置于死地。
  他所顾忌的,当然还是女儿的安危。英雄宴会不欢而散,慕容真真失踪,还有那处处留下的线索,幕后之人显然就是在挑衅整个慕容世家。
  西门吹雪道:“我说,谁都不许进这间屋子。”
  慕容正德怒极。西门吹雪就站在门前,那门紧紧闭合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何光景。以慕容真真的武功,不可能对外面的情形一点反应都没有。慕容正德心里一紧,他的女儿若是有个好歹,他怎么向他的妻子还有其他女儿们交代?
  慕容正德望着西门吹雪,忽然问道:“你可用剑?”
  西门吹雪道:“正是。”
  慕容正德道:“好!来人,取一把好剑送给西门吹雪。”
  话落,忽然站出一个干瘦的老人,缓缓道:“庄主不用吩咐别人取剑,用小人的剑便是。”那双苍白的瘦骨嶙峋的手,赫然高举起一柄剑。银色的细长的剑,寒光闪烁。
  慕容正德看了一眼,道:“老夫已经有十多年未见过你的剑了。”
  老人道:“小人已经老了,这把剑跟着我也是无用武之地……”他缓缓说着,语声里尽是沧桑。“不过!”突然他语气一转,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了,亮得很可怕,冷冷道:“这柄剑饮过一百六十七个人的鲜血,一百六十七条冤魂厉鬼!这是一把杀人的剑……”
  他说着,手轻轻地抚过细长的剑锋。苍白的手,银色的剑。剑锋利如昔,用剑的人却已老。那只干瘦的手,像情人般温柔地抚摸着剑,却止不住轻轻颤抖。
  慕容正德缓缓道:“我慕容山庄从来不占任何人便宜,尤其是将死之人。这把剑,便姑且借与西门吹雪一用。”
  老人躬身道:“小人遵命!”语声未落,手中剑突然如惊虹掣电般,已经击向西门吹雪。
  好快的手,好快的剑!这简简单单的一招,已经将毕生的功力运入其间,难怪一百六十条性命会死在其下,连慕容正德看得眼睛都亮了。
  结果,这闪电般的剑,却只在西门吹雪一个转身间,突然静止不动。西门吹雪的手,已经稳稳地握住了剑柄。苍白的手,银色的剑,仿佛生了根般紧紧握着。
  老人愣愣地看着,忽然轻轻叹道:“西门阁下好俊的身手,老头儿佩服。”他说完,向慕容庄主深深地做了一个长揖,也不说一句话,一个人径直离去。
  众人大惊,皆望着慕容正德。慕容正德神色冷峻,只挥了挥手,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