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节
作者:这就是结局      更新:2021-02-17 09:46      字数:4802
  薄底珍珠头的绣鞋踩上凹凸不平的地面,长长的裙子也似染上污迹。
  她继续上前走着,再走几步,又看见一个软软瘫在地上的人。
  相较于门外头的那一个,这一位显然干净了很多,她虽然满面鲜血,但眉眼鼻口一丝不损;她虽然手掌脚掌不翼而飞,但至少身上衣服妥妥当当。
  她竟然还活着。
  她在地上蠕动着,脑袋拼了命似的向上仰着,于是散乱的视线便捕捉到了自外头走来的徐善然的身影。
  这是只剩下一口气的姜氏。
  她直愣愣地等着徐善然,眼神癫狂又散乱,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从她此刻的眼神之中弄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用尽了力气抬起光秃秃的手腕,指着徐善然发出“啊——啊——”的声音,口中的舌头已经不见踪迹。
  这样的情形是不是与邵劲的舅舅十分相似?
  舌头被割掉,手指被砍断,神智也因为强烈的刺激而混沌,沦落成乞丐,没有片瓦遮身,没有口食饱腹。
  光只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但总有些人,总有些人,永远不知道他们在做多么可怕的事情,直到同样的事情终于降临到他们身上。
  徐善然绕过了姜氏。
  她不关心姜氏在想什么,不关心那最后的眼神里迸溅出来的到底是痛苦的哀求还是至深的憎恨,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她也已经亲身经历,一一细数。
  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了。
  她再向前走着,也没有几步路,她就看见了一个端坐在地上的身影。
  那是邵劲的舅舅。
  这间屋子里,唯有这里,似乎被人下意识的保护着,那些打砸坏掉的家具,那些倒伏在屋里屋外的人,都并不曾影响到这边一丝半点。
  这一块地方还保留着原来的情状。
  徐善然沉默了很久。
  她的目光自邵劲舅舅扭曲带笑的脸上慢慢滑到砍断了几乎半个脖子,并被剩下的肉与骨头夹住的匕首上;又再往下,一直下到下面的对方盘膝坐好的双腿,自然垂放下来的双手上。
  她很轻易地就将之前的情景重现。
  她仿佛看见了面前这个人疯狂的大笑着,拿起匕首,想要割下自己的脑袋,等割过半个脑袋后又用最后的力气端坐好——
  他正要以这样看好戏的姿势,眼看着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幕幕。
  而事情正如他所想。
  如果她现在看见的还不算地狱,那哪里才是地狱?
  徐善然也绕过了这个人。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再也不会害怕的时候,她好像也随之没有了很多东西。
  她看见太阳升起不再感慨它的壮丽,她被清风吹拂不再沉醉惬意,她与人泛舟同游、秉烛夜话,也不再情意难舍。
  她也仿佛已经没有了多少怜悯之意。
  可是和那些人,和那些她所鄙夷的人不尽相同的是,她至少明白,这些的天真,这些的善良,甚至因这些天真善良而生的愚蠢与错误,都不应被人鄙视,被人践踏。
  那些真正美好的事物,就算不被保护,也不应被人摧残。
  她终于走到了房间的最里边。
  她看见邵劲面朝墙壁缩在墙角里,他显得特别焦躁,他的双手用力的抓着墙,扣着地面,只徐善然站在这里的一会功夫里,就有无数血淋淋的印子参差交错成一道道十字网格。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还站了一个活人。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身上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徐善然上前几步。
  她在邵劲身旁蹲下来,她只一抬手,呆在这里的人就仿佛被鞭子抽中了一般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徐善然的动作没有停,她拿着帕子,在邵劲侧脸上擦过。
  血污与乱发被暂时掠到一旁,血色之下,邵劲怔怔地看着徐善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作状态不怎么样,写到这么晚了也才这一点orz
  这一章还没写完,剩下的一半。。我看看明天下午能不能补完=。=,如果我明天能够早些起来的话……
  ☆、第九十六章魔障(二)
  仅仅几下;白色的绣帕就被血污染成斑驳的色彩;徐善然擦拭对方的面孔的举动微微一停,不过这样一点细小的动作,就被直直注视着她的邵劲感觉到。
  跟着徐善然便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忽然激动起来;似乎想像刚才一样飞快转身离开!
  但这一次;徐善然的动作比邵劲更快;几乎在对方目光开始波动;肩膀稍一动弹的时候;徐善然就飞快地抬起左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跟着,她再丢开原本拿在手里的帕子,直接扬起衣袖去擦拭对方的面孔。
  宽长的袖子覆盖了另一个人的面孔;徐善然并不能知道此刻自己的衣袖之下;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她能够感觉到,被她抓着的手腕上一直紧绷的肌肉似乎微微放松了,蹲在地上的人也不再因为看见她而直直挺着背脊似乎随时都要离开,而是稍微垂了垂脑袋,迎着她扬起的衣袖,将自己的脸埋入其中。
  徐善然很快做完了自己的动作。
  她收回手,目光和邵劲的眼神对上,这一回,对方的面孔上已经不再被如面具一般的血色所覆盖,而恢复成它原有的模样。
  但正因如此,其主人闪躲着她,闪躲着一切的眼神反而更清晰明显了。
  她微微静默一下,牵着邵劲的手站起来,又牵着对方向外走去。
  那些扫落一地的木块碎片,被扯烂散落各处的帐幔碎片,还有沾染上整个房间的血迹,她都带着邵劲一一绕过。
  被牵着的人一开始仿佛已经不会走路了,要徐善然用力地拉着才走上一步两步。但在这一步两步之后,他仿佛又有些自然了,开始自己试着迈着步前进,很快就自里头的套间走出来……但也仅仅这样了。
  在走出内屋套间,在邵劲再一次看见自己舅舅坐在那里的身影的那一刻,徐善然只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仿佛野兽一般的呜呃声,又觉得自己抓住人的手一空,再转回头时,背后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踪迹。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再次向里走了几步。
  这间屋子就这么大,她很轻易地再找到了邵劲。
  邵劲还是呆在她第一次看见他的那个角落,只是这一回,对方甚至比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要激动。
  他用拳头砸墙壁,揪着自己的头发,激动得走来走去却一步也没有超出那个小小的角落。
  而在这样的过程中,不管他的脸上变换了什么样的表情,不管他的动作到底有多激烈,他始终一声不出。
  这间屋子,始终寂静若死。
  徐善然很快就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没有立刻走上前去找邵劲,而是返身向外间的那几个死人走过去。
  当她弯下腰,用力将这几个死人一一向外拖走,却接连好几次差点趔趄地跌倒的时候,她也不免有点遗憾,遗憾这一辈子自己为什么始终没有动过习武的念头,明明她的表哥和邵劲练了武之后就见天的在她面前炫耀着……如果有的话,至少现在,就不用费这样大的功夫了吧?
  同一间屋子里头,邵劲不是没有听见外头的响动。
  可是此刻他已经陷入一种完全无法自拔的状态之中。
  他不能思考,脑海里乱哄哄的一刻也静不下来;他的心脏急速跳动着,这样的急速已经突破了正常心跳应有的速度,所以太多的血液开始在身体里奔流起来,他经脉,骨骼,乃至肌肉,都完全不能适应这样的冲击。
  他的身体似乎没有一处不在颤抖。
  他做着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动作,他完全停不下来,他期待有人能阻止他,又惶恐看见任何人;他既想在这个黑暗的角落呆上一辈子,又恐惧于在这个空寂的地方呆上一辈子。
  明明只是极为短暂的时间,他却像是渡过了数也数不尽的光阴,在只有黑暗的,永无尽头的深渊地底。
  这样永夜似的漆黑,他好像永远都挣脱不了了。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到他的脸上。
  邵劲全身都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那突然覆上他眼睛的东西,而是因为他的鼻端嗅到很浓的腥气,皮肤也同样感觉到熟悉的黏腻。
  ——这种味道是血腥味,这种黏腻同样是血的触觉。
  ——覆盖在他眼睛前的手上,肯定沾满了鲜血。
  可是,可是……怎么会?
  这应该是……善善的手啊?
  他茫然了一瞬,就听见徐善然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跟着我向前走。”
  这熟悉的嗓音平和而宁静,其中所代表的含义仿佛清泉一样浇在邵劲的心头。
  但……
  走?
  走去哪里呢?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应该做什么了。
  他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无法行动了。
  还是徐善然。
  用手遮着他眼睛的人并不等待他的回应,而是像之前一样牵着他向前走。
  他们再一次绕过那些障碍,因为要保证另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完全绕过那些障碍物,徐善然走得并不太容易。
  但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问题。
  他们很快再次回到了邵劲刚才跑掉的地方。
  这个时候,徐善然停下脚步,她能感觉到身旁的人因为预感到什么而一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但正因为如此,她反而越加快速地松手开——
  黑暗褪去,眼前再次出现事物的模样,邵劲却下意识的要闭起眼睛,直到他在飞快闭起的过程中突地觉得有些不对,又听见旁边人的说话声:“——什么也没有。”
  邵劲有点僵硬,而又迟疑地转头看着身旁的少女,就见那张面孔似乎永远从容,又有着十分的温柔。他还听见对方再说:“不用再害怕了,这里什么也没有。”
  他听见了这句话,却没办法太深入的思考,只能看着有些浮现在表面的东西。
  最先最显眼的当然是徐善然的面孔,但抛开这些,他还看见了对方微乱的鬓发,眼角略略的红痕,面颊上点点的红珠,以及满身满手的黏稠暗色——
  他盯着这一副情景看了很久,久到他终于能够确定这些都不是他臆想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在他眼前的,像是从茫然无措的大梦中忽然清醒过来,他发出低低的、困难的声音,极其缓慢地问:“你……”怎么了?“人……”都去哪里了?
  徐善然大约能明白邵劲想说什么,她回应得同样认真与缓慢,她小心的将话语和神态间的所有锋利都收起来,她耐心极了。
  她这样对待着现在的邵劲,就好像当初,当她困苦难受,日日煎熬,举目四顾而无一可依的时候,终于也有一个人,能像她现在对待邵劲一样,倾听她,帮助她,安慰她,耐心的牵着她陪着她,直到她终于能够从这一片至为可怕的黑暗之中走出去。
  “我没事。”
  “那些人被我拖出去了。”
  “我没有把你舅舅的身体和他们放置在一起。”
  “我另外安排了一个地方,等今天事情做完,你可以将其好好收殓发丧。”
  邵劲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也许是因为徐善然口中的‘舅舅’。
  徐善然陪着等了许久,而后她轻轻问:“难受吗?”
  难受吗?
  ——怎么可能不难受,怎么可能不痛苦?
  “所有人都做了选择……”
  只有我。
  “只有你,被剩下来……”
  只有我,被如此轻而易举地丢弃。
  “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好的,坏的,可憎的,可怜的。他们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而我呢?被遗弃的,被丢弃的,被如同多余事物一样毫不犹豫摒弃的我,又算什么?
  来自敌人给予的伤害固然能让人恨得发疯,可来自亲人的伤害,却足以将一个人的所有精气神都抽得一干二净。
  邵方和姜氏的所作所为当然无可原谅,他始终没有下定的决心在他们看来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
  他们发现了他隐藏起来的人,然后就将人抓来,殴打对方,也借着对方来逼迫他。
  等逼迫到最后,邵方和姜氏会放过他吗?
  当然不会。
  最后不管是他,还是他的舅舅,大概都只有死亡一途。
  但除了这些之外,自己舅舅的呢?
  邵劲的眼睛不瞎,脑袋也不傻。
  所以他当然明白,没有哪一个被人杀死的人会做出这样一副端坐在地上的样子。
  他几乎在看见这一幕的第一眼,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邵方与姜氏没能做到最后的事情,他的舅舅先一步做了。
  他在一刹那就明白了自己舅舅的想法,他也完全地,依着对方的想法去做了。
  可是……
  痛啊,痛得说不出话来。
  难受啊,难受得有一把火在脑海和胸腔里头烧灼熊熊地烧灼着。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