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暖暖 更新:2021-02-17 09:43 字数:4798
尽管只是第三次见面,夏荷依已经无形中把吴子桐当做最亲密的人,将今天遭遇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自己那不知所措的彷徨心情。而她也一直耐心的倾听着,宛如面对自己最重要的病人。荷依说完那些话后,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了很多,就好像藤萝依附上巨树,小船停靠了港湾,压力不知不觉中就减少了一半。
吴子桐一言不发地听完她所有叙述后,终于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此美好,就好像繁星中升起的新月。
“真好啊。小丫头恋爱了呢。”
这就是恋爱吗?荷依迷惑不解地看着对方。
“我们来一起回顾你方才的话。在接到笔记本传情后,你是不是一直很在意他的种种举止?”
荷依点点头。
“在他忽然改变态度不再理睬你后,你是不是觉得很失落?”
那是因为我朋友很少啊。荷依勉强点了点头。
“知道他参加足球赛后,你不是连课也上不下去,跑到操场上去看比赛了吗?”
我上不下去课的理由……似乎不是这个……
“而且眼睛只看着那一个人不是吗?在他状态不好的时候只想给他打气,在他望向自己的时候心脏怦怦直跳。会跟着他的情绪一起失落,一起高兴。想要呆在他的身边,为他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就算对方没有回应也罢,只要自己付出了就很高兴。这样的心情,难道还不是恋爱吗?”
荷依半张着小口,呆滞着,仿佛头顶上落下一道重雷。
这就是恋爱吗?
可是,如果这就是恋爱的话。
那我对安格的心情……
“真好啊,恋爱了呢。”吴子桐微笑着,笑容里写满了真心诚意,“在如花似玉的年龄,就应该恋爱啊。”
荷依继续半张着小口,面孔犹如雷劈。
“阿姨,我们今天刚刚下发了高考志愿调查表……”
她像安格一样微微偏过头来:“学业和感情矛盾吗?”
“老师说……”
“当我们不停为自己的人生增加砝码的时候,只不过是为了能够在将来遇到那个优秀的他。既然他已经提前出现了,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更加努力,以优秀的姿态与他并肩而立?”
“……”
“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儿优秀吗?”
荷依艰难的点点头。
“那不就好了。喜欢是自然天性,根本没必要在上面增加任何枷锁。”
我知道您说得很对,可是为什么……我依然觉得心情沉重?
喜欢的心情,就应该是沉甸甸的吗?
“真好啊,恋爱了呢……”吴子桐第三遍重复道。她抱着膝盖轻轻摇晃着身体,眼神放空,就这么无意识,无防备地低声喃喃着。
“如果……我的孩子能活到恋爱的年纪的话……”
夏荷依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旁边的女子就已经迅速站起来。“哦,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病人需要处理,你在这里等安格吧,我必须回去了。”她说得又急又快,而荷依只来得及看见什么东西晶莹闪过,她白衣飘飘的身影就消失在病房门口。
等等,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怎么会如此反常?
荷依正要站起来,忽然看见安格脸色极其难看地出现在病房门口,一看见她,立刻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快!跟着我妈妈!”
“啊?!”
“别问了!你跟着她就好!我换过病号服马上追你们去!快!”
混乱的脑袋来不及理顺着一切,就被安格推出了房间。荷依在楼下追逐到那片白色的身影,看见她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跟着前面那辆车。快。”荷依连忙招下另一辆出租车,刚上车就开始用手机跟安格联络。
白望刚从外面用餐回来,在医院门口目睹这一幕。
“诶?刚刚离开的人,不是安格的小女朋友吗?”正疑惑间,忽然看见穿着常服的安格匆匆走来,一边打着手机一边举手叫车。
“安格,你怎么私自离院?!”
而那个男孩儿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在昏暗的黄昏中依然如雪苍白。这时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车门。
“等等!你不能离开医院!”
白望紧追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辆出租车喷出一股尾气后飞快开走。白望一回头,茫茫广场上车流滚滚,可是哪儿还有空驶的出租车?!他情急之下,忽然冲到车道上,展开双臂,风衣在身后鼓烈如帆!
一辆黑色的轿车急刹在他身前不过一尺的地方。车主正要大骂,忽然看见那个疯子趴在他玻璃门上大喊着:“我是医生!我要征用你的车!”
车主被白望一身彪悍的特种部队教官般的气质震慑,也没弄清楚医生和警察之间有什么差别,就让他抢上了车。
“快追前面那辆车,尾号是******!”
车主慌忙启动:“大夫,您这是追捕逃犯?”
白望脸上煞气遍布,咬牙切齿道:“我在追捕亡命徒!”
。
第16章 莲上有珠若红泪(五)
白望一直跟着前面安格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就这么一路追逐着来到了市郊。夜色已经浓浓地压了下来,繁星满天,如果不是一脑门子的官司,今夜应该是一个非常适合赏月的夜晚。而此时此刻,白望只能紧紧盯着夜色里越来越朦胧的车尾,心中的迷惑却越来越强烈。
怎么回事?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白望拼命在脑海里搜索着,忽然想起了夹在病历里的电话和地址——
天啊!难道安格想要自己去……
“快开过去,把前面那辆出租车别在马路边,别让它再往前开了!”
白望面色墨黑,一双眼睛里几乎冒出凶光来。车主心道旁边这主儿真的是医生吗?该不会是黑社会追杀吧……这时候,前方的出租车竟然自行靠边停车,从车上下来一个背影清瘦的男孩儿。
糟糕!
白望强令车主靠边,他下车后几个箭步就追上了前面的男孩儿,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安格!别胡闹,那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安格突然回身,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却浓黑如墨。“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吗?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妈妈要一个人来这里?!”
什么?吴子桐也来了?!
白望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原本以为安格和荷依吵架,才会冒失离开医院。而自己追过来的任务是劝他回去。却不想越追越不是味儿,突然醒悟自己是跟到沟里了!如果是安格还能强行把他带回去,可是为什么吴子桐也来了?!
“安格,安格,小声点,你妈妈就在那边……”荷依从远处跑过来,对两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夜色朦胧中仅能看见远处一个白色的小点站在一片破旧的平房前,一动不动。能让她连白大衣都没脱这么急切过来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望爷,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过来的对吗?你是知道的!”
垂下的风衣前襟被一双苍白的手拼命捉住,正用力的摇晃着。白望觉得自己的魂魄似乎也被摇晃得移了位,失了神,完全不负平日里的镇静自若。
是啊。我是知道的,我知道她为什么会来……
可是……我应该阻拦吗?
吴子桐静静的站在路灯下,抬头望着面前的大门。
尽管路灯已经残破得连灯罩都没了,却丝毫无损柔和金黄的光芒洒满她净白光洁的额头。
面前的这一片平房无疑是属于中低等收入人群的,可能还有很多外乡人,因为她从鸡鸣狗叫中听到了方言声。脚下有一道脏脏的水迹从巷道深处蜿蜒出来,流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发出腐烂菜叶和生宰牲畜的味道。在她45年的人生中,从未有意来过这样的地方。她的鞋袜一直干净,衣衫永远雪白,她美丽的眼睛里看到过的最肮脏的东西,也不过是生病的躯体和器官。
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敲响了面前一道斑驳绿漆的铁门。
很快门开了,一个有着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看见吴子桐身上的白大衣,脸色立刻一变。
“您好。我是济仁医院的吴子桐,这是我的名片。”
她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对方却因为警惕没有接。
“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不认识医院里的人。”
吴子桐垂下持着名片的手,抬起的眼睛里笼罩上一层薄雾。
“我的另一个身份,是一名重型再障,急需换骨髓的孩子的妈妈。”
那人一听她这么说,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好,她一边嘀咕着“我们不认识你”一边急着关门。而吴子桐抢上一步卡在门缝里,急声道:“我没有找错地方!我今天下午才和您的女儿联系过!我知道她其实还是想捐骨髓的,您能让我跟她,跟您好好谈一谈吗?!”
那名老妇急着关门关不上,随即大声道:“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堵人门口要骨髓啊!你这是要我们孩子的命!”
“没有你们的帮助就是要我儿子的命!”
吴子桐用力将大门掰开,重新站在了老妇的面前。她比对方几乎高一头,但眼神中却全是苦苦哀求。
“捐骨髓真的不是什么大事,稍稍休息几天就能缓过来。可是您女儿的这个行为却可以挽救一条生命,另一个活蹦乱跳,可能拥有无限美好未来的孩子。您也是母亲,您应该能够明白我的心情。”
那名老妇见关门不成,表情更加不善,怒气冲冲对吴子桐大喊道:“是!是我不让她去献骨髓的!老娘养她这么大容易吗?跑去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捐骨髓,还不要钱……她自己的命要不要了?你说没事,你当然说没事了!如果现在是别人倒下等着你儿子把白花花的骨髓抽出来给他用,你会同意吗?你舍得吗?!”
“别说你和你儿子我们根本不认识,就算是我妈倒了这血霉我也不许我女儿管!我明天就去那个害人的破地方,把她的申请表都要回来,绝不能让你这样的人再踏上我家的房门!”
如果不是荷依死死拉住,他早就一头撞出去了。
如果不是白望捂住嘴,他的嘶喊早已撕破夜空。
安格脸上汹涌流过的泪,像田间的阡陌一样七横八纵。那闷在胸腔里无法出声的呐喊,一声一声都带着血泪之气。
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吴子桐的身体大力地摇晃了一下,心中已经有了觉悟之意。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用情理说通的。
可是,就这么放弃了吗?
舍得……放弃那个孩子吗?
放弃……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男孩儿?
吴子桐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忽然就这么直直地跪了下去。
她雪白的衣襟拖在地面上,很快就被肮脏的水流染污。鞋袜裤腿上满是泥泞,可是她并没有在意。眼睛似乎在放空,又似乎承载着最坚决的意志。她伏低头,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重重磕下去。
“求求您,我或许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可是我真的想救我的孩子,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那名老妇不想这么个大美人,又是学历高、收入高、地位高的三高人士居然跪在自己面前,心中一阵不忍,可是开口说话时,却又因尖细的嗓子而变了味儿。
“哎哟……我说你这个人,还是大教授呢……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你跪我不是强人所难嘛,我这样的人哪儿担得起你这么大礼啊……”
“妈!!!!!!!!!!!!!”
用力咬破白望的手掌后,安格终于发出今夜的第一声嘶喊。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直冲夜空,如同半空落下一道惊雷!
吴子桐赫然转身,看见身后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安格正被两人死死按住,一张年轻柔软的面孔,此刻却如同魔鬼一样扭曲难看。
“你怎么可以给那种人下跪!你怎么可以给那种人下跪啊啊啊!!!”
要不是那两人死死拉住,几乎能预见他暴跳如雷的模样。吴子桐脸色一变,匆忙说了一句“对不起我马上回来”,就转身大步回去,对安格厉声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赶快道歉!”
“我不懂事……”安格脸上撕开一个破烂娃娃般的笑容,眼泪再次汹涌流淌,“到底是谁在挑事啊,我死也不要求这种人,我死也不要你求这种人……”
“你这孩子,根本不懂大人的苦心!”
“那你就懂我吗?!你了解我的想法吗?我就算去死,也不要丢弃尊严!”
“啪!”
吴子桐毫不犹豫地抽上安格的面颊,五道隆起出现在安格震惊到空白的脸上。
“在生命面前,尊严它就是个屁。”
吴子桐强忍住一波波顶上脑门的胀痛,手指理过有些凌乱的发卷。重新恢复精致和纯美的她毅然转过身,挺直了腰杆走回去,顶着无数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的视线,走到老妇面前,身子几乎折成了一把折叠刀。
“我儿子不懂事,冒犯了您,还请您见谅。”
“方才我恳求您的事情请您务必考虑,我还会再来,直到您首肯的那一天……”
“吴!子!桐!”
身后又传来一声爆喝——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呼她的名字。
吴子桐回转头,发现安格已经来到身后不过五米的地方,令她最为吃惊的是,他居然流出了血泪!——两条淡淡的血泪从眼角一直拖到嘴角。那个会撒娇,